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清蔷园中。

因为顾锦珠连日来心情都不好，芸香特意陪着她出来走走。

刚过门月，草木茂盛，园中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一路走来鼻端尽是幽幽花香，呼吸间沁人心肺。

芸香看着自家小姐消瘦的面颊有些心疼，低声道，“小姐，心情还不好吗？奴婢听说锐王府这段时间事忙，三爷已经很久没回府了，想必日子再长些，小姐的心思也就淡了，素菊那丫头不也是一样，这些日子，连提都不提孟侍卫呢……”

顾锦珠怔怔望着一株开得正艳的红芍，唇边露出一丝苦笑道，“我知道，只是哪有那么容易，他虽不常回府，只是我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念着他，没有片刻分离……”

她微垂着眼睫，手指抚上那枝花枝，身子有些发颤，带得那花枝都簌簌摇动。

芸香叹了口气，她知道小姐对三爷的心思，却没想到小姐已用情这么深，只觉得心疼又无奈。

主仆俩正低声说着话，就听到旁边有个娇脆的声音道，“咦，这不是大姐姐吗？平日里你不是总在屋里头不出来，今日怎么这么好兴致想起逛园子了？”

两人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红裙的明艳美人，一袭流云绣金丝罗绢长裙，臂上挽了桃红色的披帛，身上环佩叮当，蛾眉螓首，肤白赛雪，不是顾碧彤又是谁。

她旁边跟着丫头彩依，也是昂着下巴一脸傲慢的看着两人。

顾锦珠见了她们连话都不想说，直接转身就想往回走。

顾碧彤带着嘲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大姐姐还真是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现在才名日盛，连句话都不想跟妹子说了？”

彩依在旁边帮腔道，“就是，外间传大小姐如何如何好，知书答礼的，没想到对自家妹子都这么不理不睬，这要是传出去，人们指不定说大小姐是什么性子呢……”

顾锦珠还没说话，芸香心底一股气已冲了上来。

主子们说话，哪里有奴婢能插嘴的份？而且还是这样公然议论自家小姐是什么性子，她竖了眉头正要怒骂，就听到顾锦珠淡淡道，“行了芸香，话呢，是要对人说的，对那些听不懂人话的，有什么必要浪费口舌。”

她话一出口，旁边的顾碧彤和彩依立刻脸色发青，这话没指名道姓，却把两人一块儿骂了。

芸香却是“扑哧”一笑道，“好的小姐，咱们走吧。”

扶了她转身就走，顾碧彤再也忍不住了，提裙追上来，站在她面前有些恼怒的道，“大姐姐，你也未免太过份了吧？我不过就是和你说句话，用得着这样骂人吗？还是大姐姐现在杖着三叔撑腰，目中无人，把我们这些弟妹也不放在了眼里？”

她屡次咄咄逼人，顾锦珠对她最后的一丝耐心也消耗尽了，不想再配合她演什么姐妹情深的把戏，垂下眼睫冷冷道，“二妹妹是什么心思，自然不用我多说，若你真把我当姐姐，也断断容不了你的丫头如此无礼，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见了面，还是各走一边的好。”

她如此直白，顾碧彤一口气直堵在了胸口，偏偏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本来不想招惹顾锦珠，可她在及笄宴上大出风头，连明月郡主都当了她的赞者，现在满京城人谈论起顾家小姐，自然便指的是顾锦珠而不是她！

她才回来不到一年时间，声名就完全压过了她，这让她如何甘心。

她此时斜觑着她，见顾锦珠只穿了一袭绯色绣蝶戏牡丹纱裙，金地暗缠枝牡丹纹的宽束腰，束腰正中系着粉白和妃红相间的丝绦，下面垂着一个金镶玉镂空雕双鱼戏荷的香囊，整个人看起来清丽华贵。

那料子走动间如同脚边随了烟雾，整个人都多了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逸感。

顾碧彤眼毒，自然能看得出那裙子是绵绣居今年出的新款，极品的云罗纱，价值愈千金，连她缠了母亲好久，姚氏都没舍得给她订一条裙子，没想到顾锦珠就这样平平常常的当成家常的裙子穿，若不是顾翊卿送的，她哪里有钱买这个？

