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她转头，正看到顾碧瑾。

几个月未见，她的个头比之前高了许多，穿着一袭红色的衫裙，头上插满珠钗，沉重的似乎要将她小小的脖颈都要压弯了。

她却尽力昂着头，模仿着顾碧彤那高傲的样子，斜斜觑了顾锦珠一眼，冷哼一声。

姜氏也打扮的花枝招展，身上穿着一袭青缎绫裙，看到她就像没看到一样，眼皮子都没撩一下。

顾锦珠更懒得理她们，和赵氏打过招呼后，就起身出去。

合府人聚在一起，自然闹哄哄的，先是小辈们向长辈叩头，接着是下人们向主子们请安！

乱了好一阵，顾锦珠都饿的前心贴后背了，才被允许坐下吃饭。

最里面是一等席面，甄氏坐在最上首，两边一左一右是顾容启和顾碧彤，顾清远和姚氏坐在另外一边，下面是顾端海和李氏，带着三个儿子和顾玉荣。

顾碧瑾向来得宠，居然也坐在旁边，顾芷月和赵氏，却老老实实坐在外面的二等席。

顾锦珠进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哪还有什么空位置？

顾碧瑾得意的瞟了她一眼，故作叹息道，“大姐姐，你怎么进来这么晚？这下可怎么办，没有位置了……”

其他的人也都看过来，却没人说话，连姚氏都不吭声。

碍于柳烟，她现在基本不怎么出头针对顾锦珠了，反正自会有人跳出来。

甄氏抬眼扫了一下，淡淡道，“这里没座位了，你去外间坐吧！”

顾锦珠没有说话。

里面这一桌是一等席面，顾家的正经主子几乎全坐在这里，连顾碧瑾一个庶女都上桌了。

而外间是二等席面，是姨娘和庶女们的座位，真是让她出去坐，把她当成什么人？她早知甄氏不喜欢自己，却没想到她竟想当众落她的脸。

顾锦珠的手指慢慢收紧，突然转头对身边的素菊道，“去给我搬凳子。”

素菊也有些怒，忙答应一声，利落的搬了个凳子过来，顾锦珠让她放在顾清远身边。

顾清远旁边就是姚氏，她哪里允许她在自己身旁插位置，脸色当即一沉，可还来得及没有说话，顾锦珠就一步跨了过来，顺手端起了桌边一杯酒。

她脸上没有半分愠色，唇边反而带了盈盈笑意，面向甄氏和顾清远道，“今日过年，珠儿头一次在祖母和父亲身边过节，就以茶代酒，敬各位长辈一杯，愿祖母父亲母亲，身体健康，千秋安泰。”

她说着，身子微微一福，然后站起来，用袖口掩着酒杯，一饮而尽。

姚氏一口气被堵在胸口，原先想斥责而出话便再也不好说出口。

小辈敬酒，就算是再不愿意，也不能当着下人的面失了风度。

甄氏只好端起面前的杯子沾了沾唇，略作了个样子。、

顾清远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连声说道，“好，好，”他看着顾锦珠孝顺的模样，又想起她当年离京时，还不到自己大腿高，有些感叹，感慨道，“好孩子，回来就好，以后就在父亲身边。”

顾锦珠柔声称是，笑吟吟的看着姚氏道，“母亲，您怎么不喝？”

姚氏没有办法，只好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她都敬了酒，她也不好再把她赶出去，只淡淡道，“行了，坐下吧。”

顾锦珠笑着称谢，另一边的李氏见机极快，忙拉了拉顾端海，一众人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个位置。

她向众人道过谢，安安心心的坐下。

相比某些人一顿饭吃得如噎在喉，气哽难咽，顾锦珠却一直笑盈盈的和周围人说着话，宛如没有看到甄氏姚氏的冷脸，和顾碧彤顾碧瑾两姐妹恼恨的眼神。

今日这种场合，代表着顾府嫡长大小姐的身份，顾锦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外面坐的。

就算她在府中不受宠，她的母亲到底是都是正统夫人，她不能坠了自己的身份。

吃过饭后，甄氏困乏，先回延福居休息了，其他人都聚在庭中行酒令玩耍。

顾玉容过来拉着她的衣角道，“大姐姐，我们也出去玩儿吧。”

顾锦珠看到顾碧彤和顾碧瑾凑在一起不知又在嘀嘀咕咕的算计什么，半点没了兴致，摸了摸玉容的头发道，“容儿乖，姐姐有些累，先回去了。”

