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一个桑落，一个顾酒

第144章 一个桑落，一个顾酒

即墨手中的利剑，宛如烟云缭绕，那是独属于她的印记。

他曾还是只小狐狸的时候，陪伴桑落练剑，耳濡目染之下，便也学会了用剑，她走后，他在那片五光十色的殿顶上，伴着头顶桑云的剑芒，日复一日地练习。

她是女剑客，她是探路者。

她用一把桑云剑，守护着自己的使命。

剑，在她手里无疑是神圣的。

可他什么也不是，他并非剑客，也并非侠义之士，他用剑，纯粹是因她用。

只见即墨腾身一跃，雪白的身影满载着杀气，裹挟在幽光中，径直朝恶灵刺了上去。恶灵无形的身体宛如一阵黑烟，消散时躲开了即墨的攻击，逐渐又凝聚成一团，不等即墨又一剑再挥上来，他忽而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杀了我……桑落就回不来了。”

这句话，宛如一阵狂风，席卷着冰刃，赫然洞穿了即墨的心。

“桑落……”

即墨顿时僵在了原地，满是肃杀的双眸里，隐隐涌出几许悲怆。

恶灵咯咯笑了几声，“我有办法复活桑落呢……”

“桑落……”

又一声呢喃，即墨愤愤攥紧了双拳，高大的身躯，竟隐隐颤抖起来。

“她已经不在了……”

他幽深的眸光掩映在额前的碎发中，掩不住满目的毅然。

“桑落，她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仿佛是说给恶灵听。

又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

“她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陨灭了。”是他亲眼看着她，幻化成烟，飘散在那片星河。

是他亲眼看着她，不在了。

“这个世界上，不论是异世还是人间，都已经没了桑落。正因桑落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更要保护好酒酒。”

恶灵竟想复活桑落，不过也是一种禁术，即便桑落真的复活了，也不是真正的桑落。

不是他心目中的桑落。

想复活桑落，本身就是天方夜谭。五百年间，他焚过无数场梦境，他很清楚哪些事，终究只是一场梦。

“呵呵呵……”

恶灵不肯善罢甘休，“你是害怕吧，害怕桑落复活，结果一个桑落，一个顾酒……”

“你废话……真多！”

即墨挥手，转眼又是一圈冥火，霎时将恶灵圈在其中，恶灵逃无可逃，索性不逃，却不肯轻易住口：

“难道那个顾酒，不是桑落的转世么，既然如此，她不就是一个替代品么？”恶灵口中对桑落的敬仰之意，对顾酒的不屑之意，可谓是对比鲜明，叫即墨觉得那般刺耳。

“我问你，你怎么会认识桑落？”

“呵呵呵……这里可是星河隙啊，可是我诞生的地方，这里……桑落来来回回不知走过多少回了，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她呢？”

“你诞生的地方……”

即墨沉吟半晌，顿悟。

“果然……你是受到邪气滋养，才诞生的恶灵。”

五百年前，桑落遭人背叛，桑云剑被盗，那叛徒牺牲两万魔军祭剑，桑云剑魔性大增，桑落用自身神力逼出其魔性，桑云却承受不住这神与魔的对抗，方才断裂。

桑落将断剑封印在星河隙，剩下的邪气无从净化，便残留在星河隙里，久而久之，恶灵也就诞生了。

说到底，恶灵是星河隙之战的产物。

还是那场恶战，才有了恶灵。

诞生之后，他便去到了人间，一心想要融入人类社会，想要伪装成人，才有了之后这些故事。

自然，五年前的恶灵，尚未进化出智慧。

所以五年前那夜大火，他只是误打误撞选中了顾家人，见大火中，顾酒近乎觉醒，这才知道，她与那个紫衫女剑客有某种渊源，猜到她可能是桑落转世。

只可惜，他受了重伤，不得已闭关五年。

五年后再度现身，这一次，他想复活桑落。原来一船人的性命，包括顾酒在内，都是祭品。可这么多妖怪冒出来搅局，他也只好将顾酒带到星河隙来。

“你看看你……还是想知道吧，我要怎么复活桑落？”

