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重逢

五个装备最顶级气推背包的战士右手拿了柄不长不短的罗马剑，左手捏着杆漆黑的长杆。梅观汐认不出那是什么，杆身上有用金线雕出的花纹，杆子顶部有个黑洞洞的空洞。

部曲长看到了他下属的尸体，朝剑刃上滴着稠血的袭击者怒目圆睁，眼眶中布满锐利的血丝。

连环的爆炸声震得梅观汐耳膜充血，一眼望去，整条大路都在流血，崩解，以及燃烧。

车夫的宽袖大袍上沾满驾驶室破碎的玻璃渣子。他费尽力气，终于平衡了花车。他开启自动驾驶模式，走出驾驶室。

老车夫灰白胡子激烈地抖动起来，他的腿也筛糠似的发抖。“恁这群怪货！”他的气愤和恐惧一同在声带振颤，一边高高挥舞着拐杖，“恁们毁掉了长安，一群恐怖分子！”

“小心！”顾灵溪冲车夫喊到。

瞬间，梅观汐感到一朵红莲在长杆空洞处绽放开来，又在下一个瞬间熄灭了。车夫应声倒地，发出闷响。

顾灵溪惊呆了，膛线科技！

她的老师白寅曾为学生们讲过，膛线是欧陆人最新研发的神秘科技。没有人见过是什么样的，白寅也只是听说。它能让单兵在千里之外，就迅速取人性命。而且，还不用像粒子冲能炮那样，每次发射前长时间地蓄能。

白寅无不担忧地对他们讲过，在这种名叫“枪”的东西面前，大唐在粒子推进器和高分子材料上的优势，很可能就此完全消失。毕竟，推进器再快，也是无法超过人体极限的。而如果发射出去的不是人体，就不会有这样的局限。

这些袭击者对膛线枪如此熟稔，一定不是寻常暴徒。

顾灵溪下令，收缩阵型。部曲长和另一位络腮胡士兵将展开的能量护盾挡在身前，顾灵溪被护在他们身后，渐渐向后方的梅观汐靠拢。

梅观汐焦急地朝浮空筏下的街道看去，大地被撕了几道宽大的裂痕。尸体和残缺的活人填满了沟壑，巨大的霓虹灯牌和花车的残骸插在地上，滋滋冒着电光。

他极为不愿意认真端详那些猩红的肉块，更不想从中认出尹若琳或者小云的碎片。

“把武仙交出来，唐人。否则……”穿着海蓝色战斗装甲的人对地上的惨状努努嘴，一边合上枪杆发火盘的盖子。“看看你们，在地上扭曲呻吟的丑陋样子。”

络腮胡士兵动摇了，他扔下能量盾，举高双手向驾驶室跑去，或许室内的环境让他更安心。

“砰”，破响之后，他双腿瘫软下去，络腮胡的生命也走到了终结。

“又少一个。”往枪上套了金属链条的袭击者发出干笑，“唐人实在太蠢啦！”

只剩下部曲长，顾灵溪，和梅观汐三人，在这艘几米长的花车上，等待不详的降临。

三个袭击者降落到了花车边缘，踩在围栏上，透过他们的仿真皮面具，贪婪地盯着花车中间两个待宰的羔羊。还有两个袭击者保持漂浮，一个将枪口对准部曲长的侧面，另一个绕道部曲长背面，正往枪里压实火药。

一个刺客发动了气推器，撞向部曲长的腰间。部曲长敏捷一闪，反而抓住了半空中刺客的脚，将他牢牢夹在粗壮的手臂中间。一个猛甩，刺客被甩回空中，他连忙手忙脚乱再利用推进器调整姿势。

但趁着这一空档，两发子弹分别穿透了这个大块头的小腿和左腹。部曲长借用能量盾卖力撑住自己，另一边的刺客又立即飞来，部曲长不得不撑住躯体与他缠斗。

“快帮我打开手铐！”梅观汐把手伸到顾灵溪眼前，“快点！否则我们都会死！”