顾玉蓉有些失望，却懂事的没再纠缠。

顾锦珠走到外间，擦过两人身边时，就听见顾碧瑾故意大声道，“脸皮真是厚，坐不下都要硬挤进来，真没见过哪家的小姐这样不要脸的，外面又不是没坐位，真要传出去，还不得笑掉别人的牙？亏得某人还吃得那么香，像几百年没见过个饭似的。”

她身后的几个丫头拿了帕子掩了嘴笑，目光都不时向顾锦珠瞟过来。

素菊气得当下就变了脸。

顾碧瑾笑道，“而且二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么多家的贵女，哪家像我们家这样的？祖母发话了都不出去，一点规矩都没有。”

顾碧彤弯唇轻笑道，“瑾儿你说的对，不过也难怪，从那种穷乡僻壤回来，哪懂什么规矩？幸好是在自家府里，丢脸也就罢了，要是去了旁处，可要连累得我们都被人笑了。”

两人以为在这样的场合下，顾锦珠必然不敢计较，因此毫无顾忌的一搭一档，大声奚落，生怕周围的人听不到。

她不就是想承认自己是大小姐的地位吗？她们偏不让她如愿，这样大声说，被周围的下人听到，谁还会当她是大小姐？

两人正说得起劲，冷不防顾锦珠突然站住，清冷的眼波向两人看来，淡淡笑道，“是啊，我是不懂得什么规矩，连三妹妹这种庶女都能上主桌，传出去，大家也只会说姜姨娘好大的面子，养的好女儿。”

她穿着一身绯红衣裙，艳丽夺目，神色本微微清冷，神情中透出傲气，说话间目光波光流转，看起来就像一朵盛放的艳丽牡丹。

顾锦珠平日总是穿着素色的衣衫，今日却如此光彩夺目，加上她身上本来的清冷气质，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她微微昂着下巴，鬓角的鎏金蝴蝶镶银翅钗微微颤动，衬得那张面庞精致绝艳，牡丹本花中之王，当有这种清冷傲气，三人站在一起，同样装扮华丽的顾碧彤还好些，而和顾锦珠同样穿了红色衣裙的顾碧瑾却被比得像个村妇。

顾碧瑾恼羞成怒，一下子跳了起来，涨红了脸怒道，“你，你什么意思？是母亲让我坐在那里的！况且你算个什么东西，能跟我比？”

她心里总是认为，自己到底也是顾府中出生长大的女儿，而顾锦珠却是一个外来户！

虽然顶着嫡长女的名头，却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她们脑海中根本就没有她的存在！

可顾锦珠一回来就压在了她们头上，这让她如何能服气？

顾锦珠看着她，面色却无比平静，“没什么意思，只是夸赞两位妹妹懂规矩，至于我怎么样，比不比得过你，也许三妹妹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转身离去，

顾碧瑾根本没听懂她说的什么意思，咬牙叫道，“喂，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很快就会知道了？”

顾锦珠却充耳不闻，连头都不回一下，带着素菊向外面走去，长长的红色裙摆拖曳过地面，那身影竟无端端带了些高贵。

顾碧瑾一头雾水，又被顾锦珠这样无视，气得都快跳脚了，转头问道，“二姐姐，你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顾碧彤用帕子掩了掩娇红唇瓣，不在意的道，“管她什么意思呢，大概是太过丢脸，给自己找点借口吧。”

顾碧瑾也点了点头，只是想到今天还是没有把她赶出去，心里兀自有些生气。

远离了后园，周围渐渐静了下来，顾锦珠主仆两人穿过一小片竹林。

头顶竹叶上积雪簌簌，时不时被风吹落，纷纷扬扬的落下。

素菊悄悄侧头看着身旁的主子。

旁边的少女面容沉静，步伐不疾不徐，身影纤细袅娜，宛若这片白色世界中的一株艳色红梅，虽含苞未放，却也初见了日后的倾人风姿。

素菊弯唇一笑，歪着头道，“小姐，我忽然发现您好像不一样呢！”

“哪里不一样？”她笑容清浅。

“哦，好像是更厉害了，”素菊想了想道，“以前遇到这种事，小姐压根不会理会，只会直接走开，那样子虽然也没什么不好，可却会让那起子小人以为您怕了她们，现在这样好，她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小姐都会回击回去，您没看到刚才三小姐的样子，气得脸色都变了。”

顾锦珠微微一笑。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计较，以前的她就是这个样子，因为不想生起事端，便遇事则避。

