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帝君座下启贤,前来拜访太虚师弟。”
灵虚山脉间,响起一道浑厚嗓音。
两鬓黑白的中年道人缓缓踏上了半落崖,朝着前方的老人俯身作揖:“参见灵虚前辈。”
寻常弟子见了金仙,都是以师叔师伯相称,但启贤却用了前辈这个称谓。
灵虚子点点头,并没有觉得不妥。
准确来说,这位启贤上人并不算是其余小辈的同门师兄弟,对方乃是隶属于东极帝君府的天下行走,只听令于那尊帝君。
可以直接面见一品巨擘,其地位与一众金仙也差不了多少了。
年岁更是要长出幽瑶黎衫等人许多,之所以与年轻弟子们互相以同辈相称,一则是因为他仍旧是三品修为,其次便是想要钻个空子,以年轻一辈的身份参与大劫。
“我那徒儿在后山调养心性,你寻他有何要事?”
“并非是什么要事,启贤知道师弟道行高深,特来请教。”
听着这小辈的客套话,灵虚子沉吟片刻,显然是有些不太情愿。
毕竟沈仪如今本就声名大噪,所幸有清光子打压一下,方才能让其安心呆着,稍稍沉淀一段时日。
现在连启贤都要亲自登门拜访,若是真让这小徒弟飘了起来,哪里还瞧得上自己这个灵虚洞。
但就这么拒了,又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灵虚子摆摆手:“去吧。”
“多谢前辈。”
启贤站起身子,迈步掠向了后山。
很快,他便是在一处幽静的洞府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青年仍旧是盘膝打坐的安静模样,金簪束发,玉带系腰,一袭玄裳衬得那本就白净的脸庞愈发出尘起来。
就连那先前用以遮面的神通术法,此刻也是早就撤了去。
光是坐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气宇轩昂的尊贵之感。
呵……启贤在心中冷笑一声,人靠衣装,马靠鞍,还真是抖擞起来了。
不过这倒也是好事。
光凭这急着换装束的举动就能看出,对方先前的收敛锋芒不过是为了融入北洲的隐忍罢了,如今一朝得势,便是有些按捺不住本性了。
强悍的实力配合着缜密的心思,才造就了那个让北洲同门震撼不已的太虚真君,若是失了后者,不过是个空有实力的莽夫罢了。
“太虚师弟,又见面了。”
启贤上人挤出笑容,竟是放下身段,主动向着对方行礼。
他没有给沈仪开口的机会,毕竟如果此人不识趣的提起上次天塔山的事情,确实是让他有些抹不开面子:“你在这山中也反省数月了,本就是那幽瑶的错,又何须太过自责,再加上如今北洲局势愈发动荡起来,为兄今日前来,便是想要邀你云游一叙。”
“不知可否赏脸?”
”……”
沈仪缓缓睁开眼眸。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出身根脚不堪的虫妖弟子,欲要继续混迹在三仙教中,与其余教众来往就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毕竟想要打探教中消息,也不能全凭着人皇那一条路子。
“请。”沈仪轻点下颌。
“师弟痛快。”
启贤上人瞥了眼半落崖的方向,今日要谈论的事情,可不能让那老东西听见。
念及此处,他笑盈盈的转身,祭出祥云,带着沈仪迅速掠出了灵虚山脉。
”……”
有了这段时间的消化,沈仪渐渐也接受了自己晋升二品时出现的古怪。
失落肯定是有些失落的,毕竟不死不灭对于修士的诱惑,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打消的,即便是他也不能免俗。
但既然已成事实,也只能接受了。
无论怎么讲,总归是拥有了二品的境界修为,以前还是大罗仙时都不惧,现在拥有了金仙手段,总不至于就这么被吓退了出去。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现在倒是想知道,这位东极帝君座下的行走突然找上门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师弟可知道,最近的北洲可是越来越乱了。”
在远离灵虚山以后,启贤终于是放缓了速度,回头朝沈仪看来,叹道:“同门间大大小小的摩擦就没有断过,就前两日,还出现了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以至于重伤的情况。”
说到这里,他笑着调侃道:“这些事情可跟师弟你脱不了干系。”
“你我皆是教中翘楚,一举一动都影响颇深,千万不可起了坏头,也应当承担起整顿风气之责。”
“局势继续这样僵持下去,始终没有个说了算数的存在,又如何能汇聚教众之力,与菩提教的那群和尚相争?”
