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七位歌师以北斗七星的位置交错站在一起，手上各持法器，悠扬的经咒声从地平线那里飘荡过来，晕染了沙漠尽头的夕阳。
净化仪式持续到第36个小时，还差13个小时，魔种的污染就能在这片土地深处被荡涤了。按规矩，他们先念49遍玄蕴咒和净身神咒，然后是低沉的安土地咒，最后是比大漠还空灵的净天地神咒。荒漠的风一吹，黄色的符纸就漫天飞舞，飘到梅观汐他们的脸上，像是沙漠长出的蒲公英。
这里是大唐的最西北部，梅观汐和十四个同伴在离歌师百余步处，多日没清洗的粒子推进器挂在腰背，粒子喷射口已经被烧得有些焦黑。武仙团的队长仇婴看起来心情大好，努力按捺住粗犷的大嗓门，对这些稚嫩的脸说道：“朝廷听那四个跑京城去的小子们说，我们这条件太艰苦啦，准我们三日后回长安，说他娘要给咱们好好慰问慰问！可他娘不用在这待了！”
武仙们已经不眠不休战斗六天了，虽然这几天有人听到过这样的风声，但队长亲自说出来，还是让他们兴奋不已。
“朝廷要让我们回家了！”
“那太好了，我一眼也不想看到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魔种了！”
“听说城里的有钱人可坏了……”
“那有怎样？他们毕竟是人，是我们这样的.”山一般高大的队长出神地摩挲着手背的皮肤，试图把皱纹缝隙里的沙尘搓下来，“再坏，难道能比魔种还坏吗？魔种可是要我们的命！”
魔种。
无数副画面像鸦群炸开，噼里啪啦涌现在梅观汐的视网膜上——喘息的大地，尖啸的血雨，山一样轮廓的巨物在瘴雾中缓缓移动。当它停止，地动山摇的感觉却愈发强烈。无数腐尸海啸一般从它浑身的“山洞”滚落，越积越高，越积越高，甚至堆成了另一种小山。梅观汐仰视着，像仰视昆仑山的诸仙，浓烈的腐臭味切断了鼻子与大脑的连接。
然后，有一个腐尸从肉山上晃悠悠立起来，霎时千万个腐尸一同立了起来，一阵巨响之后，它们像雪崩一样，腐烂的洪流朝四面八方哗啦冲下。
砰！砰！砰！
电流声。
一阵剧烈的痉挛，每个细胞都在被灼烧，每个毛孔被扎满了一千根针。
梅观汐从黑暗中醒来，他大口喘着粗气，氧气是他唯一的止痛药。几只红色的光点贴在他眼前，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梅观汐认出，那是前年才的正一27型仿生人警尉，特别提升了战斗能力，来应对愈演愈烈的犯罪态势。
晦暗的局促空间中，潮气沿着开裂的墙体升起，砖缝积水的地方长了滑腻腻的青苔。
“测试对象请回答-哔嘀，测试对象请回答-哔嘀，把大象关进冰箱总共需要几步？”一个机械警尉的红色独眼从面部液晶屏上空洞地盯着梅观汐。
“放开我，我把你的弱智芯片关进冰箱。”他朝机器人眨眨眼，肯定有人正通过这几双红眼睛看着他呢。绳子勾住梅观汐两边胳肢窝，连接到房梁上的铁钩。他的双手被严严实实捆在背后，整个人悬吊着，双脚离地，背后几尺就是发着霉味的墙。
“哔嘀-对象意识已苏醒，等待下一步指令。”梅观汐注意到这个机器人指尖断断续续冒着噼里啪啦的电光。
九百多米外，监控室处。七个人可以清楚看到审讯室发生的一举一动。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顾灵溪向娃娃脸的美男子冲去，按住他本来在全息屏上点击的手，屏幕上的电压盘被调到了常人极限的数值。
“急什么？你看，这不就醒了。”年轻美男十七八岁的模样，面容姣好，肤面如玉。衣服和腕表都是最新款的，即使不知道品牌，也能从它们材质色彩看得出价格不菲。
顾灵溪气得手微微颤抖，“如果我们判断错了呢？如果他不是武仙，200唐度的电压，他可能已经是具烧焦的尸体了！”
“可事实就是，我们没判断错。”男孩儿心不在焉，“他是个刺客，不管怎么样，都是该死那类型的。”
顾灵溪恨了花扇一眼，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白铃队八人中那个大名鼎鼎的花扇。他阴柔的五官稚气未脱，不高的个子、优雅的身材比例正好为他的娃娃脸推波助澜，炒热了他“国民甜心”的名号。和大唐的所有青春少女一样，当顾灵溪听说要见到这个美男子，还要与他共事，她一度激动得想发个微动态宣告天下。可如今见面不到一个时辰，顾灵溪差点被花扇的肆意妄为气得失态。
在她身后，一身纯白陶瓷材质护甲的军官往前一步，用眼神向顾灵溪寻求指令。顾灵溪轻轻摇了摇头，余光瞟向墙角，那是花扇带来的两个随行摄影师。花扇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动作，他继续站在全息屏的粒子图像下，监视着审讯室内的情况。