恶灵得意地笑了几声，只听“砰”得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跌落在即墨的脚边，即墨定睛望去，认出是白棠的遗体。

即墨冷冷一笑，墨眸里全无动容。

“这个人，死有余辜，你杀的好。”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衣冠楚楚的恶魔。

相比他们，恶灵这种纯粹邪恶的生灵，反倒不可怕。而那些衣冠楚楚的恶人，却与正常人没有两样。他们之中有一些，甚至仪表堂堂，文质彬彬。

比如白棠。

多亏恶灵先解决了，省得他动手了。

“相比那些衣冠楚楚的恶人，你这种一看就知道是恶灵的东西，还是太天真。”即墨淡淡一扬手，手中的利剑顿如云烟消散，可见，他已经不想动手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想复活桑落，桑落若是真的复活，她第一件事要做的，便是斩杀你这个恶灵。”

恶灵在人间为非作歹，桑落身为探路者，不会坐视不理的。

“哦？你也想复活桑落，对不对？”

谁知，恶灵根本不在乎似的，满心还是想着复活桑落，即墨冷冷一笑，漫不经心道：“但凡有一天酒酒觉醒，她就是桑落，她一定会拔出那把断剑，亲手杀了你，为她的父母报仇。”

五年前，都是因为恶灵，酒酒的父母才会丧生火海。

但凡有一天酒酒觉醒……

恶灵，绝无好下场。

“而你，把酒酒带到了星河隙来，很好，你是在帮助她觉醒。”星河隙中封印着她的断剑，又是她曾经来来回回踏足过无数次的地方，这里，正适合酒酒觉醒。

“如果我猜得没错——”

冷静下来的即墨，思绪也清醒了不少，很多事，不难想通。

“有些人类自诩上流人士，自以为高人一等。比如今天的宴会上，那些去赴宴的人，比如，这个白总，他们自以为是上等人。而你这么天真的恶灵，便单纯地以为，他们，比普通人更厉害。所以你选中了他们。”

恶灵虽邪恶，却并不聪明，或者说，并不是很了解人类世界，对人类的看法，很天真，也很单纯。

说来讽刺……

五年前，他选中了顾宅，选中了顾家人。

因为那个时候，顾家也是赫赫有名的豪门。

“人分三六九等，没有错。可说到底，他们不过都是卑微的人类。你即便是杀光了他们，也复活不了桑落。”

整个人间，哪怕是全人类，都抵不过一个桑落。

更别提这点人类，可以复活她。

说到底，不过一场笑话。

“你的酒酒……”

恶灵忽然话锋一转，仿佛全然没有听懂即墨说了什么，狰狞的脸上，露出一抹诡笑，更显可怖。

“现在可困在梦里，痛不欲生呢……”

“酒酒……”

即墨顿时满面仓皇，酒酒，被困在梦里么？

顾酒的梦境中，正是烈火滔天。

又是一场大火，她连同家人被困在火海中，她眼睁睁望着父母被困在火海另一端，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脸，他们的神情，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愈渐急促的喘息，一次又一次被火苗吞噬，却怎么也跨不过那片火海。

她好想去救他们。

可是……

她无能为力。

“爸——妈——”

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们，他们却听不到。她好想痛哭一场，她好想放声痛哭一场，可偏偏，就是不流一滴泪。

可是，她更想做的……

是救父母出来。

“爸——妈——”

又是声嘶力竭的一声呼喊，她终于硬着头皮，奋不顾身冲进了火海里。

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然而她发现，她并不怕火。

她竟顺利冲了进去，她冲动父母面前，她好想扑进他们怀里，却扑了个空，他们也根本看不到她，她嘶哑着嗓子，近乎哀求道：

“求你们了……快跟我逃出去，我们都不会有事的……求你们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有些麻醉的话，说多少遍，都不嫌多。

因为麻醉再多，心还是那样痛。

“求你们了……”

顾酒再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求你们了……”

