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晚宴开始-周子衿-2

2021-06-14 作者: 燃烧肉松
【第十二章】晚宴开始-周子衿-2

“陛下龙体康健,即使微恙小疾,也是处理国事疲惫所生,稍憩即可。你不可胡说妄言!”说话的人脸型瘦长,如刀刻般的线条在光线下形成了阴影。

“韩大人。”周子衿低头作揖。

“父亲……”韩胤看上去很惊恐。

“今天的事,我回去再和你追究。”如果石头会说话,那它的声音一定和这一模一样,周子衿想。

韩素——工部尚书,韩胤之父,转过头来,以尽他所能最缓和的语气对周子衿问好,又问了周子衿父亲的病情怎么样。

“家父很好,王公公让御医给他开了新方子,现在已经能喝点粥了。”

“那很好。”韩素点点头,在提到王公公时,周子衿还是察觉到他眉间不经意的一皱。

“你待在子衿身边这么久,还是没学会怎么做个成熟的人吗?”韩素没有看他的儿子,撇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议事厅里还有些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墙体隔音很好,周子衿猜测是六部官员在商量明天的大庆典。

按祖制,太阴星君诞当***近正午时,天阙城会打开东西南北的四面城门。被提前检查过的花车会从各门涌入。

从很早开始,花车被要求必须是浮空车。它们会一个接一个地从夏坊上空游过,奇异的灯光将夏坊染成绚烂的颜色,光芒漫天飘散。

聒噪响亮的乐音交织在一起,但夏坊人从不嫌它吵。那一时间,贫穷崩塌,病痛退散,只剩下一个狂欢的宇宙。

扶桑去年的花车上,坐了个房子那么大的全息艺伎,而玛雅人倾心实物,愣是在花车上修了个能供30人居住的大玛雅金字塔。

等它们缓慢有序地进入宏大的城门,就会沿着平台上升的趋势向上漂浮。向上,向上,一直到天阙城最顶端的皇宫脚下。云层被它们染出星河的色彩。

曾有人把这样的场景比作:一大群饿了几天的鱼,突然看见水面上漂浮的鱼饵。此人后来因涉嫌暗示皇城是鱼饵被抓了,又有人把它比作万鸟朝凤,凤凰来仪。

晚上的长安城,天阙区和夏坊区会一年一度地融为一体。每个人都成了畅游的鱼,而酒精是他们的海洋。

穷人大口吃着存好的糕点,酥香四溢。富人吃肉,召歌伶,服散药。

周子衿很爱这样的大盛会,人生须尽欢。他和韩胤常在庆典捞一些服散中毒的男女,这些人眼睛通红,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人只有成了这模样,才能懂得什么是狂欢。他们玩耍彻夜,之后往往得睡够两天才醒。

而最幸福的是,他们今天能在晚宴上喝个烂醉。明天“清酒号”就会驶到大东方塔的塔尖之上,而庆典的画面通过全息屏幕实时转播。

数万艘浮空花车届时会拜服在他们脚下,他们无时无刻不被提醒着——他们是世界的顶层,那个最为金贵的阶级。

喜上眉梢的周子衿正巧对上一脸黑线的韩胤,两人各自重新整理了表情。

周子衿总被韩胤父亲夸得飘飘然,从小他就成了韩胤耳中的模范典例。

想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两人同为纨绔,摸鸡偷狗强抢民女的事没少做。但韩胤至今只是翰林学士门下的混子,周子衿却没费太多力气,就在侍御史做得风生水起。

京城的侍御史,让人眼红是很正常的。一个六品官,高他两品的刺史见了都得叫声大人。

两人回到宴会厅时,晚宴正要开始。硕大的礼堂挤满了各种华而不实的脑袋,尽管宾客数量很多,但他们全部挤在厅内左右两侧。正中的通道比他们两侧加起来还宽,铺上华贵的地毯,大唐龙纹与西域团花并存。毯以木红为地,孔雀蓝裁织边线。

最前端是各王侯的坐席,‘左耳王’李绪就坐在那里,挺着浑圆的肚皮左冲右撞,他身边的其他宗亲面露苦色。

“他的美姬们呢?”韩胤伸长脖子左顾右盼,看起来刚才的坏情绪消化地差不多了,“我怎么没看到呐?”

“傻子吗你?他当然不能带歌姬来了,不说能不能,至少不应该。”周子衿还他个白眼。

靠近李氏宗亲的,有几桌外邦来访的大官,其中包括拜占庭小王子哈里·科穆宁。他深得大唐贵妇们的热爱,就连两个男孩也被他的美惊讶地说不出话。

周子衿一路上听到几次侍女们兴致勃勃地私语着什么从没见过那样亮的紫罗兰眼瞳,在他见到哈里王子的瞬间,他就明白这是在说谁了。

小王子穿着华贵得体,玉雕一般的五官之上,浅金发向后梳理,整齐贴着耳朵。

其他类似龙武卫队长毛晋,千牛卫队长布兰奇·慕尼尔这样的朝廷大红人,更是让两人激动数了很久。

周子衿最魂牵梦绕的,是白铃队队长。他从电视里看过白铃很多次,今天终于见到本人,却还是只能远远观看。修身的玄黑军装裹住她起伏合度的身体,冰雪般的白发阵阵露着寒气。这样一个危险的女人,却有如此勾人心魄的美丽。她正和其他五个队员坐在二等席的右片区,和周子衿隔了一条过道。

