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2个月前 作者: 折火一夏
第336章

第336章

鄢玉从客厅出来后,走了没有几步,便听到后面有个年轻女声叫住他:“鄢玉医生,请留步。”

他拎着医药箱回头,便看到离枝走上前来,两颊有梨涡浅笑,同他做了个致歉的姿态,轻声说:“我是离枝,是楚家……”

她还没有说完,鄢玉打断她的话,一边隔着镜片上下打量她,一边玩味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我说,你们楚家还真有意思……算了,你有什么事?”

“少爷下了令,不准人进入这起居处。我跟罂粟从小在这楚宅中一起长大,现在听说她病得很严重,又不知道她具体得了什么病,少爷又不得让人外传消息,我心里焦急,想知道她究竟怎么样了。刚才叫住您,是想向您打听一下里面的具体情况。如果冒昧了,请您见谅。”

鄢玉笑了笑,说:“冒昧倒是没有,只不过你家少爷既然不让人外传消息,自然有他的道理。罂粟的病我也不方便说什么,你跟我打听,一句话都不会打听到。”

他说完,做了个手势,转身便走了。离枝在他身后被噎得不轻,急走两步想叫住他,反而被人叫住:“离枝?”

她回过头,路明站在她身后,看到她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离枝顿了一下,慢慢走过去,压低声音说:“路明,你告诉我,罂粟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路明看看周围,给她指了指里面,又给她摆摆手,一副噤声的模样,转身便要进去起居处。离枝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说:“罂粟难道真的彻底疯了?”

“你听谁扯的闲话。没那回事。”

路明说完,仍是被离枝紧紧揪住,她冷笑一声,说:“那现在二楼除了楚少爷和管家外没人能上去又是怎么回事?连佣人都被限制只能在一楼活动又是怎么回事?罂粟要是快死了,就应该送去医院。平白在这里待了一周,少爷又放下需要外出的大堆公务陪她一周,一周的时间都是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不能进去,还这么密不透风地封锁消息,除了能解释成她是疯了,还能有什么?难不成是死了?”

她说到后面,越发有些克制不住,咬牙切齿。路明却挑起一边眉毛,问:“你是怎么知道佣人都被禁足了的?”

离枝的脸色不大好看,也不答话。路明看她一眼,也没指望她会直白地告诉他一句“我就是有路子”。

尽管都不吭声,路明也心知肚明离枝在楚家一向长袖善舞,她自小就将关系上下都打点得很好,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若不是楚行亲自下令不得外传,离枝大概连罂粟的病情都能真正掌握。

“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都别试图去忤逆里面那位的意思。”路明把袖子从她手中抽出来,沉声说,“离枝,你可别冲动。”

离枝眼睁睁看着他进了起居处,她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后,往后退了两步,接着一抬头,这次意外看到了二楼窗边的罂粟。

房间中暖气十足,罂粟穿得单薄,领口露出一块翠绿欲滴的玉坠,正眯起眼仰望冬天里懒洋洋的日光,怀中还抱着只小白猫,并未注意到离枝。离枝却知道她如今所在的那间卧房正是平日里楚行起居的地方。甚至连卧房中的零散摆设,花瓶在角落的位置,离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楚行习惯使然,每个地方放什么东西,十年前在那里,十年后东西旧了,只会换个类似的再替上,如非必要,一向不会改变。因此尽管离枝已经有十年没有踏足过这里二楼的房间,她却仍旧对里面的事物,乃至人员的配置都了如指掌。

离枝在楚家待了十多年,心知肚明自己在周围人眼中的样子。到如今,她已经被无数人奉承过楚行待她别有不同。外人皆言,楚家女孩子来来回回走马灯般地换,唯独她离枝与罂粟得以长留楚家,随行楚行左右。更有甚者,还会说楚行信任她胜过罂粟,罂粟轻易便招惹楚行动怒,离枝手中的权力多年来却只增不减,做事完美妥帖,递交上去的要求楚行也大都很快批复。