大火越烧越旺，她的痛哭声听来那般无力。

“要走，大家一起走……”

大火舔舐着一切，终于，房子崩塌了，随之一起，顾酒的梦境也崩塌了，她看到烧得焦黑的地面，忽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她站在缝隙边摇摇欲坠，她多想就这样跳下去。

可是她不想死，她又不想死。

她好想活下去……

因为那个墨衫如神一般的男子，曾说过：

“你要坚强不屈。”

她好想坚强地活下去。

可是……

她该怎么做？

她该怎么做，才能逃离？

谁来救救她？

意识一片模糊之际，顾酒忽然想起一句话：酒酒，只要你喊我，我一定立马出现在你身边。

这句话……是谁说的？

她到底应该喊谁？

“阿银……”

冥火内，顾酒躺在地上，微薄的唇角溢出一声轻吟，即墨立即冲入结界里来，俯身一把拥她入怀，满目柔情抱着她的头，在她耳畔柔声缱绻：

“我在呢……我在。”

好熟悉的声音……

顾酒望向崩裂的天空，迫切想要寻找声音的主人，迫切想要记起，这个声音究竟是谁。

好熟悉的声音，到底是谁？

“烟烟……”

即墨怀中，她的轻唤传进他心田，霎时泛起一片悸动，他愈发用力抱紧她，低声在她耳畔，柔声又道：

“酒酒，你还记得么，如果有事，要大声喊我的名字，再大声一点……”她有心魔，恶灵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叫她困在了梦里，他如果要闯入她的梦里救她，还需她再大声一点的呼唤。

就像那一日，她那响彻星河的呼喊……

“烟烟……”

顾酒在他怀里，微微挣扎了一下。

“我好疼……”

“酒酒……”

他的尾巴整个包裹着她，那般温软将她圈在怀里。

“不要怕，我在呢。”

“烟烟？！”

顾酒终于想起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究竟是谁。她终于想起来了，是那个白衫白发，夜夜闯入她梦境中的人……是那只妖狐，是那个叫做即墨烟的男子。是她苦苦等待，宛如生命之初，便在苦苦等待的人。

是她的烟烟……

“烟烟——”

她在崩裂的天地间，在一片混沌间，拼尽全力呼喊着他的名字。

“烟烟——”

她摇摇欲坠，坠落前，又是一声响彻虚空的呼喊：

“烟烟——”

她终于坠落了下去。

崩裂的半空中，宛如团雪初绽，一抹雪白的身影径直朝她袭来，她顿觉周身一片温暖，有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抱紧了她，她被抱紧在某个温暖的怀抱里，满腔都是熟悉的气息，叫她安心的气息。

她拼命想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却只看到一团虚无。

直到……

唇上传来一阵温软。

顾酒蓦然睁开了眼睛，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看到他微垂的双眸。他用力抱着她，察觉到她醒了过来，也并不放手，反而愈发用力抱紧了她。

唇上，他的唇，也缓缓加重了力道。

她忘记了呼吸，恍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这是……

烟烟。

余光里掩映着天蓝色的火光，是燃烧的冥火，她恍惚才反应过来，原来冥火……不只是她漫画里的设定，是真实存在的，即墨真的会用冥火。

如今回过头来想一想，这个冥火的设定，并非是她望着家中的灶火，才偶然冒出的灵感，原是她记忆深处，早有那团天蓝色的冥火，在静静燃烧着，满载着古老的光华，轮回不止，流转不息。

眼前这个人……

一头皓皓如雪的长发，是即墨……

没有错。

他的尾巴，也正包裹着她的身子。

是妖狐即墨……

没有错。

她不再挣扎，缓缓又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也不愿再自拔。

恍惚间，她忽然明白。

她对他，并非一见钟情，也并非见色起意。而是冥冥之中，她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了二十几年，那个人终于来了，她在等的那个人，正是即墨，当他闯入她的生命中，她就注定要沉沦了。

此生此世，再无法自拔。

即墨啊……

我的烟烟啊……

你我之间，究竟有什么故事，被我遗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