她一时心里酸的厉害，忍不住就阴阳怪气说了一句，“三叔对大姐姐果真好呢，这千金一匹的云罗纱也舍得送给姐姐，知道的人说是叔侄情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三叔送的是心上人呢，舍得花这许多心思……”

她话音一落，顾锦珠的脸色就骤然一变，“你说什么？”

她暗慕顾翊卿的事本就成了她的心病，生怕别人看出些什么，污了三叔的清白。

顾翊卿对她百般照顾，若真是因为她的原因让他蒙受什么流言，她就是死了，也对不起他！

因此顾碧彤这样一说，顾锦珠的脸色瞬时就变了，狠狠盯着顾碧彤，上前一步。

她冷厉的脸色当即吓了顾碧彤一跳，她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可到底心底酸的厉害，这份嫉妒早就存在的久了，现下什么都顾不得什么，冲口口不择言的道，“我说的不对吗？同样是侄女，三叔怎么就没送我些东西，偏偏对大姐姐另眼相看，你们年岁又差不多，常常在一起，谁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顾锦珠已扬起手，毫不客气就在她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顾碧彤玉白的脸颊立时浮起五只红色的掌印，她一只手捂着脸，满脸震惊不可思议的看过来，完全没料到顾锦珠真的敢出手打她。

旁边的彩衣早就吓呆了，仓促间都没反应过来。

顾锦珠打过顾碧瑾，也揍过顾容启，这是第一次对顾碧彤挥巴掌。

她脸寒到极点，一双眸子如同覆了冰般，散发出森森的冷意，看着顾碧彤，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道，“你如果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就试试！”

顾碧彤张大嘴巴，脸上火辣辣的痛着，胸口气的不住起伏，脸上的痛和羞辱加深了她的恨意，对顾锦珠长久积聚的不满蓦地爆发了，她猛地冲了过来，伸手就向顾锦珠抓去，一边骂道，“你这个贱人，你凭什么打我，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跟你拼了……”

芸香瞬间就挡在了顾锦珠身前，狠狠用力向顾碧彤推去。

做惯了活计的丫头本就比身娇体弱的顾碧彤力大的多，又是猝不及防之下，顾碧彤一下子就被推的跌倒在地上。

彩衣吓了一跳，也顾不上扶自家小姐，忙忙冲了上来，伸手就和芸香撕打在了一起。

而在不远处，看见这一幕的奉姚氏之命来送点心的丫头惊得魂飞魄散，眼看大小姐和二小姐的人打在了一起，她瞠目结舌，点心也顾不上送了，撒丫子就往金梧居跑。

姚氏刚用了一碗燕窝，躺在榻上舒服的闭目养神，就看见平嬷嬷急急进来，脸色都变了，惊叫道，“夫人，不好了，二小姐和大小姐打起来了……”

“什么？”姚氏一惊，立刻坐了起来。

平嬷嬷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遍，只说大小姐和二小姐在园中不知怎么就起了口角，接着就打了起来……

姚氏惊得连鞋都顾不上穿，忙忙就下了地，嘴中骂道，“这个冤孽，我都说了多少回了，连这点子气都忍不了，还能成什么大事……”

她带了丫环婆子急急往后园赶，远远就看见两堆人混战在一起，彩依和芸香揪头发的揪头发，扯衣裳的扯衣裳，两个丫头都滚做了一团，而另一边，顾碧彤发了疯似的向顾锦珠冲去，顾锦珠却是巧妙的转身，一伸手，就拽住了她的头发，顾碧彤直疼的龇牙咧嘴。

姚氏立刻心疼的厉害，她是知道顾锦珠的，那丫头身经百战，论打架，连顾容启都打不过她，下手又狠，自己女儿身娇肉嫩的，真要再被她揍个鼻青脸肿可怎么好。

她立刻大叫一声，“住手！”忙忙就奔了过去。

根本顾不上理旁边两个丫头，她伸手就把顾碧彤拽了起来。

顾碧彤的头发还在顾锦珠手里，被母亲这样一扯，更是痛得脸色都变了，眼泪都滚了出来，连声痛叫，“娘～～”

姚氏气极败坏的叫，“快撒手！你们这是干什么？两个女孩儿家的，成何体统！”