一个身影从摄像画面角落出现，小心绕过三个机械警尉，最后停在了梅观汐面前。
“沈六郎，这个刺客的中间人。”花扇嘴角扬起，角落的眼镜男摄影师迅速在腕表上浮现的虚拟屏幕上敲健输入。虚拟屏幕不比手掌大多少，他灵巧的手指像在上演一场燕乐舞。
“接下来是审问环节，小爷我就没兴趣听了。”‘国民甜心’转身离开监控画面，对两个摄影师喊话，“你们记录好，反正这沈六郎是认罪了。至于这刺客认不认嘛……就看我们警尉审问芯片的本事了。”
“你要去哪里？”顾灵溪问。
“小爷去撒泡尿，然后躺一会。审问很枯燥的，往往会持续几个小时。要不你也来小爷房间聊会天？”
厌恶明明白白爬上了女孩的眉梢，“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看着。”
花扇只吹了声口哨当做回应，出门的时候侧过头，一甩烟蓝色的头发，笑嘻嘻地看着那军官，“你们好哇，武大将军的走狗们。何必派你们三个卫道军来，寄一个摄像头来岂不是更省事？”三个士兵听了后一言不发，脸涨得通红，手紧紧把在腰间的剑柄上。看起来花扇并不怎么喜欢卫道军，白铃队隶属于大理寺，卫道军则是武家的亲兵，不知道大理寺是不是和武家也有龃龉。
黑暗的审讯室保持着八百年前地牢的风味，天花板被四块拼接光板占满，可机械警尉们丝毫没有打开它们的意思。门上被玻璃膜糊住的小窗透出微光，梅观汐凭借它看出了房间的模糊线条。
这是个七八十平的房间，一大堆他见过的和没见过的刑器挂在右边角落的摆架上。包括一条连接精密仪器上的“手电筒”——它能照射你的细胞，让细胞按设定的方式病变；还有一堆药盒。里面的胶囊存着各种极端的感受，审讯者的大脑会分泌极致的恐惧、绝望、饥饿等信号，那时他的供词就挡无可挡地涓涓流出了。
“请再次回答-哔嘀，您是否谋杀了刘龙，三日前警尉三十七号在红枫巷死者住处发现了他的尸体。据调查，您是他最后一个接触者。这次坦白，是您最后的自首判定机会。”
“为什么你觉得问我三次，我第三次就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呢？”梅观汐还悬吊在半空，被机器人问得无可奈何，“我说过了，我和他最后的接触，就是见义勇为，防守反击。我这样的身板，挨了我几拳头，可不至于当晚就暴亡了啊。”
机器人警官抬头看着梅观汐的眼睛，看上去像在思考。梅观汐知道，这是它的视觉系统在分析他眼睛中的情绪。“再说，他的另两个小弟呢？那胖子和那瘦子，都被我打了。他们是这刘什么的最后接触者才对。”
“另两位对象供词一致，经警尉署分析，两位对象的动机及能力均不足以杀害死者。”
“两个黑道能力不够，我一个卖饼的就够了？”
“对象拒绝认罪，自首判定阶段关闭-哔嘀。”精钢制造的机械脑袋转向旁边的国字脸男人，示意让他开口。
沈六郎，就是他出卖了我？梅观汐尝试与他的前中间人目光接触，可从少年目前的位置，只能看见沈六郎稀疏的头顶。沈六郎是个面相严肃，棱角分明的三十岁男人，从前没少照顾梅观汐。
“那……那长官，我开始说了？”这唯唯诺诺的声音和六郎的外表判若两人。机械警尉同意后，沈六郎挖心挖底，一股脑透露出梅观汐就是刺客，而自己则是他的中间人。六郎反复声明，他从不赞成帮派之间的斗杀，只是有意无意传递了些信息。至于和梅观汐有联系，也只是当初看他可怜，从没有指使他、鼓励他参与任何形式的刺杀。
机器人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请勿提太多无关回答-哔嘀，请您复述此人如何存在作案嫌疑？”
“大人，因为我知道那手法。”他的余光瞄了一眼梅观汐，又迅速抽开了。“他在和刘龙接触时，放置了纳米机器人。这个小玩意儿会顺着鼻腔或耳朵，爬进人的大脑。死者正是带着机器人远离了案发地点，之后由操纵人确定自毁时间——引起微观层面的爆炸，最专业的医生也只能看出严重脑出血。这样能减少刺客的嫌疑。”
梅观汐哈哈大笑，“所以，现在是纳米机器人了？怎么不干脆说是我的元神出窍杀了他？”
六郎往他脚边啐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指着梅观汐的鼻子说：“我能证明，这刺客看到了那条消息——光菩萨发布悬赏杀掉刘龙。他接了这个任务。”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