她利用这种形象为自己直接或间接地谋得了许多福利,外人既然不明白,她自然不会傻得亲手去戳破。只有她自己知晓,自罂粟来了楚家,她离枝的生活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十年前罂粟初来楚家,不过短短一个月,就将离枝的所有风光都打压。

她再不能每天都蹭在楚行左右,再没有机会来这里的二楼,也再没有一次能把楚行的目光从罂粟的身上挪走。

原因无他,不过都是罂粟不肯,而楚行肯哄着她,便顺水推舟。

那时整个楚家上下,都曾传过离枝因罂粟而闹出的狼狈笑话。都知道罂粟在离枝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归来,向楚行汇报的时候,嚣张闯进书房,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把楚行不由分说拖走,只为让他陪她去摘树梢那朵海棠花。

离枝从小都未受过如此侮辱,当场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楚行却竟也由着罂粟。

那时整个楚家上下,也都还知道离枝一次在楚行起居处的二楼贪睡午憩时,被罂粟一把拽了起来,她尚未清醒,人已经给罂粟拖到了卧房门口,接着就见罂粟一关门,门板直接砸到了她的鼻梁上。

离枝告状给楚行,未料楚行东风射马耳,只是随口训两句,半分惩罚都没有,仍是全然护着她的模样。

从那以后,离枝就再也没有踏足过二楼。罂粟那一次做得太彻底,此后再没有给她半分机会,不管是二楼的卧房还是楚行,都给罂粟牢牢霸占。

离枝一向不愿回忆这些往事。每次想起的时候,都是一场撕心裂肺。除了激增一遍她对罂粟的仇恨以外,没有其他的作用。此刻她站在冬日干枯的树枝底下,看罂粟神色恹恹地站在窗边,似在看阳光,又似什么都没在看,平板的脸上茫然又空洞,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离枝终于明白过来罂粟真正的病情。冷笑一声,牙齿把下唇咬得泛白。

又过片刻,罂粟的睫毛垂下来,在白皙肌肤上遮出一小片阴影,仍旧没有看到离枝,只抱着小猫,缓缓退离了窗边。

离枝等彻底看不到人影,五根手指握成拳头,脸上的表情在那一刻已经有些扭曲。

路明进了客厅,给楚行一条条叙述这些天来的事务。楚行最近一周都没有离开起居处,路明的工作量一下子超出平日的几倍多。路明汇报到后面,语气小心,有些试探楚行口风的意思:“汪局说有事找您,想约您见一面。T城莫先生也已经表达了两遍要会面的意思……”

楚行“嗯”了一声,说:“这些你都自行看着办。”

路明已经忙得很头昏脑涨,顿时有些怨念,又不好说什么,顿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一点儿事情:“蒋信那边这两天通过土地局那边的人事,正盯着我们城西那块新地皮不放。”

楚行又“嗯”一声,说:“他要的话给他就是。”

路明忍不住提醒道:“这都已经是三个月里第三次了!每次都是明目张胆来抢东西,一回也就算了,这回都敢垂涎上千亩的地皮了!再这么下去,他不是都敢抢我们A城的盘口了!”

楚行平淡说:“他还没那么大胆子。”

“但是就算给条狗喂东西,也都不能这么着要什么给什么!蒋信不就是手里揣着罂粟一张王牌,暗度陈仓这种活儿又做得不高明,明知道我们有意放水才敢这么得寸进尺,整个A城哪还有人敢像他一样对我们这样嚣张的!再这么下去,他还有什么不敢想的……”

路明话说到一半,楚行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路明的嘴巴一顿,立刻噤声。

楚行的话淡淡地:“我说给他。”

路明到底乖觉明智,很快就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轻声说:“您是心中对蒋家已经有了什么计划了吗?”

“没有。”楚行沉吟片刻,又说,“蒋家的事,以后都不要透露给罂粟一个字。”

“……少爷?”

