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往他脚边啐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指着梅观汐的鼻子说：“我能证明，这刺客看到了那条消息——光菩萨发布悬赏杀掉刘龙。他接了这个任务。”
“这消息不就是你发给我的吗？再说，我压根没有回复，长官们，不信，我就把手机给你们看。”他当然没有回复，黑道为了躲避风险，拒绝任务才需要回复，接受反而一句话不必说。
“你……你这个混小子，别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我和你势不两立！”怒火在沈六郎眼中燃烧，他身体前倾冲梅观汐怒吼。一旁的机械警尉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麻木地呆立着。
混小子，梅观汐心领神会。“你这个叛徒！骗子！无耻小人！竟然污蔑我。这事不是我做的，我永远不会认罪！”
沈六郎气极，一把抽出硬皮腰带，在空中划出响亮的‘啪嗒’声。离他们最近的警尉立马伸出手想将他拦住，可太晚了，皮带已经向梅观汐头部抽打过去。梅观汐稍一低头，腰带顶端尖锐的金属边缘利落地撕开了挂在他身后的绳索。一阵失重的感觉袭来，少年快速调整好重心，踩在地上的同时，立刻后腿发力，猛然蹬向最前面的警尉。
“铛”声在屋内回响，梅观汐忍住疼痛，越过被撞倒在地的机器人。这时沈六郎又一鞭抽来，梅观汐灵巧地背过身去，腰带的锐利玦头再次撕开绑住他手腕的厚绳，也划开了他的动脉。
“哎，要是老型号的机器人，我还不一定撞得动。”梅观汐扭了扭手腕，鸡蛋大小的血雾裹住了他两处伤口，三个机械警尉已经做出了战斗姿态。
不远处，高塔上的监控室已是一团乱麻。
“阁下，花扇大人……确实不在卧房。”本来负责管理监控室的老卒颤颤巍巍对顾灵溪说，他不时瞟向那几个壮实的卫道军士兵。
“他能去哪？”顾灵溪下牙床快被自己咬出血来，虽然她本就是常做体力活的健美型女郎，但此刻更是连那一点形象也没有了。女孩瞪着花扇带来的一男一女两个摄影师，“你们俩也不知道？”
那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摇摇头。他们后方的屏幕中，三个机械警尉有两个已经破损成一摊零件，梅观汐拿了它前同事们的记忆金属长刀，对着最后一个可怜兮兮尽力招架的警尉大砍特砍。
一时间，监控室的空气凝固了。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听着背景音哐哐的打斗声，陷入尴尬的沉默。
顾灵溪努力冷静自己，“我们还有多少预备的……”
咚，门被一下推开，门外清新的空气砸在每个人身上。
花扇一手撑着门，一手提着一个七八十厘米长的精致大箱子。“差点忘了你们俩，跟我来。”他伸出两个手指，点了点墙边的摄影师。然后绕过顾灵溪，眯着眼睛看向屏幕。“哟，打得不赖嘛。”他自言自语道，有那么一秒，顾灵溪甚至感觉花扇在看着监控痴痴傻笑。
“你要干什么？”顾灵溪冷冷问他。
“把这小武仙捉住，他看着可太有意思啦！”
“所以我准备派出警尉，这不是你的游乐场。”
“派出机器木偶？”他噗嗤一笑，“那就是武仙的游乐场了。”
“我是奉礼部侍郎和武将军的直接许可，奉命调查此案”她一字一顿说，“由我全权负责。”
“好啊，好啊。你负责调查，想必你也能负责失败咯？我知道你这样的科举新宠想要什么，在官书上镀个金，作为飞黄腾达第一步。对吗？如果是这样，最好你就听我的。我们可是天天查这些玩意儿。”他的笑容中带着些讥讽，“等案子结了，我能陪你玩很久权力的游戏。”
审讯室的背景音停止了，画面里只有三具机器人的残骸，电路之间的连接线还冒着滋滋的火花。沈六郎跟着梅观汐一起跑了，现在他们正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朝整个看守区外奔去。
“够了！”顾灵溪重重拍在桌上，两个卫道军和部曲长应声而出，整齐的粒子剑出鞘的“嗡”声在他们腰间回响。
花扇的手揣在兜里，“你不会真以为，武大将军会给一个夏坊花瓶一把剑吧？他只给了你一把剑柄，不论挥多少次，也吓不住人。”他朝门口走去，部曲长挡在他的面前。美男子给高大的部曲长一个大大的笑脸，“部曲长，你一定知道，你们仨打不过我吧？”
