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十二粒米

由于过度饥饿，人人浑身浮肿，面貌异变，走在路上，谁也认不出谁，一眼望去，颓废得像末日来临，和这个荒谬的时代一样，底子和根本都受了重创。

土地再无生机了，草木也被啃秃了，最后饿殍遍野，满目苍夷，世间无色。

大|饥|荒开始时，边书和秀秀的第一个孩子才刚满月，那个孩子便是边歌的爸爸，边书希望他一生顺遂，轻舟过万重山，于是取名边轻舟。

孩子尚小，正需母乳喂养，可秀秀自己都许久未进粒米，奶水何来？

小轻舟便是这样，饿得连声都哭不出来了，浑身肿胀淌黄水，不能穿衣，只能用小被子裹着，睡着睡着，随时都可能在极度痛苦中醒来，而被子常会粘在身上，揭都揭不下来，婴儿皮肤又细嫩，不敢用力。

秀秀无法，只能一边心疼饮泪，一边咬牙将布料慢慢揭下，可怜的婴孩就这样，攥着拳头，奋力干嚎着，浑身泛红，却表达不出自己万分之一的痛苦。

再这样下去，这个脆弱的生命就要陨落了，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边书不忍也不甘，这是自己和秀秀的爱情结晶，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是对未来的希冀。

况且，秀秀经鬼门关走一遭才生下的心肝宝贝，要是没了，估计她也要没了活的念头了。

念及此，克己守礼的边书，冒出了一些离经叛道的想法，没办法，在这非常时期，只能铤而走险，才有活路！

他趁深更漏夜时，偷偷潜入生产队大队长家里，上面有拨过一些物资下来，只是他们无官无职，无权无势，并未分得一二，可队长家里，肯定会有存货。

他窸窸窣窣地翻了好久，不出意料，在书架隐蔽的暗格里翻出了宝贝，他顿时双眼放光，喜出望外，立刻掏出小布兜装入一些来。

头次做出此等人所不齿的勾当，边书万分紧张，手抖如筛糠，一不小心，将几颗黄豆掉落地上，发出了声响，被屋里人警觉。

“谁？是谁在那，给我出来！”

大队长话还没说完，鞋也没穿，就已经抄着扁担冲过来了，边书只好放弃“窃米计划”，绑紧自己的小布兜，拔腿就跑。

可情况很不妙，大队长的喊声唤醒了家里人和邻居，男人们都抄着棍棒扁担追来，边书许久未进粒米，本身就饿得浮肿虚脱，没跑多远便被拿住，人赃并获，所窃物品全被搜缴了回去，然后再附赠一顿暴揍，棍棒吃了个饱！

边书费力地拖着痛到失觉的身体回家，秀秀甫一见到鼻青脸肿，遍体鳞伤的丈夫，吓到失声尖叫。

“我的老天爷啊！念之，这怎么回事？怎么一身的伤？夜里你去哪了？”

“我没事，秀秀，咱们家有米了！”

“什么米？你说什么胡话？”

“给，给你和孩子的……”

“念之，孩他爹，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边书把手里紧攥着的米豆交给秀秀后，就脱力晕睡过去了。

秀秀把边书拖到床上躺好，简单处理身上伤口后，仔细数了数，一共十二粒米，五颗黄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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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就这区区几粒，在那时可贵比黄金，这天降一笔横财，秀秀攥着怎么都觉得烫手，也不知自己的丈夫，是怎么冒着生命危险才换来的，单看那一身的伤，便知有多来之不易。

话说边书在逃跑时，自知难以逃出生天，故意将布袋开了个口，倒撒一些米豆在地，借着夜色掩护，追兵并未发现他的小心机，在被他们搜身，并痛打一顿离去后，他再沿着逃跑路线寻回去，没力站起来，便一边匍匐爬行，一边寻找，这才得了这些救一家性命的米粮。

边书在第二天醒来之时，就喝到了许久未曾喝到的米汤，这一口都比那些山珍海味、珍馐美馔值万钱，那醇香的味道，那丝丝绵绵的口感，如灵汤妙药，如杨枝甘露，一口就能治百病。

艰难啃咽了那么久的野菜树皮，终于能换个口味了，不仅如此，餐标还从三等直接迈进一等，简直是质的飞跃！

大|饥|荒时代，鱼肉等荤食就不用想了，比神仙都难见着，连“四大害”都被饥不择食的人们吃绝迹了，能果腹的食粮，大米地瓜黄豆之类粗粮是一等，菜叶、地瓜三兄弟（叶、梗、片）之类是二等，野草树皮之类是三等，西北风是四等。

要知道，以前一等品都能喂给家禽吃，二等品则是喂给家畜吃，三等品就是散养在外的牛羊等食用，可如今，人祸天灾，牲畜无活路，人活得不如牲畜……

“秀秀，你和孩子吃过了没？”

“嘘，小点声，喝过米汤了，咱家一共12粒米，今天奢侈一些，下了三粒，和那些存货一起煮了，先去洗把脸，待会开吃。”

其实他们家的“存货”也不多了，所谓的存货，就是***还未开始之前，秀秀悄悄从生产队带了一些地瓜回家，切片晒干后的地瓜片。

世道艰难，三粒米加一小把地瓜片，煮成的“地瓜粥”，居然就奢侈得像过年，其实底下就那么一点料，其余的全是汤水。

这汤水也委实来之不易，是从邻村湖里舀回来的，一大早就得出门，排着长队，然后再走了好几里地，才挑回来。也就秀秀人美心善人缘好，邻村人没有多加为难，要是换个人想要水？没门！早被打回去了！水挑回来后，还得滤掉泥沙，沉淀个几天才能入口。

“念之，我煮了一大锅，够咱们家三口吃上一天了”

“那黄豆水也煮好了，一会赶紧喝点，效果不错，感觉孩子没那么难受了”

“当真？孩子好点就再好不过了，咱们家还有几颗黄豆？”

“嘘，小声”

秀秀在边书耳边轻声道：“一共五颗，碾了两颗煮了，还剩三颗”

黄豆能消肿，又能饱腹，实为一等一珍品，米若能比黄金，黄豆则是比黄金更贵的宝石珍玩！

十二粒米，外加五颗黄豆，罪过有些大了！人命关天，边书才狠下心来，说服自己去做这样的坏事，内心深处其实万分自责。

“古有云：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不仅如此，我们这还是盗来之食，秀秀，我心多不安！”

“唉！人家也太不值当了，平白无故被我偷盗了粮食，我被打再重也是活该！”

“偷也偷了，打也打了，事已至此，实属无奈，念之莫要多想了，日后我们十倍百倍相还便是！”

“秀秀所说有理，锅里的都是你和孩子的，我自知罪孽深重，吃昨天剩的野菜汤便好”

“对了，下午你拿几粒米外加一颗黄豆，给娘家送去吧，还有隔壁王婶，也悄悄给一些，她们家孩子多，平日里对我们多有照拂，这时也该给些的，还有陈叔家，家里老小全饿没，只剩他一人了，实在可怜，也给几粒吧……还有……”

“念之，米太少，可怜人又太多了，不够给的，别忘了，我们也是可怜人啊！”

“秀秀，我们已解决眼下危机了，不该多贪，米虽少，但能救几人是几人，或许它们意外来到我们这，就是为了多救几人的！”

“可，可就这几粒，作用能有多大呢？”

“起码，能多让几个人在这种无望的日子里，获得片刻幸福和希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