宾客席的角落分布着御用的乐师,清一色的人类,被用木栏隔了起来。乐声从这些点,向整个会厅逸散。

坐到后排的宾客们这时有福了,他们能窥到门外还在候场的舞女。宴厅后门的缝隙中,舞女们的裙角若隐若现。那都是长安梨园教出的顶级美人们。

周子衿和韩胤的座位也在这里,和他们同一桌的有两个五六品官,其他人全是外邦使节的家属。

韩胤对周子衿做了个鬼脸,左手捏着鼻子,右手把眉毛往上扯。

这是唐人形容西夷胡人长相奇怪的手势,有很强的侮辱意义。这一幕恰巧他们旁边一个十四五岁的欧陆男孩看到了,他没有说什么,别过脸去露出愠怒的表情。多半是某个大使的孩子,早就见惯了唐人的傲慢。

等传令官喊入座的清脆声音响起,过道中的散漫宾客瞬间消失地一干二净。周子衿虽然已经坐下,但也不由得挺直腰杆,向前张望。

周子衿知道,是时候了。他们都在等一个如同神话的人,全世界最有权势,最有力量的首脑。

宾客迅速坐好,中段和后段宾客席前都有个激光器,最前端皇座的影像以全息画面投影过来。

宴厅的灯光先调暗了两个度,滋生了一种西方油画式的史诗气氛。

这时,周子衿注意到韩胤正指着全息画面对身旁的西方男孩讲解,“诺,那东西,叫激光器,能让拍到的画面以相对立体的方式投影出来。”

“嗯……谢谢,我家里有全息激光器。”小男孩尽量显得礼貌。

“你是大使的孩子吗?那确实不稀奇,你们在长安住吧,这在大唐都是很便宜的玩意儿。”

“什么?不,我是在亚琛的家里有!”

“亚琛,哪个国家,怎么没听说过?”

“唉,是法兰克王国的城市。”

法兰克王国也有激光器?”韩胤一愣,明显没有相信。

“当然有了,是我们自己生产的。”小男孩被韩胤的粗鲁有些惹恼了,棕色的眉毛拧成一团。

“哦,对,你们当然有了。”韩胤转过头,对周子衿眨眨眼,显然,他把男孩的解释当成自尊心在伪装。

桌对面的五品官压低声音,让韩胤闭嘴。周子衿这才发现宴会厅其他地方都已经静下来,音乐风格变得雄浑庄重。

终于,无数伸长的脖子得到了回馈。

皇帝出场了。大唐皇帝的皇袍是世界上最庄严的华丽,是世界上最华丽的庄严。

旭日初升到地平线时精准的神圣亮黄以这件长袍为基点,照满了整个厅堂。厚实的高粒子布料将他的纤弱包裹住,却把皇帝的修长身材衬得正到好处。

宴会上一时间除了磅礴大气的乐音,寂然无声。皇帝头顶玄黑色高冕,前后悬挂二十四根玉藻,在微光中折射出七十二色,象征道家的天界之祖元始天尊。

唐皇稳重地从御座后的内厅出来,向他的龙椅走去。后跟着两个童使,一个手捧香炉,氤氲的淡香流泻而出。另一个双掌摊在腰间,一粒珍珠大小的黍米之珠躺在上面。万法之宗认为,这是皇帝掌管十方黎民的标志。

所有的客人都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每一口经过人肺的湿润气体,都像是对神圣皇帝的大不敬。

第一次见到皇帝的外国使节眼睛都瞪出了血丝,大唐官员将得意摆在脸上,四处猎寻着外邦客人自卑的眼光。这就是世界上最强大国家,那个最强大的统治者。

他的派头将他显得像自138亿年前的那个孤零零的奇点爆炸时,全宇宙的星辰就臣服在了他的脚下。

皇帝走到高台上,他的脸出现在中后段客人的全息屏上。

那不是脸,而是一个纯白的面具。皇帝在面罩之后,只露出了眼睛,透着王者的肃杀之气。

周子衿这才注意到,皇帝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裸露的肌肤。

外邦使节多的宴桌上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李灼雪五年前登基,那时他才14岁,但他的八卦已经在宫廷里流传开了。

这是个被诅咒的孩子,见过他的老宫女曾说。

他少年时患了祸害了多任唐皇的病,梅花病。

患病者将昼夜发着高烧。他的每一条血管,会比风还软,比雨还易碎。关键是,它们还被盖在一层薄薄的肌肤下面。

周子衿问过父亲,为什么这样的病叫梅花病。父亲说,从远处看,患者就像身上落满了梅花,血管在蝉翼般的皮肤下会清晰可见。

如此一来,皇帝只能活在一整套生态系统里。肉体不是他的皮肤,生态服才是。里面填满被多次净化的空气,保持始终怡人的温度,和完全的无菌环境。

但大唐天子肩负整个帝国,蹒跚到了现在。在对波斯的战争中,年轻皇帝御驾亲征,坐镇这艘‘清酒号’和将军们一同指挥。最终大败波斯,赢下了决定性的战争。

现在皇帝淡然坐在御座上,眼中是睥睨万物的傲气。

皇帝做了个手势,传令官立马长唤道:“晚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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