启贤上人说罢,便是直直盯着沈仪。
却没成想这年轻人脸上并无什么异色,只是淡淡道:“我听不太明白。”
“啧。 ”
启贤倒也不怒,长笑道:“为兄的意思就是,你该不会看不出来,灵虚前辈可没拿你当儿徒看待吧?”
“就上次在天塔山,清光前辈这般待你,灵虚前辈那副模样……说句大不敬的话,若非赤云大仙路过相助,他未必有保下你的胆魄。”
“这一次算运气好,那下一次呢?”
启贤缓步靠近过来,带着些咄咄逼人的味道:“要知道,每个弟子身后都有前辈坐镇,不错,你的确是上清教主一脉,教主尊威无人敢犯,但这一脉中可不止你一个弟子,在北洲随便扔块砖头下去,都能砸到一大片上清教主的徒子徒孙。”
“灵虚子是那个真正能替你撑腰的人吗?总不能每一次都把希望寄托在运气上面吧。”
“师弟。 ”
启贤上人好似忘记了之前的隔阂,语重心长的把手掌按在了沈仪肩上:“你现在正是进取之机,那灵虚子却故作不知,让你在山中调养什么心性。”
“呵,你可知我先前所说,虽是玩笑,却也是事实,你对待神朝百姓的态度,早就引起了众多同门的不满,当然,现在你刚刚替教众出了气,杀了那群和尚,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天下岂有不变的恩情,待到这事情被人淡忘,你必然会成为那众矢之的。”
“千万莫要错失良机!”
”……”
沈仪悄然抖掉了对方的手掌,抬眸看去:“所以呢?”
“所以?”
启贤上人见对方上钩,收起笑容认真道:“所以我要替你引见一人,快随为兄来。”
说是引见,他却是来到了开元府天塔山。
启贤缓步踏入了那座真君祠,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挥袖将那供台上那尊太虚真君像给放到了地上,紧跟着神情恭敬的取出了另一尊小小的塑像,然后小心翼翼将其放在了供台上,又虔诚的拜了下去。
等到他站起身时,再回头再看向沈仪,虽仍旧噙着笑容,但全然是换了一副姿态。
”……”
沈仪沉默朝着四周扫去,分明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但却像是有一双无形的眼眸,已经悄然看向了此地。
那种浑厚的压力,犹如浪潮般袭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供台上那尊精致的塑像。
显然,此刻笼罩仙祠的意识,正是来自那位掌控天地轮转的六御之一,东极帝君。
“师弟,为兄就直说了。”
启贤上人唇角微扬:“你实力强悍,又恰逢时机,只缺了一些背景,而为兄正好能给你。”
“北洲不可一日无主,你我联手,镇压黎衫,从此同门再无纷乱,我等一家独大,共享这二十九府道场。”
到此刻,他终于暴露了真实目的。
启贤与黎衫一样,都发现了在现在这种情况,想要把沈仪的势头强行按压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相较于黎衫选择了效仿,他却是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位太虚真君的短处。
“然后呢?”
沈仪垂手而立,似乎压根没反应过来这位“道兄”在做着以势压人的事情,平静问道。
“以我推断,那灵虚子应该很少会跟师弟讲教中的事情,不过把你当做是一件趁手的物什罢了。”
启贤上人唇角微扬:“我就直说了,玉清教主身为我三仙教之首,如今欲要点出十二位金仙,毕竟等到大劫结束,总要有人来掌管这方天地,这十二位便是教主钦点,未来稳稳的一品巨擘。”
“师弟只要愿意助我登上仙帝之位,帝君在上,启贤不敢有半句虚言,东极帝君府定然全力推你跻身十二金仙,乃至于金仙之首!”