部曲长严肃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变。两个摄影师的表情也一点没变，他们脸上是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好吧，看来你是不知道”花扇戏剧化地撇着嘴，做出失望的表情，“不过你一定知道另一件事：白铃队直属中央，不管是谁的家兵，出于什么原因，对朝廷官员大打出手，之后他可有罪受的。”
“至于你，小兔子。永远记住，是谁赋予你的权力。是你的才学吗？是你身后这三个木偶吗？还是朝廷？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完，花扇从部曲长侧边走过，两个摄影师扛起设备跟随出去。部曲长并未加以阻拦，只低着头不敢看顾灵溪。
顾灵溪感到一阵眩晕，花扇出门时，箱子侧面漂亮的金牡丹图案映入她的脑中，让女孩想起曾在网络上，看过一场花扇的采访。你这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主持人问。是能让见到它的人，像花一样绽放的东西，花扇答。
“还愣着干什么，我们快跟上去。”女孩冷静下来，将碍事的礼袍脱下，里面是合身的便行服。她经过部曲长时，由于够不着肩膀，于是拍拍他的胳膊，“公事要紧，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乱子，就是你们立功的时候了。”
对梅观汐来说，这些机器人的行动都太迟缓，攻击太明显，又太容易预判了。设计师只是盲目为它们替换了些硬件，从手刀替换成记忆金属，或者扩大了粒子推进器的大小，让它们看上去背了个大书包。
一个机械体从左侧墙上弹射，配合推进器的推力冲向梅观汐，右臂的刀刃摆出蓄力的夸张弧度。梅观汐弯下身，等它跃到自己上方，然后猝然暴起，斩断了机器人的右臂。失去重心的仿生人胸膛上立刻被插上尖矛，核心损坏，它的红色独眼也失去了光泽。“他们的芯片还是一如既往地弱智。”少年拔出长矛——都是从此前警尉们身上摘下来的。
梅观汐蹲下，在小山一样的警尉零件旁边用刀刻着什么。
“这么壮观，记者们一定会爱死这个尸堆的。”
这条长廊，他们走了百米，出口终于就在他们眼前了。梅观汐转过头去，迎接他的是沈六郎惊恐的目光。“怎么？你手下这么多刺客，还没见过我这样的？”
国字脸男人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你是我手下最值钱的刺客了，谁也不能有你强啊。”
“别拍马屁，我就问你，是不是你把我检举出去的？”
“那更是没有，绝对没有！我对天发誓。”沈六郎手指苍天，做出发毒誓的样子。
“那是谁？”其实梅观汐心里有了答案。
“我……不知道，你被警尉带走那天，一个小女娃子带着两个白甲兵中午来我家，二话不说就把我带走了。”沈六郎战战兢兢地说，“他们一直问我你的信息，但中间人这行的，谁又对自己的下游了解多少呢？”
“但他们是怎么……”两个机械警尉径直冲向梅观汐，不到半分钟，一个被拦腰切断，露出繁杂的线路，另一个胸口的核心掉落在地上，黯然无光。沈六郎立刻屁颠屁颠去捡了根新的长矛，毕恭毕敬递给梅观汐。
逃出去要紧，不被抓才能问大把的问题。“看在你有心救我，我先不和你计较。”
“我还怕你听不出来。”
“混小子。这是你工作之外才会叫我的名字，一听就知道你不是真心要来检举我。”
六郎连连称是。在他的引领下，两人离开审讯室的长廊，室外的奇怪环境让梅观汐不由得慢下脚步。一眼望去，这是一片停车场大小的空地，架起几处寥落的活动板房。房屋的外观都一样简陋。天空是看不见的，往高处只能看到黑乎乎一片。空地右侧的边缘也是一堵连接天地的厚实混凝土墙壁，前后巨大的墙下各有几扇小门，看起来那是连向其他空间的通道。
只有左侧，自然光才从那里倾斜进来。从这个平台可以俯瞰大半个西夏坊，飞翔的风轿、轮车，看上去像星星点点的山鸟，和梅观汐齐眉，下方密密麻麻的破败建筑向远处甘泉山蔓延，像大地上的霉菌。西北一条架在这些霉斑上方的巨大高速公路从西域而来，直插到大唐的心脏——这样的全唐公路东西南北各一条，主要针对货物的运输。而百米高城墙上数不尽的进车口，才是给远方旅人，和他的空中爱车准备的。
有那么一瞬间，梅观汐甚至想从这百米高空跳下去。但他发现边缘一些全息屏才有的细纹。
“我们在城墙里。”沈六郎解释道，“快走，被追上可就全完了。”
只露一面的观赏鱼缸，这个词在梅观汐脑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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