她这样说了，顾锦珠才慢条斯理的把手松开，论打架，在和顾翊卿出生入死的一路上，她早就不怕了。

见识过那样的刀光剑影，她的心性远不是这些养在闺中大门不出的娇小姐相比。

顾碧彤扑上来没章法的一通乱扯乱打，不止没伤到她分毫，反而让她把发丝都拽下一绺。

顾碧彤头上钗横鬓乱，扑进姚氏怀中哭得喘不上气，再不见之前的花容月貌，姚氏看着女儿的狼狈样，心疼的厉害，然而还不等她开口说话，顾锦珠就开口了，声音冰冷入骨。

“二妹妹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母亲还是应该好好管教管教妹妹，殊不知祸从口出，在家中口无遮拦也就罢了，若是到了外面还胡说，给家里惹来大祸，到时候再管教就晚了！”

她的嗓音清清淡淡，只是口气却实在不客气。

姚氏气的胸口都有些疼，只是她看着顾锦珠的样子，却突然想到刚和周康氏订下的计策。

这个时候笼络这丫头都来不及，若是因为什么事让她起了戒心，那自己之前的那些心思就都白费了，反正让她得意几天又有什么要紧，等那事一出，看她还有什么脸！

姚氏狠狠咬牙，硬生生把那口气咽下，扬手就拍了顾碧彤一巴掌，开口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居然跟你大姐动手，这家里还有没有规矩？越大越不成器，你哪里还有半点高门贵女的样子？娘平日都是怎么教你的？看我告诉你爹，让他罚你！”

这话一出口，不光是旁人，连她怀中的顾碧彤都吓了一跳，不可置信的抬头看来，觉得母亲是不是吃错药了，明明应该帮着她惩戒顾锦珠才对，怎么骂起她来了？

她双目含泪，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脸上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姚氏冲她使了个眼色，对她呵斥道，“还不快向你大姐姐道歉，说错了话，你大姐姐教训你也是应该的，你这丫头，就是被我宠坏了！”

顾碧彤抬头吼道，“娘，你是不是疯了，她这样打我你还说我！”

她瞪着顾锦珠，满眼怨毒。

姚氏被自己的笨女儿简直快气死了，皱着眉推搡她道，“快去向你姐姐道歉，再这么任性，娘都不想管你了！”

她这话说的有些重了，顾碧彤一下子跳了起来，冲她大吼，“不管就不管，要道歉你去，死我也不会向她低头的！”

她哭着头也不回的跑掉，姚氏急忙冲平嬷嬷使了个眼色，平嬷嬷忙带了几个丫头追了过去。

而彩依和芸香也被人赶快拉扯开，姚氏看着彩依骂道，“你是二小姐的贴身丫头，不想着劝诫她，反而怂恿小姐尽做出不着规矩的事，还不快些滚回去，再有下次，就把你打出府卖了。”

彩衣吓得瑟瑟发抖，忙不迭的就向顾碧彤的方向追去。

姚氏看着芸香，却换了一副和蔼的表情道，“芸香姑娘护主心切，倒是不错，快去检查一下有没有伤着。”

她虽态度大变，芸香心底却对她愈加警惕，垂下头冷声道，“不用，奴婢没什么事，在这里伺候小姐就好。”

她可不放心让顾锦珠和姚氏单独待在一起。

姚氏倒也没有再说什么，看着顾锦珠，脸上换了一副无奈的表情道，“珠儿啊，你也别怪你妹妹，她就是被我宠坏了，在家中谁都让着她一些，她年纪小，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要是有什么说错话的地方，你就多包容包容她。”

姚氏这副情状实在大出人意料，顾锦珠看着她，实在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作伪的痕迹，她现在就像一个满心无奈的母亲。

她摸不清她打什么主意，只是淡淡道，“在家中任性也就罢了，出了外面，可不见得会有人让着她。”

姚氏笑道，“是啊是啊，所以啊，我才想让你们姐妹多多接触，你也好替我教教她。”

她走上前来，亲自拥住顾锦珠，语气亲昵的道，“珠儿啊，以前是母亲想岔了念头，对你多有对不住，只是现下母亲也想通了，有你在家更好，将来彤儿启儿也有个帮手，只要你们三姐弟齐心，何愁咱们顾家不兴旺，只是母亲以前心胸狭小，做了许多错事，珠儿，你能原谅了母亲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