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船形棺木

看着这一地尸首，伏湛揉揉怀里人的脑袋，低声说道：“我们出去吧。”

夜南柯从伏湛身上抬起脸来，轻轻地点点头，旋即拉起他的手就要往外走，然而当她余光瞥见玉棺之时，脚步忽然一顿，随后她纵身提气再次跃上玉棺的顶部。

伏湛见状连忙跟上她的身影，落在了她身边。

退到铁链上的夜南柯看了伏湛一眼，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二人不约而同的发力推开了玉棺，只见里面安详的散落着一具曾被人精心排序的人鱼骨，在尸骨的腹部还有一颗漆黑的珠子。

夜南柯伸手将珠子取了出来，随即拉起浮湛的手飞快的往外跑去，以她对夜沧溟的了解，这地方绝对是有来无回的。

果不其然，几乎是取出珠子的同一时刻，墓穴开始崩塌，碎裂的石块从天而降，阻断了二人的去路，危险来临之际，伏湛反手将夜南柯护在了怀中。

耳畔传来呼呼的风声，夜南柯极力的控制着二人下落的身体，她真的很疑惑，这个地下墓穴究竟有多深。

当他们落地的那一刻，一直保护着夜南柯的伏湛趔趄了一步，旋即半跪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掌心一片黏腻的夜南柯赶忙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查看伏湛的伤势，只见他整个后背都被鲜血染透，脸色也苍白的不像话。

他已连续奔波数日，刚刚又在混乱中将她保护的极好，夜南柯看着他背上的伤忽然就红了眼眶，颤抖着手摸向他怀中，用染上了哭腔的声音说道：“药呢？我帮你包扎……”

伏湛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笑脸，一边抓着她的手找到了怀里的药，一边低声诱哄道：“你别哭啊，你这一哭我连心尖都疼。”

夜南柯才不听他瞎扯，手脚麻利的去解他的腰带，褪下衣衫之后，伏湛那片受伤的脊背就彻底暴露在了夜南柯眼前。

她眼中噙着泪水，却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帮伏湛处理伤口的手更是稳的没有一丝颤抖。

笑话，她堂堂南冥的老祖宗，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伤小病的。

“你忍着点嗝……”镇定自若的南冥老祖宗不在意这点小伤小病的，只不过是开口的时候不小心噎了下嗓子。

一身冷汗的伏湛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他低沉的笑声平白叫夜南柯又多了几分窘迫。

手足无措的夜南柯苦着脸说道：“你，你别笑了，你骨头断了。”

“没事儿，你接吧，我肯定不喊疼。”伏湛清清了嗓子，旋即止住了笑声，他暗暗的咬牙忍着，随时准备接受疼痛的到来。

夜南柯稳住心神，刚要动手却又紧张道：“伏湛我害怕……”

“别怕，怕什啊！”原本正在安慰夜南柯的伏湛痛呼一声捂着胸口弯下了腰，这真不能怪他，他要是能够着后背他一定捂后背。

好不容易适应了疼痛的伏湛喘着粗气说道：“你这招声东击西，用的妙啊。”

撕了衣摆给伏湛包扎伤口的夜南柯，将伏湛虚抱在怀中说道：“我怕你疼嘛。”

“疼肯定是会疼的，就是能不能忍住的问题了。”

夜南柯小心的给伏湛穿好衣服，旋即让他寻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躺在了自己腿上，拢起衣袖擦了擦他额角的冷汗，柔声说道：“你先睡一觉吧，休息好了我们再找路出去。”

伏湛微微颔首，随后乖顺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然这幅样子只怕会拖累她。

夜南柯轻轻抚摸着伏湛的脸，指尖一扫就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棘雷筑起的墙壁，这样幽深的地底不知道还有怎样的危险潜藏，让伏湛受伤已经是她的失误了，她绝不允许伏湛再有任何闪失。

思及此，夜南柯眸光一冷，暗戳戳的决定下次见到夜浮罗的时候先打他一顿。

远在南冥蓬莱宫中的夜浮罗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揉揉鼻子，旋即对夜明深说道：“一千年前我施加在那个凡人身上的诅咒解开了，想来姑姑在人间没有什么大碍。“

夜明深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如此便好，不过姑姑只怕是再也不能回来了。”

