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胡风的约定

秋瞳也没有排斥白夜笛声，仍旧吹奏着自己的曲目，任凭笛萧两者水乳 交融，相得益彰。

如此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这一段梁国合乐结束，秋瞳才终于停止了吹奏。

唯有余音在客栈间来回徘徊，经久不息。白夜站在门口，作了揖，轻声道，“不妨碍姑娘晚休了。”然后顺着楼梯，便离开了此处。

在三楼的中间，白夜听到了木鞋踩踏的声响。在那一刻他几乎要回头而去，可终于还是忍住了，接着走回了房间。

或许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结局，便是相忘于江湖吧。

人走，茶凉。唯有水漏在滴滴答答的响着。

又是一夜过去。

清晨，一束阳光照进了白夜的眼中。胡北敲着房门，从外面进来道，“大哥，有人给你留了封信。”

“拿过来给我看看吧。”白夜预感到了什么，接过信来发现落款处只有一片画着的叶子。

胡北在旁边道，“这是在他们临走时交给我的。”

白夜看完之后，小心翼翼的将其收好，轻叹道，“唉，真没想到她们会回去梁国。”

胡北听完吃了一惊，说道，“去梁国？难道她们也是梁国人不成？”

“我早该想到了。”白夜陷入了沉思，“只是我已经对她们完全没有印象了，可能是在梁国同她们有过偶然的碰面吧。”

胡北道，“大哥曾经在梁国帮助了那么多，认不全那也是应该的。”

“……”

“白夜兄弟。”一声喊叫打破了眼前的沉默。惊鸿客快步进屋，拱手说道，“眼下离大梁还有一段距离，我们正巧还有事情要处理。等你们到了大梁城，我等自会去寻找。”

白夜赶忙下床道，“惊鸿兄尽管请便，来日到大梁城，我定当好好招待各位。”

“那我们就此再会吧。”惊鸿客一番行礼后，便欲离开。

“先别急着走。”谁知，白夜忽然奇怪的笑了，说道，“惊鸿兄的一件物品遗落在我这里了。”

说着将他带至一旁的无人角落，一晃衣袖，偷偷的塞给了他某件东西。

惊鸿客一看，登时满脸绯红，幸亏有面纱罩住，才免去了尴尬。这东西居然是一串精丽的少女耳饰，粉致灵巧，上头还缀着不少细小珍珠。

这耳饰应该是在惊鸿客换上女装的那次，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他独自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谁想却给白夜发现了。

以白夜的脑子，结合之前的事情推究一番，自然不难知道惊鸿客的真实身份。

可是他不晓得惊鸿客掩藏身份的原因，便采用了这种委婉的方式，将遗物还给了他。

“惊鸿兄收好，可不要再丢了。”白夜和声道。

惊鸿客哼了一声，竭力装作平静的模样，“白夜兄的眼力真让人佩服！”说完连头都没有回，匆匆的离开了。

胡北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说，“这位兄弟为何突然走了这么快，大哥你给了他什么东西？”

白夜也买了个关子，淡淡一笑，“只是把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罢了。”

“是么……”

番外篇 胡风的约定

大约在七年前，狄国严州的一处密林之内，一团黑影在树梢间嗖嗖的窜动，像是只敏捷的狐狸。仔细看去，却是一人在背着另外一个人。只是那背上的人出奇的瘦弱，身型松垮，简直成了前面那人的包袱。

“别走了，白弟。”胡风气若游丝的叹道，“就把我放在这里吧。”

白夜抵不住胡风反复的请求，终于落下地面，将他安置在一根老槐树的根底下，说道，“胡大哥，马上就能和竹先生他们会合了，而且听说胡北也安然脱险了，你再忍忍吧。”

胡风猝然咳了口血，鲜红染湿了衣袍，挺着最后的力气摇头道，“没，没用的，前面的林子里还有狄国人的仙罗阵，带了我这个累赘，你逃不出去——咳咳！”他用指头奋力抵住自己的喉咙，才使得鲜血暂时不再喷出。

“而且，我知道自己的状况，是活不长的了。”胡风说话时圆睁着双眼，出奇的镇定。

白夜知道这可能是胡风最后的讲话了，便只是在旁边静静的听着，没有去打断，更没有去反驳。

“白弟，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仙法上的悟性也很高，这次任务回去之后，竹先生若是让你做他的内门弟子，你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好好的学习本领。为我们死去的梁国人，报仇！”胡风颤抖着身躯，眼泪不觉间已然破堤而出，挂满了脸上，“你要永远记得，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是被狄国人杀死的。”

白夜簌簌的流泪，紧握住胡风的手，说道，“此生此世，白夜必当铭记。”

