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留羊角辫的小姑娘

第2章留羊角辫的小姑娘

中国人最崇尚龙，把它视为权力和富贵的象征。皇帝叫真龙天子，穿的是黄龙袍，坐的是雕龙椅，睡的是龙牙床，皇帝脸上的喜怒哀乐也叫做龙颜变化。乡下人没见过皇帝老子，不知道龙袍，龙牙床，龙椅为何物。但龙是吉祥的象征，这是世人皆知的。因此，大人们在为孩子取名时，总带有一个“龙”字。成其是月亮湾村，给儿子带个龙字的不在少数。刘福贵当然也不例外，也就给儿子取了个毫无诗意的名字——黄龙。

刘黄龙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爷爷更是把他当作心肝宝贝一样百般宠爱他。人家的孩子生下来就睡摇窝，坐枷椅，刘黄龙却是在父母亲的怀里和爷爷的肩背上长大的。刘黄龙天资聪颖，刚刚牙牙学语，爷爷就教他唐诗宋词和百家姓，稍长大一点，就教他打算盘，五岁的时候，刘黄龙就能背诵六十多首唐诗宋词，小九归、大九归算盘口诀背得滚瓜烂熟。

黄龙与爷爷的感情一点也不比父母亲差，甚至比父母亲还要亲近。两岁时，刘黄龙就跟爷爷睡一张床。之前，刘黄龙一直跟着父母亲睡，可自从听了爷爷给他讲故事后，刘黄龙听故事就上了瘾，再也不跟父母亲睡了，而吵着睡到了爷爷的床上。爷爷白天背着刘黄龙到处转，一坐下来刘黄龙就要爷爷讲故事给他听。爷爷本来就是村子里的故事王，夏天里，只要爷爷坐在月亮湾河边的仙桥上乘凉，围着要他讲故事的人就里三圈外三圈，男女老少吵个不休。爷爷被吵得没办法，就给大家讲“唐三藏取经”、“唐王游地府”、“陈杏娘和番”、“包公怒斩陈世美”等传奇的英雄故事，刘黄龙坐在爷爷的腿上，伸着耳朵听得是那样津津有味，眼睛眨都不眨。回到家里，黄龙还不肯罢休，缠着爷爷继续给他讲故事，有时讲到了半夜三更，刘黄龙还不肯睡觉。

由于爷爷的宠爱和父母亲的娇生惯养，小时候，刘黄龙不大喜欢跟小孩子们一起玩耍，因为他成天离不开自己的爷爷。人民公社成立那年，公社在刘氏祠堂开庆祝大会，村里做了几个彩轿，让黄龙扮做唐僧。爷爷陪黄龙穿好了衣服，化了妆，把他抱到彩轿中坐下。当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两个轿夫抬着彩轿中的刘黄龙走进人流中时，刘黄龙却把头探出轿外放声哭喊着：爷爷！爷爷！抱我下去，我不坐这轿子。爷爷无奈，只得叫两个小伙子放下轿子将刘黄龙抱了下来，害得庆祝队伍中途停下来，又去重新物色扮故事的小孩子。

七岁那年，当爷爷耗尽生命的残羹，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等待阎王爷勾簿时，刘黄龙拉着爷爷冰凉的手嚎啕大哭：爷爷！爷爷！你怎么不讲话呀！你讲故事我听！好吗？已经不能说话了的爷爷，听着孙子那号啕声，不禁泪水潸然了。年幼无知的刘黄龙，说他的爷爷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爷爷的去世，对于还不懂生死含义的刘黄龙来说，显然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扑倒在爷爷的身子上放声痛哭，整整三餐没有吃一口饭。无论父母亲怎样给他熬汤做好吃的，他都不肯吃。一个人坐在门槛上不停地抹眼泪。

屋场里的人都夸刘黄龙是个特另懂事的孩子！

也许是孩子童心稚嫩和环境影响的原因，跟谁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就亲近谁。爷爷在世时，他天天扑在爷爷的背上，骑在爷爷的肩上，当然爷爷在他心里是铭心刻骨的。爷爷去世后，他虽然像父母亲人一样怀念爷爷，但过了一段时间，他幼小稚嫩的心灵上，慢慢地开始对爷爷淡忘了。放学后，他和同学们一起下河摸螃蟹，打水仗，晚上一起捉迷藏，玩金蝉脱壳。他不再是那不合儿伴，只知道嚷嚷着要爷爷讲故事的孤独小孩子了。