顾灵溪点点头，立马蹲下身，把指纹摁在磁锁旁。

不管她怎样摁，磁锁始终冒着红光，提示解锁失败的消息复读机一样重复个不停。

部曲长遍体鳞伤，他用尽力气，一记劈砍。终于，一个刺客肩甲裂开了条缝，血从缝隙中泊泊流出。

“哔嘀-指纹识别次数上限，请输入密码开锁。”磁力镣铐贴心提示道。

“你就不会把汗擦了再摁上去吗？”梅观汐急得更加使劲，想挣脱镣铐。

“我哪里用过……你先别乱动！”顾灵溪脸通红，汗水在她小麦色的皮肤上流淌。每摁两下就得在衣角上擦擦手。

“投降吧，你已经够英勇了。”一个西洋战士对跪倒在地的部曲长说。“你现在保护她，将来，她也会长成吸吮民膏的害虫。”

顾灵溪闻言，停止了动作。最后的屏障摇摇欲坠，梅观汐感到恐惧正在她的心底滋生。

“投降？呵，这是我梦话也不会说的词。”部曲长往脚下啐了一口血，他肿胀的眼睛看向顾灵溪，“更何况，她不一样。”

这个巍峨的男人半跪着，皮肉绽开，经脉断裂。

顾灵溪愣住了，她止不住地流出泪水。

“很好，我赞赏你的勇气，士兵。”枪上绑住金属链的朋克战士说，他和另一个战士看住部曲长。

另三个刺客绕过失去行动能力的部曲长，想直接抓住梅观汐。

顾灵溪立刻站起，挡在梅观汐身前。

“把武仙交出来。”一个刺客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不可能。”顾灵溪展开双臂，梅观汐藏在她后面的阴影中，手腕仍被磁锁牢牢贴在一起。

“听说武仙会躯体复原，干脆我们把他俩都大卸八块。这也省得抓武仙太危险。”说完，其中一人就拿起刚填好子弹的枪管对准顾灵溪。

顾灵溪紧张地喊道，“不行！这是特制的电磁镣铐。”

三个刺客的动作稍微迟滞了一下。

“你们想抓武仙，对吧？磁锁压抑了武仙的再生能力。如果你们伤害到他，他会和常人一样死去，永远不会复活。你们如果带回去一具尸体，可是什么都研究不出来。”

果然，三人同时停住了动作。梅观汐对这姑娘的随机应变产生了新的认识。

突然，几束电筒粗细的冲能炮射来，刺穿了两个袭击者。他们像苍蝇一样坠落下去。

“草，机械警尉。”西洋人咬牙切齿地喊到。

“增援！通信器呼叫，墨械区天可汗街主大道丙段处呼叫增援。”另一个刺客对腕表重复。

六七个机械警尉在巡官的带领下冲来。梅观汐曾经怕他们得不得了，现在竟有亲切的感觉。

三个西洋战士和机械警尉在空中缠斗，他们飞快移动，剑光碰撞发出耀眼的火花。而在每声枪响后，就会有一个机械警尉坠落下去。

警尉们老旧的粒子推进器太慢了。

顾灵溪连忙向部曲长跑过去，想检查部曲长的伤势。这时，建筑解体时钢材分裂声陡然增大。

一排巨大的汉式瓦片从高空轰然坠下，梅观汐连忙拉住顾灵溪，将她往后一扯。

瓦片有两艘花车那么大，侧劈向梅观汐的浮空筏。巨大的质量让它形成惊人的惯性，狠狠砸下来，砸到花车前段，部曲长瞬间压缩成一滩肉泥。

那一瞬间，花车上的两人陷入失重的缥缈感。随之而来的，是无止境的下坠。

梅观汐用最后残存的意识，一把抱起顾灵溪，让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剧烈的颠簸。

花车下坠过程中又撞到了其他尚未坠毁的浮空筏，然后一同跌跌撞撞地跌入深渊。

花车坠地了。

猛烈的冲击感从梅观汐的脊椎以一个点，飞速扩散到全身。

他终于回到了地面，路面被浓烈的血腥味笼罩着。梅观汐试着动了动，但脊椎已经麻痹了，他现在和瘫痪没什么区别。

顾灵溪在他怀里蜷缩，双手护住后颈，并没有受很重的伤。

两分钟不到，女孩从昏迷中醒来。她的随云髻散乱开来，拂在梅观汐脸上。当她发现自己正搂着梅观汐时，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红晕。

