第七十七章 怪人狗人张

2019-08-13 作者: 杨隐
第七十七章 怪人狗人张

长夜九环曲(九)

当下那黑狗不停的向林清凉吐舌,间或一叫,险些将唾沫吐在了他的身上。

林清凉做惯了公子哥儿,素来极爱干净,哪里能受得了如此脏污,奋力一拔才终于将剑身取出来了。

“哪里来的怪狗?”林横很是气恼的问道。

“哈哈,果真是人以群分,这畜生喜欢着你呢!”胡北讥讽的说,其实要不是这狗掉下来,恐怕身上还免不了破一道剑伤。

林清凉却不理会胡北的调侃,忽然正色道,“身后的兄弟,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话音一落,众人皆惊,没想到这处地方还有第三者在此潜伏。

随后,风寒渐起,一阵笑声随风飘荡而来。这路段的街头突然从地上冒出一个人影,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

到了前头,几人发现这是位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只是喝得酩酊大醉,烂醉如泥,连路都快走不动了。

“啊呀呀,差点赶不上了。”他说道,勉强扶住了林清凉的肩膀,涎着脸疲惫的笑,“这可是件大事,要是赶不上,不光是紫锲那老头子要看我的头,竹先生那老爷子也要我的脑袋。你,你们说我能有几个脑袋,够他们砍得?”

话说到一半,不料这人胃里翻江倒海,忽而猛地向下一呕,吐出了一大滩黄污的酸水,也溅了不少在林清凉的衣裤边上。

“痛快,痛快……”怪人仰面笑着说,似乎林清凉在他眼里只是个用来扶的栏杆一般。

“何处来得酒厮混混,还不快……”林横暴怒的瞪了他一下,开口骂道,正准备挥剑将他扶住林清凉肩膀的手,给齐根儿而砍下。

但随后,林清凉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他,那是林横生平从未见过的目光,充满着无边的恐惧,仿佛两人之间的这位怪人,是来自于地狱的阎罗判官,绝对不能招惹。

既然连自己的大师兄都束手无策,那自己还不是真是束手就擒?林横直愣愣的站在原来,任凭那怪人的手也攀上了自己的肩膀。

这时林横才能有些感受,——他手指尖划过的地方,身体都有些许阴凉,甚至连体内的穴位,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真是痛快啊——”他又说了一句。

林清凉旋即作揖道,“原来是狄国云家的人,真是失敬失敬。”

那人咂了咂,笑道,“不亏是大师兄,就是有眼力啊。”

“我早该想到了,若不是吃了云家的膂力丹 ,这狗又岂会有如此神力?”

“嗯嗯……”那人连连点头,又不觉吐了几口黄水,散发出了一股强烈的酸臭味。看来这人可是喝了几大坛酒,才堪堪赶来的吧。

“兄弟是云家的人,来此地做什么?”林清凉试探地问道,语气依然不失恭敬。

“还不是为了送一封信给你。”怪人轻哼道,“都耽误了我不少喝酒的时辰……”说着右手松开了林清凉的肩膀,从怀中取出一封沾着鸡毛的书信,随手朝着他的身上扔去。

就在那人松开手的一瞬间,林清凉一把接过信封,急忙往后退了十米左右的距离,等到彻底摆脱了那人的掌控之后,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大师兄何故离我这么远,倒不太亲近了。”怪人的脸上仍旧挂着笑意。

“还是远了香吧。”林清凉不停喘息着说,“狄国云家的扳字仙法天下闻名,我可不想栽在这里。”

林横旋即大惊失色,颤巍巍的道,“他方才想要使出的,就是云家的不传秘术‘扳’?”

“不错。”林清凉神色沉重的说,“我绝不会忘记的。当年在狄国征战时,青丘长老就是中了云家门人的扳子仙法,全身骨头碎裂成了骨浆,而后在星辰门的后山活活被折磨了一年,最终才死于了门中弟子之手。”

林横倒抽了口寒气,想起了青丘长老临死前凄惨的目光,谁能料到一位元婴期的修仙高手,最后会因为那种残酷的法术,生生变成了一摊烂肉般的废人,每天都要受到生不如死的痛苦折磨。最后竟然请求自己的徒弟亲手杀死自己,才能彻底获得解脱。

想着想着,他的后背禁不住起了一身冷汗。不过怪人显然没有出招的想法,很快便松手放了他,哈哈大笑道,“诸位尽管放心,不到生死关头,那种歹毒的法术我狗某平生是不会轻易使出的。方才的一拿,不过是和大师兄开个玩笑而已。——更何况,我同你们几位都是朋友。”

林横平日里号称恶脸儿,但受了这么一吓,双腿直哆嗦,再也“恶”不起来了。

林清凉也不知来者是正是邪,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幸好这扳字仙法是体术型的法术,需要对抗的双方在近战肉搏时,才可以用得到。现在两人相隔甚远,他自然可以从容防御。

片刻后,他拆开了书信,借着明亮的月光,很快就读完了其中的内容。

林横走近他,看到了封面上落款,惊道,“大师兄,这,这是紫锲长老的信?”