“她需要一些信任跟念想支撑下去。”他低下头,又去看文件,轻描淡写开口,“现在我这里已经不能给她了,蒋家这根柱子再塌下去,会把她彻底压垮的。”

路明愣怔了一下,在心里叹口气,站在一边,等楚行把最后几份文件看完后,一并抱过来。正要离开,一抬头,看到罂粟手中抱着小白猫,正默不作声地站在栏杆边,目光遥遥望过来。路明呆了一下,才下意识开了口:“……罂、罂粟小姐!”

她怀中那只小白猫,正是前几天楚行亲口吩咐他去买的,路明并不陌生。当时楚行的吩咐很简单,不过是一句话:“弄只猫来。”

“……猫?”路明对从未在楚宅中出没过的这种玩意儿感到十分惊奇,下意识问,“什么猫?”

楚行沉吟片刻,说:“黏人的。”

路明又要脱口问打算买给谁,话到嘴边猛地醒悟过来这是一句废话,于是又默默地把话缩了回去。

那只白猫双耳带灰,是路明精挑细选的一只,长得漂亮,性格也黏人活泼。不管是被谁抱住,都会从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呼噜声。如今被罂粟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皮毛水一样的顺滑。当初路明把猫买回来,楚行把笼子上的小门打开时,小猫便一下子跳到他身上,结果还没把猫脑袋蹭上去,就被楚行一把抓住后颈,皱着眉头拎回到笼子里。

路明在楚行身边做事已久,深知楚行一向没什么富余的同情心。不管是猫还是狗,他对宠物之类都没有兴趣。他的心志坚固,目标明晰,不会做无意义的事,即便是动怒,也只不过是一瞬间。在他眼中,动怒是一件毫无意义并且懦弱的事。楚行的杀伐决断从来理性,换句话甚至可以说,他为人淡漠冷静,没有那么丰沛的感情。

只有遇到跟罂粟有关的事,路明才有种楚行是个正常人的感觉。他的界限可以不断退让,一直退让到楚行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地步去。

路明站在一楼客厅,往上看过去,让他觉得陌生的反而是罂粟。

只消一周时间,她仿佛从头到脚都清减一圈。上一次鄢玉报出她病情的时候,罂粟看起来虚弱的成分大些,但至少还残存着些许灵气。而此刻看过去,却像是被抽走了一半魂魄一样。

她本来就身形纤瘦,如今路明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罂粟扶着栏杆的手腕纤细,衬着雪白肤色,竟有点一折就断的脆弱错觉。脸上则死死板板,没有任何表情。听到他叫她的名字,她的视线便慢慢转到他身上。

罂粟眼珠乌黑,又有些显而易见的迟缓懵懂,这么面无表情看过来时,路明心里一悚,霎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他冷眼旁观,看着罂粟的长相越发秾艳,脸上的戾色却也越来越重,一直到了令人心惊不敢直视的程度。路明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明镜似的不赞同。

曾经他甚至还曾头痛祈祷,若是上苍慈悲,就让罂粟变变性情,至少安生少折腾一些也是好的。

等现在罂粟真的安分无害,路明看过去时,心里的滋味跟预想的完全不同。

当初阿凉一夜之间被逼疯,路明也曾去看过一眼,看到阿凉被吓到失语,也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还有些轻视。毕竟在楚家,这种表面风平浪静,底下荆棘丛生的事,发生得不能更多。他在这里待了十多年,早就什么都看惯。这里与外面的世界不同,就算是死人都属正常,更何况只是被逼疯。

然而今天乍一看到罂粟成了这样,路明心里竟有些唏嘘感。

罂粟这个人,清醒的时候令人头疼,混沌的时候又让人倍感心酸。她站在栏杆旁,眼神茫然无知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都跟她那副脸蛋格格不入。

路明有些恍惚,觉得似乎罂粟这个人,天生就该是活络聪敏的,天生就该是被娇惯纵容,养得眼高于顶的。

长着一张秀丽面孔,揣着一副凉薄心肠,那才是罂粟的本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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