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赌局(求推荐票)

2021-04-12 作者: 七月流火星
第一百六十四章 赌局(求推荐票)

不论安妮第几次进入这座位于塞格德地下的“城市”,都仍旧对这里隐秘的位置、精巧的构造而感到讶异和惊叹。当然,之前这里充斥着麻木或痛苦的奴隶和凶恶的监工时,她对这里强烈的厌恶完全掩盖了她的好奇。

她明确地知道,这座城市的秘密要远远超过“地下、隐秘”等苍白无力的词汇。她总是不记得或很容易就忘记了这里的隐秘入口位置,甚至从这里离开后,她的有关地下城市的记忆就会迅速蜕化为模糊而缺乏确定性的遥远回忆。裴丽尔夫人说过,如果她希望安妮进入这里,后者就会知道入口在哪里,也会了解已经忘记的地下城市的细节。

事实上,之前的充满了死伤和混乱的塞格德暴乱所造成的阴影一直盘旋在安妮的心头,不仅让她无法再去平静地面对周围的人和事,还让她对一些事情充满了疑惑,而这些疑惑或许永远不会得到解答了。一切都来的太突然,而知道这一切细节的人或是已经死于暴乱,或是消失在了这个城市的阴影里。

公理和正义,就像郁金香阿姨所说的,是那么美好,却是那样遥不可及。

上个月郁金香阿姨过世了。暴乱过后全城管制,安妮想尽办法联络“家庭”去买药,回来就发现阿姨已经永远睡着了。她出人意料地没有过于悲痛,只是沉浸在浓烈的悲哀和追思情绪之中。这是她与这世界唯一的一点温柔的联系了,她一夜之间就觉得自己长大了。

但她几乎来不及悲伤,裴丽尔夫人就以缺少贴身文书为由把她调到了自己身边。“家庭”成员之间平等,任何人都可以对对方的行为提出质疑,但从来没有人质疑过裴丽尔夫人,这是一种可贵的信任和某种程度的依赖。

安妮一直觉得这座地下城市太过于阴冷潮湿,与上面差别不大的大理石地面和粗糙的花岗岩墙壁总是挂着一层水汽,加之不良的通风,让人憋闷不适。

她记得这里曾经有许多凶恶的监工和拴着铁链的奴隶,每次进入这里之前还能听见那些皮鞭豁开肌肤的声音和痛苦哀嚎,但真正进入这里时却发现这里已空无一人,似乎从未存在过这种被王国法令禁止的奴隶压迫行为。裴丽尔夫人说无须在意,安妮不是一个会随意表达自己疑惑的人,也就没有深究。

空旷的大厅里,除去用于支撑的粗糙石柱之外,没有多余的装饰。这里是地面塞格德对应的内城教会城堡的正下方,位置颇高,本身就是一处“提兹塔”,因此较好地避开了横穿城市而过的穆列什河和蒂萨河所带来的潮气,是这地下城市为数不多较为舒适的地方之一。为应对穆列什河流经地方的下渗和侵蚀,这座地下城市做了复杂厚重的防水墙,但仅能够保障河水不会摧毁这里。

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做工精致,风格与这里环境格格不入的宽敞大桌,几个上了岁数的女子坐在周围,正把玩着手里的金属筹码。其中的几个参与者神情紧张,并时不时用余光四下打量身旁的侍者或仆人,而坐在桌子上首,微微后靠椅背的中年女性神态悠闲,对刚刚经过守卫通传进来的安妮勾起嘴角。“雏菊,你来了,快过来,给我准备烟斗,她们的手艺都太差,这一局都走了一半了。”

安妮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一根石柱旁边的带抽屉的小桌,动作娴熟地取出专属于裴丽尔夫人的烟斗,填充提前剪好晾晒完毕的烟丝和草药。准备完毕将它点燃递给夫人,她安静不引人注目地侍立一旁,开始旁观这场赌局。

与地面上的塞格德流行的游戏类似,这场赌局使用的,也是王国现今正流行的卡牌游戏“提兹塔牌”。这种以塞格德神圣的保留地为名、据说是鲁嘉大王当年在与罗马人征战时发明的游戏在内城的贵族间和外城的商人小贩之间都十分受欢迎,许多赌场和酒馆也使用它来招揽顾客。

安妮对这种游戏不很熟悉,只知道它有妓女、商人、祭司、官僚、小丑、牧羊人、将军和掠夺者八种主要角色牌,以及种类繁多功能各异的资源牌与行动牌。

“雏菊,你过来,郁金香也走了,我想我是时候该教教你这些实用的学问了。你来看看我的手牌,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走。”裴丽尔左手握着一副手牌,右手拿着烟斗,颇为满足地吐出一口烟雾,侧头询问皱着眉头的安妮。

坦白来说,安妮并不喜欢提兹塔牌。来到塞格德后,在外城的两年时间里,她跟着郁金香阿姨跑遍了外城的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见过太多因沉溺提兹塔牌赌博而倾家荡产的投机者,外城不受“家庭”控制的几个经营赌场的黑帮毫无底线地炒作牌能暴富的谎言,一次又一次把碰运气的贫民和商人洗劫为赤贫,为此自杀的也不在少数。最夸张的时候,牌局上的一枚“金币”甚至可以真的在清算时接近一个金索里都斯的价格。