“不回来也好，祭鼎只是她的执念，她若在人间有了皈依，又何须回到南冥。”

看着夜浮罗浑不在意的样子，夜明深低声说道：“话虽如此，可凡人终有一死，待到那时姑姑又该如何呢？”

“该如何咱们就看过了再说吧，我和明烛不日将赶往人间，若是姑姑真有不妥，我一定会将她带回来，至于你，好好看家吧。”说罢，夜浮罗拂袖而去，临行前只留给夜明深一个狡黠的笑容。

待他走后，夜明深看着棋盘上的落子，久久无言。

安睡一夜的伏湛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正是夜南柯温柔的笑容，伏湛收紧五指捏了捏自己掌心的柔夷，低笑道：“一夜没合眼啊。”

夜南柯笑眯眯的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随即说道：“我现在可以说是半个神仙了，哪里还需要吃饭睡觉啊。”

她说的轻巧，可落在伏湛心里却不是一回事。

他张嘴喝下夜南柯喂到唇边的水，清甜的水流滑过伏湛干涩的喉咙，找回自己的声音之后，伏湛低声问道：“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没有跟我说过。”

夜南柯闻言轻抿唇角正准备一笔带过，却又听伏湛说道：“不许敷衍我，会生气，生气咬人。”

得，没跑了。

走投无路的夜南柯决定坦白从宽实话实说，她捉摸了一下措辞，缓缓的开口说道：“那天本来都好好的，但是我发现城墙上突然出现了别的东西，随后就看到一支箭射向了你的后背，咱们说好的嘛，你打仗我不参与，但是天上的箭雨一支都不可以落下嘛。”

“所以你就给我挡住了？”伏湛的声音很平静，可他眼底翻滚的浓墨却像是暴风雨来的前夕。

“嗯，那支不是普通的箭，是用蛟骨打磨炼制的破魂箭，所以射中我之后，它就不见了。”

“然后你就理所当然的糊弄我？中暑？”

听着伏湛不善的语气，夜南柯干笑两声，旋即乖巧的低下头颅，迅速说道：“对不起我错了没有下次了！”

没得到回应的夜南柯刚一抬头就被伏湛封住了嘴唇，他用力地扣住了夜南柯的后颈，唇齿之间也并不温柔，比起爱意，这个吻更像是伏湛积压了多日的情绪宣泄，连日来的担惊受怕、胡思乱想和对于失去的恐惧，都在这个吻中渐渐消弭。

夜南柯撑在他的肩膀上，能感受到自己掌下少年跃动的心跳，她小心的迎合着他，却从未后悔过，她不后悔挡下那支箭，更不后悔遇见他。

在我漫长的一生里，最好的事情就是遇见你。

许久之后，伏湛抵着夜南柯的额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你真的出事我该怎么办？你总是叫我小心一点，可你自己呢？你就是个王八蛋，明知道活着的人最难，还不管不顾的把我扔下。”

夜南柯满心满脑子的疑惑，她真的很纳闷，自己到底是跟乌龟有什么不解之缘啊？为什么他们都说自己是王八蛋？她怎么就成了王八蛋了？

算了，这个问题不重要，眼前最要紧的是安抚这头炸了毛的狼崽子。

夜南柯机智的避开了伏湛的怒火，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反驳，还特意摆出了一副听得十分认真地样子，一双小手小心的避过伏湛的伤处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那油盐不进的样子，生生将伏湛给气笑了。

就是这个死活不承认自己是景和的人，活多少辈子都是那一副德行，不管认错的态度多诚恳，她都打心眼里认定自己做过的是对的。

罢了。

伏湛坐到一边没好气的瞪了夜南柯一眼，后者再次诚恳的嘿嘿一笑，不言不语。

不能和她生气，会被气死的。

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的伏湛，不再理会夜南柯，只是气吼吼的把头转向一边，开始盘膝打坐。