公元1964年，黄龙九岁。这年秋天的一天中午，黄龙放学以后，正在家里朗读老师上的课文《夏天过去了》。父亲领着一个扎羊角辫子的小姑娘回来了。父亲在大门口喊着：黄龙，黄龙！黄龙放下书本，蹦蹦跳跳地跑出门迎接父亲，当看到父亲身后的小姑娘时，他怔了一下，问道：爹，她是谁？

刘福贵走上前，抚摸着刘黄龙的头笑着说：这伢崽，怎么你月花姐也不认识了。那年春上你舅舅带她到我们家里做客，你不是还和你月花姐比赛过背育唐诗吗？

刘黄龙摸摸后脑勺，想了一会儿。俗话说，细伢崽能记千年事。他果然记起来了。那天晚上，父亲和舅舅要自己和表姐背诵唐诗，看哪个背得多，背得好，表姐背了三十六首，黄龙也一口气背了二十八首，当他继续背诵李白的“静夜思”时，将“举头望明月”念成了“抬头望明月”，表姐嘲笑地说，不是抬头是举头。黄龙不甘示弱，硬说表姐读错了。父亲和舅舅给黄龙纠正，黄龙仍然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最后两人找到爷爷那里才算解了交。刘黄龙只相信爷爷，爷爷说的话对他来说就是真理。

刘黄龙不好意思地睨了表姐一眼说，表姐，你快进来吧，我到家里拿红薯片给你吃。

秦月花只比刘黄龙大半岁，脸蛋儿像熟透了的苹果白里透红，一双野羚羊似的滴溜溜的眸子，透出小姑娘的机敏、纯朴与亲切。她微微地向姑父点了点头，便随着刘黄龙进了屋里。

黄龙抓了一大把红薯片塞在表姐的口袋里：吃吧，吃完了我再给你。然后拿起书问道：姐，你读几年级？

三年级，你呢？表姐一边回答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黄龙给的红薯片。

跟你一样。姐，你能背诵这课文吗？黄龙翻到“夏天过去了”那一页问道。

能，我背给你听听：夏天过去了，可是我还十分想念。那些个多么可爱的早晨和黄昏，像一幅幅图画出现在我的眼前；清早起来，打开窗户一看，田野一片绿，天空一片蓝，多谢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把世界洗得这么新鲜……

秦月花一口气背完了这篇课文，声音圆润，像山里的阳雀子叫。

刘黄龙说，姐，你背得真好，声音像唱歌一样，你多住几天时间吧，我带你到河里去摸螃蟹，好不好？黄龙对姐姐已经有着特别的好感了，他希望表姐能跟自己一起玩。

秋姑在厨房里做饭，听福贵说已经把月花接到家里来了，她连忙往灶里塞了一把火，便走到堂屋里，隔老远就喊：月花，月花伢崽，我苦命的儿啊！她眼眶里泪花闪闪发亮。

秦月花也真够命苦的了。一岁时就死了母亲，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将她当做心肝宝贝。可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修白云水库时，父亲为了提高工效，多得些工分，夜以继日地干。一天晚上，他和同伴偷偷地去担土填堤。在挖“神仙土”时，人还未走开，偌大的土堆倒了下来，把他压在神仙土底下，只露出半个头在外面。等到同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土堆中挖出来时，他已经咽气了。从此以后，可怜的秦月花成了孤女。刘福贵和秋姑见秦月花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双亲，怪可怜的，她可是秦家的独根苗呀！俩人商量合计后，便把秦月花接到了自己家中收养。

秋姑搂着月花，哽咽着：我的儿，你的命为何这么苦呀？老天啊，秦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啊！

姑母的伤感，使不谙世事的月花泪水夺眶而出：姑母，我不回去了，我就是您的女儿，姑母，您收下我吧！

秋姑望着月花忧郁的脸盘子，用衣袖抹了把眼泪说：我的乖儿，姑父姑母接你来，就是不让你再回那背时倒霉的地方了。你姑父为你转了学，以后你就和龙儿在一起读书了。说完又转身对黄龙嘱咐道，龙儿，你姐明天就跟你一起读书了，她初来乍到，你不要让别人欺侮她，谁欺侮她，就告诉娘，好吗？

见母亲和表姐哭哭啼啼，刘黄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母亲说表姐以后就同自己一起读书了，他好兴奋哟。但他以为母亲骗表姐的，于是问母亲：娘，表姐永远不回去了？

傻孩子，以后表姐就是我们家里的人了。

嗬，表姐是我家里人，我就有伴玩了！刘黄龙高兴得跳起来，拉秦月花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

秋姑望着可爱的两个孩子，心中涌起一股酸涩而又甜蜜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