但终究是裴丽尔夫人收留了她,她不可能也不应该对自己的上司的决定发表什么不同的意见。这一局裴丽尔夫人的角色牌是“牧羊人”。在王国,放牧作为最传统最有王国文化传承意味的行业,广受恪守传统的纯血统匈人敬重,因此被纳入了提兹塔主牌里。“牧羊人”象征大地和丰收,也象征饥荒和终结。尽管在提兹塔牌中,主要象征死亡的是掠夺者牌,但牧羊人却可以以丢弃手中资源为代价,宣布饥荒。而在一局游戏里,一旦第三次饥荒被成功宣布,末日即被触发,清算就将开始。

牌局明显由裴丽尔夫人主导,其他参与者,除一个已经被吓得脸色铁青、畏畏缩缩的女人,其他人也低眉顺目,悄然等待对方处理完自己的回合。安妮微微弓下身体,低头审视夫人的手牌。“孩子,你跟着郁金香去过酒馆,你也知道全部的八张主牌,你有没有什么疑惑?”裴丽尔突然发问,吓了她一跳。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斟酌着尝试回答:“我听说这个游戏是大王根据罗马人的遗留,依据王国的情况改造的,但是...似乎有一点不符合王国的实际...牌里没有大王,也没有王子公主,这是我疑惑的。”她虽然犹豫不能确定,但语气还是坚定的。

这不符合常识!即使是声称自己为共和政体的罗马人,在类似的游戏中也不可能忽视皇帝和皇室的存在,尽管他们通常会用巧妙的办法避免在游戏里提及皇帝。这一点,生长在更靠近多瑙河和罗马人领土的安妮更早时候就已经清楚。

“不错,郁金香的教导是全面的,我早就说过女孩子不能只学暗杀和房中术。我曾经劝过大王,但他坚持这样设计。他说,没有谁天生就应当是王,在由特定资源牌和行动牌发动的‘选王会’里,任何一张主牌都可能是王。我早说过,他是在放屁,看看他昏迷之后的塞格德,都乱成什么样了?要不是我们提前请它出马,我们连进地下的机会都没有!”裴丽尔颇有些不满地嘟囔,吐出一大口烟,并且丝毫没有顾忌牌桌上的其他人泄露这涉及王廷最隐秘事情的可能性。

塞格德暴动的出现和平息都异常迅速,大丞相府、商会和教会联合启动了地下城市的备用措施,作为换取商会和教会合作的代价,大丞相瓦格萨被迫取消了利润巨大的地下奴隶工场,释放了大多数罪行轻的战俘,并把其余奴隶兵编成了受到王廷监管的军团,平民则出发前往王子们的兵团成为军户。相关命令已经抄送了王子,阿提拉和布莱达都同意如此处理。

瓦格萨得到的最关键的让步是裴丽尔夫人授权唤醒了深埋于地下的一只体型庞大的隐形虫,由受到神灵眷顾的这种大型生物主持了一场覆盖全城的大型遗忘仪式。隐形虫拥有强大的记忆和感知抹杀能力,这让它们大量生活在人流密集的塞格德而无人发现。这只最大的隐形虫不知被谁深埋于地下,瓦格萨和裴丽尔都仅仅是隐约知道它的存在。当他们少数几个人记起了它的细节时,大祭司格尔姆说,这是神的眷族感知到了威胁,自己决定可以被唤醒了。

在它重新沉睡之前,裴丽尔请求它利用它强大的抹杀能力,把真的昏迷失去了意识的大王鲁嘉彻底隐藏了起来,并对外宣告了合适的掩盖法令。从此之后,只有瓦格萨、裴丽尔和格尔姆三个受到大王信赖的人知道大王的消息。这是鲁嘉自己的决定,在他昏迷前被以遗诏的方式送达给了他们三人。用这个严肃的男人自己的话来说,这是牌局必要的牺牲。

见裴丽尔夫人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安妮不敢打断,桌上其他人也沉默着安静等待。片刻后,皱纹已经很深的裴丽尔的脸庞上再次勾起笑容,“你从罗马边界来,我知道你了解七神信仰和民俗传说,我知道你还有疑问,说吧。”“...夫人,似乎牵扯颇多的与真实有关的游戏里,时常有‘九’的概念出现,所以人们传说有一张主牌从未出现,隐藏着,就像它的名字‘隐者’一样。而这张牌的出现就预示着真实世界的我们也将被善良温和的‘隐者’神灵拯救...”