“果然是长老的亲手字迹,丝毫不假。”林清凉沉吟道。

“长老说了什么?”

“他说联合会已经发来告示,此事交于他们决定,让我们不要再管,速速回山。”林清凉解释道。

“那,那我们就这么走了?”林横满是不甘心的说,其实他对于白夜的恨还在其次,关键是看不惯胡北那盛气凌人的架势。

“这是长老亲笔的书信,我们只能遵守。”林清凉低声道,“何况现在的场面你还看不出来么,我们是动不了白夜的一根手指了。”

两人立即运起灵力,足下生风,迅速的退到了漆黑的夜里,没入了萧索的街巷深处。

“大师兄走好咯,不日再去门下回见!”那怪人舔舔嘴唇,似乎还想把残余的酒渍卷入喉中。身子则是跌跌撞撞,向着西边的街市上走去。

胡北其实也认不得这位怪人,不晓得他是敌是友,直到见了林清凉林横两人灰溜溜的走了,才有些反应过来,拱手说道,“多谢兄弟相助。”凡人党向来以义为先,萍水相逢,起身相助之后,那么彼此陌生的人也成了兄弟了。

“胡北兄弟, 再会吧!”怪人随手往后一摆,人影淡然于稀薄的雾中。

“你认得我的名字?”胡北有些陡然一惊,望着遥遥而去的怪人,喊道,“敢问兄弟性命!”

那人哈哈一笑,呼喊道,“鄙人生平爱狗,你管喊我作狗人张吧。”再接着,就连人身轮廓都瞧不见了。

而后,胡北猛地一回首,竟也不知道那条黑狗去往哪里了。

白夜在房里将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曾听到过竹先生想要和狄国合作的传闻,却没想到竟会是云家。毕竟在狄国的四大家族中,云家的人性格是最为古怪的,向来不大愿意同别的组织结盟。

但也许是狄国的势力一天比一天衰弱,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这些地方家族为了生存,也不得已向外界抛出橄榄枝了吧。

白夜的思忖也就到此为止了,耳边萦绕不绝的箫声,才是他最为头疼的。曲目已经过了第七首,正值尾声,可是乐调却愈发的低沉,如泣如诉。

白夜从包袱里摸搜了片刻,而后款步出了房门。箫声应该是从四层的顶楼传来的,不过白夜没有着急,仅仅是一步一步的往上迈着台阶罢了。

到了那间传来吹叶箫声的房间。看着紧闭的房门,屋里灯火熄灭,漆黑一团,白夜停下了脚步来。

可是箫声依旧没有停下,继续演奏着最后的曲目。白夜没有敲门,只是站在门前静静的站立,用心的聆听如此美妙的音乐。

第八曲悄然而过,屋里传来了胖丫头的哭音,“姐姐,他人来了,你倒是说句话呀!”看来连她都已经觉察到了秋瞳姑娘心里,那一片深深的痛苦了。

白夜回忆起初见到秋瞳姑娘的时刻,心间犹然升起了一股熟悉之感,仿佛是在多年之前相见过一般,既遥远又熟悉,触及到了自己身体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诚然,他们两人才认识不久,也没有深入的交流过,但是为何白夜的心中会有如此的感觉呢?这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良久之后,秋瞳姑娘都没有打开房门,而是吹起了最后一首曲子。

白夜身体忽地一颤,脚下不稳,双手险些要抓握栏杆才能保持平衡。——这不是寻常的曲子,正是他们梁国人传唱广泛的山歌调子。声色亮丽,悠扬舒缓,又夹着层淡淡的忧伤,那是亡国流民的叹息呀。

随后,他也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只精致小巧的陶笛,专注的吹奏了起来,应和着秋瞳姑娘的乐调。这只陶笛是他刚到汉国时,胡风大哥买了送给他的,至今都携带在身边,时刻不离。

箫声和笛声,两种相似相近的声音在长夜中盘旋、萦绕,仿佛一对久别重逢的故人,终于在酒铺上相晤,共同说起了曾经的那段旧事。

夜不息,曲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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