梅观汐也终于能艰难移动自己身躯，但骨头碎掉的疼痛还是令他举步维艰。

顾灵溪看他的眼神不再像往常一样冷冰冰的，现在，多了一丝温度。

“不能在马路中间，太明显了。”梅观汐吃力地抬起手指，指向转角的博物馆大楼，“你得去那边。”

“是我们去那边。”顾灵溪打开了磁锁，把镣铐扔在一边。然后将少年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用力托着少年向前走。

离开时，顾灵溪转头又看了瓦片下的部曲长一眼。梅观汐看得出，她痛苦极了。

天空上，重伤的巡官也掉落下来，在远处的混凝土街道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越来越多的西洋战士盘旋在高楼之间，为数不多的机械警尉正被残杀殆尽。两人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爬过一台坠毁在楼下的观光电梯，原本车载的激光器如今卡在断裂的楼梯边，断断续续投影出全息的性偶广告。钻过全息**，两人终于靠在了楼梯台阶上。

这里曾是一家纪念品商店，玻璃橱窗的碎渣在地面上闪闪发光。

“快，我们得朝小路跑，建筑里不安全。”顾灵溪捏起哮喘含片，往嘴里一扔。刚刚对她体力消耗的太大了，她不停喘着粗气。

“你为什么保护我？你知道我不会受伤的。”

“但你仍然会痛，不是吗？”

“这是官老爷的某种收买人心吗？”

“别这样叫我，已经很久没有为民做主的官了，但总得有人为百姓说话。”

一阵灰尘扬起，气流的唰唰声在他们耳边响起。高空激烈的枪声还在持续。

有人来了。

梅观汐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找了块尖利的玻璃，苦无大小。

一个身穿黑亮装甲的战士降落在地上。他看到了他们断成两截、还在燃烧的花车，顺着拖痕，他的视线渐渐向两人靠近。

梅观汐猛然站起，挡住顾灵溪，然后抬起手，几乎同时，战士也发现了两人，枪口迅速调转过来，喷出花蕊般的焰火。

“唰”

“砰”

战士面门插着尖利的玻璃，软绵绵倒了下去。梅观汐胸口出现了个小洞，血液喷溅而出，也朝后倒在顾灵溪身上。

他记不清在半昏迷中究竟说了什么，他劝顾灵溪不要管他，安全要紧，自己不会有事的。

隐隐约约中，梅观汐感觉枕在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一些温热的水珠落在他脸颊上。

他问女孩，“我们两清了，对吧？”

顾灵溪哭笑着说，“下次见面，是我报恩的时候。”

梅观汐轻轻笑起来，他用最后的力气推开顾灵溪，让她快跑。

梅观汐躺在瓦砾中，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还是到了新的一生？

三百八十五。他心里默念道。死亡次数再添一次。

一个模糊的黑影站在梅观汐旁边，光从它的背后射来，让它的轮廓更加潦草。

不管这人是谁，梅观汐已经不想再战斗了。他就在那舒舒服服地躺着，以后被解剖，被抓去当奴隶一样使，都无所谓了。

他闭上眼睛，感受灰尘暮气的味道。

“嘀-主人，系统判定，此处不是适宜的睡眠地区。”

他猛然睁开眼，强忍疼痛半坐起来。

铜黄色的机器人连忙轱辘滚到他身后，为他撑起身子。在他前方，面容姣好的少女蹲下身来，温柔地与梅观汐对视。少女清灰的眸子平静无比，但它深处，仍有掩不住的欣喜。

少年挤出个大大的微笑。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看，尹若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