“待到那时,你我兄弟二人,为兄执印坐镇仙庭,你掌管红尘人间,相辅相成,享尽万古香火。”
说到这里,启贤上人的话音中隐隐多出些许蛊惑的味道。
他立在供台前方,身后是那尊东极帝君塑像,灯火摇曳间,晃动的阴影将沈仪渐渐吞没了进去。
那抹莫名的压迫力愈发浓郁起来。
沈仪想过随着自己地位的提升,一定会引起更多教中大能的注意,但即便是他也没有预料到,这第一位的身份便是如此的骇人。
比起皇城酒池里的随和男人,这位东极帝君的威严可谓是高了百倍不止,连真身都不用显出,便能镇的人喘不过气来。
这才是六御真正的模样。
沈仪抬起了眼眸,面对启贤期待的眸光,他突然笑了笑:“如果我不愿答应呢?”
”……”
启贤上人脸色微滞,片刻后便是反应过来,这小子心比天高,胃口颇大,显然是不满意一个简单的十二金仙之位。
嗤!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
修为再强,也是局限于三品这个范畴内,换做之前大家都守规矩的时候,这个实力自然是无人能敌。
但现在,局势已有乱像,暂时还是弟子斗法重伤,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很快就会出人命。
待到死伤已成平常,再加上此子的名声随着时间淡去,到时候就算多死一个太虚真君,恐怕也不算什么大事。
更为好笑的是,这规矩还是对方亲手打破的。
启贤轻叹一口气,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若是这样,那为兄只好去找黎衫聊聊了,毕竟师弟如今势大,要是再不联手,我等可没有抗衡之力。”
“但师弟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为兄与黎衫联手,别的不敢保证,至少你是没可能再占下任何一府,总不至于师弟的野望,就是守着这五座大府过一辈子吧?”
“灵虚洞撑不起你的步子,不信你大可以回去问问你师尊,看他支不支持你继续进取。要是就这么拖下去,只会是两败俱伤的下场,况且……师弟可别忘了,夜长梦多啊。”
“你开的先河,到时候落得苦果自食的结局,不免有些令人惋惜了。”
启贤挑挑眉,意味深长道:“好好想想,当着帝君的面,想清楚了再说话。”
听着这威胁意味颇浓的话语。
沈仪的目光越过启贤,落到了那尊塑像上面。
虽然这人的话有些难听,但实际上他说的却都是真的,如果自己的心思在那仙帝之位上面,灵虚子真的不是一座合格的靠山,不如退而求其次,稳住一个十二金仙的位置。
虽说二品到一品是在于仙誓和宏愿,但如果能有教主相助,再加上瓜分的人朝皇气,登临一品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说真的,仙帝和帝君,如果要让那群金仙来选的话,九成九都会选择后者,明面地位要低些,但实际上前者只不过是两教立下的傀儡而已,不得自由,哪有帝君们逍遥自在。
启贤之所以一定要这个位置,是因为他代表着东极帝君府,此事对帝君有益。
沈仪则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这是双赢的局面。
但有些可惜,沈仪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他轻轻迈开了步子,在启贤上人疑惑的注视下,将那尊东极帝君像移到了旁边,然后将自己的塑像重新摆回了供台上。
瞧见这情形,启贤瞬间瞪大了眼睛。
做完这一切后,沈仪才捧起了帝君像,转过身子,轻声笑道:“苦果自食……巧了,我天生命薄,就喜欢吃点苦。”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已经收起了笑容,将神像递了过去,认真道:“晚辈恭送东极帝君。”
“你敢对帝君不敬!”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启贤瞬间就回忆起了上次的相遇。
他全然不敢置信,在面对五御的时候,这小子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
就在他想破口大骂之际,手中的帝君像却是变得温热起来,那双石质眼眸突然有了生机,吓得启贤赶忙闭住了嘴。
面对着一尊帝君的注视。
沈仪仍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良久后,太虚真君祠中响起了一道温润的嗓音。“本座等着你来帝君府拜见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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