夜南柯闲来无事，索性从自己随身带的小挎包里拿出了一张饼，掐了个手印将其加热，心里还美滋滋的为自己喝彩道：我可真是贤良淑德，出门在外还不忘让伏湛吃上一口热乎饭。

这口热乎饭果然感人，一张饼就让伏湛的气消了大半。

他吃完饼提起枪，拉着夜南柯的手，继续探索着往前走。

当他们走出狭窄的通道，眼前的景物豁然开阔。

在前方的大片空地上，停泊着一艘艘独特的小船，它们紧跟在正中间那艘大船的身后，像一个个无比虔诚的朝圣者。

“这是？”夜南柯疑惑的看向了伏湛，她还从未见过在造型如此奇特的船只，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船型的盒子。

说起来，这里是墓穴，那这些船型的小盒子不会就是棺木吧？

正犹疑间，伏湛已经确定了她的判断。

夜南柯看着眼前暴力拆迁的伏湛，忽然就明白了她最开始遇到的那个可怜的女巫是怎么回事了。

她上前一步拉扯了一下伏湛的衣袖，指着那艘被他一掌击碎以至于滚落尸骨的小船，委婉地说道：“逝者安息，我们不要这么暴躁嘛，温柔，温柔一点哈。”

听了她的话，伏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旋即绕开了那艘被他拍碎的小船，夜南柯满含歉意的看了那小船的主人一眼，随后也一个跳脚追上了伏湛。

他们想要出去，只怕还得从那艘巨型大船入手。

夜南柯看着眼前这艘大约能有十丈高百丈长的大船，惊讶地吞了吞口水，随即问道：“能造出这样的大船，人们真的好厉害啊。”

伏湛闻言点点头，说道：“确实是厉害，这艘船如果能出海的话，说不定会成为海上的霸主，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会让它沉埋地下，可惜了。”

“那我们进去看看吧！”好奇心驱使着夜南柯拉起了伏湛的手，闪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期待着他的应允。

伏湛看着她双神采奕奕的眼眸，不得不承认明玉先生还是很有办法的，比起不久前夜南柯涣散的瞳仁，这双眼睛真的要鲜活太多。

他点点头，走在了夜南柯前面。

本以为这种巨型船只里会有什么机关陷阱，可伏湛和夜南柯走了半天也没有发现。

不过前方的亮光倒是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幽闭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底下，居然还能有灯火不熄？

伏湛警惕的握紧了霸王枪，拉着夜南柯的手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可结果还是虚惊一场。

在船舱空旷的大厅内摆放着两排一人高的蜡烛，那蜡烛造型奇特，每一个都独一无二，她们的相同之处只在于——她们都是一条条起舞的人鱼。

夜南柯看着眼前的人鱼烛，目光中写满了惊愕，她缓缓地走到最近的一条人鱼面前，轻轻一推，那人鱼烛轰然倒地，露出了泥塑裹挟着的人鱼的尸骨。

南冥几千年来没有雌性鲛人，而这区区一座古墓里就有上百条被封塑的雌鲛，数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夜南柯的心中满是疑惑，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厅室的最前端，企图寻找答案。

伏湛在看到泥塑倒塌后露出的人鱼尸骨时，就紧跟在夜南柯周围，他知道这些人鱼烛都曾是她的族人，而她那茫然无措的样子显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数目众多的人鱼尸骨，造型奇特的船形棺木，大厅之中雕刻的壁画，看着眼前的一切，夜南柯低低的笑出了声。

伏湛追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些壁画，入目的却只有屠杀。

壁画里的人们使用鱼钩鱼叉肆意的捕杀着海中的人鱼，他们的大船驶入海洋侵袭着人鱼的家园，每幅壁画旁边还用文字刻绘着他们美好的愿景——得到人鱼的生命，从而得到不朽的长生。

夜南柯无法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看着这么多死去的族人她愤怒吗？也许会吧。

可更多的，是觉得愚蠢和可笑。

不朽的长生？

鲛人的生命连年缩短，如今的孩子们鲜少有人能活过一千年，命逾五百者都寥寥无几，哪个不是正风华正茂的年岁就已油尽灯枯，而数千年前的凡人竟然到死都妄想用人鱼得到长生。

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真的无异于想让昙花常开不败啊。

夜南柯冷眼看着面前这具浑身覆盖满鲛人鳞片的尸体，转身拉住了伏湛的手。

顷刻之间，隆隆的雷声从天而降击飞砂石穿透地底，将这些船形棺木和棺木之中埋藏的无耻愿景，统统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