可是回顾府半年，她早就发现，她越退一步，对方便会越进一步，得寸进尺，直到把她狠狠踩在脚下。

胭脂事件过后，她就知道那些人都是面善心苦的豺狼，她若一味退缩，只怕会被她们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与其这样，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无非就是豁出命，奋力一博罢了。

她伸出手指，指尖一抹半残竹叶，慢慢飘落在地。

回到清蔷院，素菊替他脱了罩斗篷，芸香忙忙拿出去用炉火烘干，她换了身家常便服，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午觉。

醒来的时候，外间已经开始掌灯了，整个院子都被红彤彤的灯笼映得红艳一片。

七巧打帘进来道，“小姐，前院传了话来，说晚间饭就在园中自己用吧，等迎神的时候再过去。”

正在服侍着她穿衣的芸香和素菊都是一愣，年节的晚饭才是团圆饭，讲究合家团圆，此时却传来话让小姐不用过去，这是什么意思？

顾锦珠却点了点头，心知一定是中午的事惹了甄氏不快，所以才不让她去前院用饭。

不过不去也罢，她还不愿意去和那一大家子人去挤呢，中午的那顿饭实在吃的糟心。

芸香还怕小姐伤心，怕道，“小姐，咱们院子的饭也早准备下了，都是小姐爱吃的，小翠她们还包了饺子呢。”

顾锦珠点点头道，“也好，我们自己吃。”

清蔷院自己开了席，照例是她和芸香素菊她们一桌，今年多添了个紫鸢，外间是小翠七巧杨柳她们，和一些粗使婆子。

清蔷院上下难得这么热闹，小翠故意包了铜钱饺子，把铜钱包在饺子馅里，谁吃到的话，寓意着今年会发大财，好运连连。

用过了一些菜，热腾腾的一大盘饺子端了上来，顾锦珠本来已经有些饱了，却耐不过她们的缠磨，随意夹了一个饺子。

吹了几下，刚放进嘴里，牙齿却发出轻微的“咯嘣”一声，她一低头，嘴中吐出一枚铜钱。

素菊她们在旁边大笑，拍着手道，“开门彩！小姐今年一定会发大财……”

顾锦珠眼中也漾起笑意，紫鸢笑道，“小姐，不如您再尝一个？”

顾锦珠也觉得挺有趣，又夹了一个，她故意把盘子最下面的那个饺子翻了上来。

哪知她咬了一口，又吐出一枚铜钱。

大家这下都炸了锅了，纷纷笑道，“大小姐的运气也太好了吧，居然随手就能夹住两个……”

芸香在旁边俏皮的道，“好事成双，花开并蒂，大小姐今年一定有好事！”

“是啊是啊，大小姐今年就及笄了，说不准就预示着会找个好婆家。”外面的小翠她们和粗使婆子也听见热闹跑进来，纷纷打趣。

因为是年节，大家难得大胆的开起了玩笑，顾锦珠脸颊微红，忙叫芸香把饺子给大家分了下去，转开话题。

热热闹闹的吃完饭后，杨柳把买的那些烟花炮竹都拿了出来，大家在院中放爆竹。。

噼里啪啦的声音喧嚣热闹，各种花样的爆竹把人的脸都映红了，人们围着又跳又笑。

顾锦珠披着厚厚的大氅，站在廊下，看着她们玩耍，爆竹映红了半边夜空，她心头却总带着丝牵挂。

也不知道三叔现在在哪里？千家万户都在过节，他有没有吃年夜饭，吃到饺子？

此时，盛京城外的一条官道上，几匹马在夜色中疾驰，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夜间的宁静，那马飞驰如流星，从大道上一掠而过。

一名黑甲侍卫冲着身后几匹明显落后的马喝道，“大家都快点，跟上王爷！”

飞驰在最前面的那人，一身紧身黑衣勾勒出利落的线条，脸上半片银色面具，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

那双黑如深潭的眸子望着远处高大巍峨的城门，手下鞭子不停，紧紧伏在马背上，那身影像是和马连在一起，迅疾如同流光。

晚上子时要迎神，芸香怕顾锦珠一会儿会困，让她先回屋里躺了一阵。

外面鞭炮声响个不停，她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过了多久，芸香轻轻唤她，让她起来梳洗。

院中依然灯火通明，丫鬟们都在旁边耳房里守岁，只有芸香紫鸢伺候着她穿衣。

为了利索，顾锦珠头上紧紧挽起一个单螺髻，只插了一枚玉簪，紫鸢替她罩上厚实的绫缎棉衣，外面罩了大氅，用风帽将她兜头罩住，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