“胡说八道!”素来温和文雅的裴丽尔少见地展示出了不耐烦和厌恶,粗暴地打断了安妮的猜测,“没有人能够拯救这该诅咒的世界,无论他是什么伪善的神灵还是可耻的骗子。‘九’的传说来自埃及人的神话故事,他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着拯救别人?古老者已经沉睡,污秽与混乱将成为秩序,我们卑微的人类只能保护自己。好了,你想要弄懂这种赌局还太早,我要结束了。”裴丽尔把自己的情绪压制下去,重新变为温和平静的商会会长。

她把手里的其中两张牌丢在桌面上,同时翻起扣在桌面上的第二张身份牌,“游戏继续,‘将军’的回合结束了,我是本轮的掠夺者,我要抢劫‘祭司’。”

本轮里担任“将军”、可以花费资源和行动牌抵抗“掠夺者”的女人默不作声。这就意味着,掠夺者的抢劫生效,而面前摆着画有书籍和火焰符号的“祭司”牌的,面色铁青瑟缩着的女子赫然发现已被掠夺完毕全部资源,无法第二次抵抗掠夺,她出局了。

两个全副武装的高大强壮的女兵随即出现在大厅门口,步伐沉重地走近女人,要把她带走。女人显然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慌和绝望的情绪兼备,却没有出乎意料的惊讶。

出乎意料的是安妮。她明白”家庭“的手段,也见过那几个属于”蔷薇“小组的女兵,可以猜测那可怜的女人会被带到哪里。”夫人,只是一局游戏,这也不涉及出千,为什么出局就真的抓走啊?“她毕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忍看到这正在接受惩罚的女人被带去绝对不会好的地方去,试图阻拦裴丽尔夫人。

”你是后来的,不懂我们这句提兹塔的规矩。“裴丽尔平静地解释。”这女人是外城一个黑帮的头号打手和小头目之一,多次组织帮派火并,强抢民财,我派人警告过多次仍不收手。我派了一组蔷薇才把她抓回来,费了些力气。她知道会被送去哪里,求我给她一次机会。我就组了这个局,说只要她坚持三轮不出局,就免去她的罪行。很遗憾,这个人并没有这样的脑子,刚刚已经输过一次了,我已经格外饶了她一次。你也是家庭的,你知道我通常会给人一次机会。愿赌服输,她该去她早就应该去的地方了。“

安妮从最卑微的渔民家庭走出,历来不认同这样的行事风格,仗着自己一股年轻胆气,提高了音量。”可是这什么都没有改变,夫人。我在外城生活了一年多,我想您把这一个帮派打手送到波斯去对穷人们的未来也没什么好处。我说句话您可能不爱听,我们这样做跟他们野蛮的黑帮有什么区别?“

那被按在地上跪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的女人听到”波斯“这几个词突然就不再颓废。作为黑帮打手,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意味着女人被卖到波斯最惨无人道的”羊圈“里,成为生不如死的奴隶,并且自己还经手过几批送去泰西封的女孩。她突然忘记了胆怯和恐惧,笑容狰狞地抬头,看着交谈的裴丽尔和不知名的瘦弱女孩。”哈哈哈哈哈...裴丽尔,你这个婊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异族野种!你也配随意决定我们纯血统的命运?老娘告诉你,暴动绝不是结尾,神罚已经开始,我们迟早要把一切从你们手里抢回来,然后你们这帮吸血鬼就该滚去死亡之海,去尝鬼神的洗脚水,哈哈哈...哈哈哈...“

裴丽尔并未被激怒,仍旧平淡地示意蔷薇押走这已经疯癫了的女人。”雏菊,这个女人在暴乱时候,亲手活剥了二十个小孩的皮,只是因为他们在好一点的房子住,或是不能被证明是纯血统匈人。这世界充满了无奈与绝望。我从‘羊圈’出来,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去那里意味着什么,但我没有选择。孩子,你抬头,看我的眼睛。“

正低着头表达自己不认同和悲哀的女孩安妮闻言抬头,望着这个年纪已经不小的女士的眼睛,仔细观察,却愕然发现,在她左眼的位置,哪有什么眼球,只有雕刻得非常精细的一枚球形的、白色夹杂着琥珀色的宝石占据了那毫无生气的空洞。

”这...“安妮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展开,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看到对方的惊愕,裴丽尔和蔼地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孩子,你真迟钝,路曜,就是你的约书亚大哥哥,在第一次见我时就发现了它,呵呵,这是我逃出‘羊圈’时,找泰西封一个宝石匠人朋友做的。那家伙该是死了吧?脚都被砍了,岁数大了不能磨宝石了,也许早就被处死了吧。“

她的笑容带上了些许自嘲和凄凉。”遗忘是最好的良药。孩子,我需要你记住今天,又希望你忘掉它。这就是我们每个‘家庭’成员都羡慕隐形虫的原因。塞格德的情况越来越充满了未知,二十年来我不曾离开而守护的平静,终于是摇摇欲坠了。对暴乱的调查是由郁金香做的,她临终前我去看她,她跟我说这件事的后台明确指向大丞相府。“裴丽尔没有再继续说,让令人焦躁的沉默维持了下去。

她不愿意相信,因为她有超过十种方法确保他绝对效忠于神,他绝不可能背叛。除非...

(字数超了不少,主要是我一直在做提兹塔牌的设定。对没错,我真的把完整的提兹塔牌做出来了,它的完整程度已经可以称之为成熟的桌游了。真心期待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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