“好，好的。”胡风点点头，沉声说道，“在梁国时，我毕竟年长多吃了几把盐，对你们也是照顾周全。可是，到了汉国之后，我这个大哥修仙的天赋低微，很多事情在判断上也出现了失误，还害死了不少家乡兄弟。其实这些天，我每天都在后悔，可是一切都挽回不了了······白夜，你的谋略才智远胜过我，要是我能听取你一半的建议，也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了。我如今郑重向你道歉，——是大哥错了。”

白夜跪下道，“胡大哥对白夜有大恩，白夜不敢受大哥之错，只敢替死去的兄弟接受。”连着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但同时，白夜忽然发现，自己紧握住那只胡风的手正在逐渐僵硬，逐渐冰冷，内心霎时痛如刀绞。

“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胡北。”胡风不停的吐气，想要吸进最后几口新鲜的气息，维持微弱的生命，“他太年轻，脾气也太急躁，你要多多的指点他。我曾交给他一封密信，让他在我遭遇不测的时候打开，上面写了要认你为大哥。”

白夜听完，立即再拜，“从此以后，胡北便是我白夜的亲弟弟，我一生定好好照顾他，若有丝毫怠慢，人神共弃。”

“好，好啊。”胡风惨然的一笑，“那我就放心啦！”

“唉，我好困啊。”胡风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白弟，我又能见到柔儿他们的脸了，其实我也常常想起他们······”

白夜晃动着他的肩膀，又将他摇醒，“大哥，这里可不能睡啊！”

胡风头向后仰着仰着，猛然一醒，轻声叹道，“太黑了，太阳怎么落得这么早？”

白夜没有吭声，现在还刚刚到中午，日头正盛呢。

“我想起了什么东西。”白夜握住胡风的那只手，此时也悄然握住了白夜的手，嘴角歪扭着笑笑，“若是我侥幸逃过一劫，十年后，咱们到梁国的老家再相聚，就去那座山头。——你说这可能么？”

白夜正想要说可能，结果胡风突然死死的一捏他的手掌，随后便无力的放开了。

“大哥······”白夜摸了他的鼻息，已经彻底停止了。

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深林中回荡，久久不息。

“大哥——！”

···········

三个月后，夜半时分，弦月孤悬，汉国的营帐处灯火阑珊。

一位壮士独立于此，寸步不移。正是胡北本人。

在之前，他站在军帐之外已经有十个时辰之久。那时的胡北还是一位不满二十的热血青年，黑发稍长至肩，面孔上带着少许的稚嫩，但依旧掩盖不住眉宇间的坚毅。

一位凡人党的士卒走上前来道，“白夜大哥让你进去。”

胡北斜瞥了他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自顾自的走入了前方的帐子之内。

里面烛火依稀，独有白夜还伏在案前，夜习兵书，孜孜不倦。

“你来了。”白夜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间，显得很清瘦。

胡北昂着头，猛地往下一触，发出咚得震响，跪叩道，“拜见白夜大哥！”

“兄弟之间不必多礼，你起来吧。”白夜道。

“好。”胡北立即站起来，额头处流下了一道血痕。

“兄弟前来，就是为问一件事情。”他昂然的说道。

“是释放狄国俘虏的事么，白天你不是问过了？”

“胡北还是不懂，为何要白白释放了那么多狄国人。”胡北瞪着眼，铿然道。

“那时竹先生的命令。”

“竹先生不是梁国人！”胡北断喝道，紧紧咬住咯咯打颤的牙关。

白夜抬头望了他一眼，“这是命令，你管执行就行了。”

“可是我不服！”胡北上前一步 气势汹汹的说，“我们在前面拼死拼活，折了无数兄弟，才捉住了这么多的狄国人。他一句放了，就全部放走了事了？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白夜沉声道，“这也是我的主意。”

“我知道……”胡北扭过头去，不忿道，“把我困在军营中，也是白夜大哥的人做的。”

“现在两国罢兵，就应当送还战俘。”白夜站起身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还是记挂着胡风大哥，但这是两码事。”

“我，我没有单单记挂他……”胡北的声音有一丝发颤，“还有那些死在狄国人手里的兄弟们，父老乡亲。”

“这是不同的事情。”白夜陡然高声说道，“我们现在是仁义之师，就要讲究规矩，就要步步有凭。我们做的是为天下人和平安宁的事情，而不是挟私仇泄私愤。狄国人已经投降了，已经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了，我们现在杀害那些手无寸铁的战俘，跟曾经侵略梁国村庄的狄国人，又有什么分别！”

在白夜话音落下的书剑，时间仿佛都停滞住了。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可是胡北眼神中的愤怒依旧没有改变。

“要是胡风大哥还在，他绝不会这么做。”胡北冷冷说道，转身离开了营帐，独留下了白夜。

以及一声冗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