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活死人

早饭是正宗的N城小吃，我饿得狠了，一个人把两个人的份儿都吃了。等我看着郁垒含笑的眼神，才恍然想起那早饭竟然是两个人分量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指着我剩下来的汤汤水水，一脸的尴尬：“你要不要来一点？”

“我吃过了。”郁垒放下咖啡站了起来，我才发现郁垒另外一只手上拿着的竟然是N城的人物风情册，于是撇了撇嘴，问他。

“你是要跟我一起在N城旅游？”

他合上书，还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我的建议：“旅游？恩，还不错，等这个事情过去再说。N城的风景还挺好的，到时候可以带你去转转。”

我顿时有种“一拳打造棉花上”的无力感。我心里其实是有些奇怪的，这件事情虽然是从那具尸体开始，可是不管怎么说，到了现在已经是明显得歪楼了。如果说我只是因为兴趣才来注意这个事情的，可是郁垒是一个不爱管闲事的人，他怎么也对这个事情那么热衷？

“晓晓。”我的想法还没在脑子里面成型，就听见郁垒叫了我一声。

“欸？”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看他。

“如果蓝天约你出去吃饭，你就让她带上夏良飞。”

我心想，我和蓝天根本就不熟，她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请我吃饭。而且，请我吃饭我过去就好了，干嘛还要她带上一个夏良飞？

郁垒放下咖啡，走到我的面前，接过我手中的垃圾：“你就照我说的做吧。对了，记得叫上我。”

我又一次坐在蓝天的川菜中，才觉得郁垒的料事如神。又是昨天的位置，可原本的四个人，现在却只剩下了三个人。

我几乎是在郁垒说完的一个小时之内就接到了蓝天的电话，电话那头，她几乎是不容拒绝地让我晚上过去吃饭，而且还指明了一定要带上郁垒。可当我委婉地提出来再叫上夏良飞的时候，蓝天只是敷衍了几句。

“夏先生呢？”我刚出口，蓝天就摆了摆手：“方晓，他晚点再过来。”

我“哦”了一声，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倒是蓝天，布菜的时候就说个不停，从川菜的历史，一直讲到她开这家川菜馆的历史。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可她语速太快，我根本就插不上话。

等菜吃的差不多了，她拿筷子在身前划了划，似乎是在犹豫说什么话。

“昨晚上，其实我也跟在你们的身后。”蓝天犹豫了半天，才说。

“什么？”我惊呼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是有点大了，捂了捂嘴，接着说：“你说，你也跟在我们的后面？”

“恩。”偷偷跟踪别人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说出来也没什么底气，“其实是我开车出来的时候，看见你们的车跟着那辆出租车走，就觉得奇怪，所以就跟上去了。没想到……”

蓝天的脸白了白，似乎是为昨晚上看见的东西心有余悸。

“你看到了什么？”我不确定她知道了什么，但是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不管是我，还是夏良飞的行为都是怪异的。

“你们在火葬场的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我跟着夏良飞进去了。因为我们做生物的，其实也接触过尸体，所以胆子比一般的女生肯定要大一点。我看见夏良科在火葬场摆放尸体的地方，就像是在菜市场挑拣猪肉一样挑挑拣拣了一番，然后就走了。”

郁垒点了点头，这和他猜想的情况差不多。

“接下来，我就跟着他到了那个女人那里，我发现……”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纠结的神色。

“你说吧。”我听得心急，知道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发现那个雨薇根本不是活人对嘛？”郁垒慢条斯理地接上话。我几乎克制不住，差点又叫了出来。什么叫那个雨薇不是活人？可是我明明看见那个人有影子的啊，而且无论是动作神态，还是说话的方式，都和一个正常人一模一样，况且，我摸过那么多的死人，那雨薇哪里像一个死人了。

我顿时觉得这两个人应该是连起来耍我了，就有些不高兴：“你们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活人，难不成还是死人啊。有死人长成这个样子的吗？”

“其实准确地说，那个女人，是一个活死人。她有生命体征，却没有生命迹象。”郁垒缓缓开口，然后转向了蓝天，“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

蓝天几乎算得上是凝重地点了点头：“我是学生物的，昨天晚上，我能感受到，那个女人，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完整的活人。”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说：“我记得，以前的时候我们曾经上过一门有关于生命学的课，当时夏良飞就提出死而复生的话题。当时教授说这是违背常理的。我们的这个生物学本来应该是科学的，可是那个时候教授却给我们说了什么生死有命的话，让我们不要拿生死做文章。再后来，夏良飞再也没有在那个教授的课上说过话。”

从川菜馆出来的时候，夏良飞还没到。我和郁垒并排走着，车停在小巷的外面，离这边还有一点距离。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先是合在了一起，然后再慢慢分开。

郁垒和我心里都有事儿，谁也没有开口，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我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其实你知道蓝天跟在我们后面的，对嘛？”我看着郁垒，这个人什么都知道，可是自己却不说出来，偏偏要靠别人来告诉我。我气不过，又在他的脚上狠狠踩了一脚。

他却像没什么感觉，点了点头：“那时候一辆车一直跟着我们，只是你没有发现。”

我哑口无言，顿时觉得自己在郁垒的面前真是蠢透了。

“那你既然知道了这个事情，为什么还要听蓝天这么分析？”他这趟来无非就是听蓝天说自己的判断，可是他自己不都已经知道了，这样无非就是多此一举了。

“因为这个事情，不是我们能够解释的，我想听一下人类的生物学是怎么解释的。”他就像是个小学生交作业一样，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给我解释。被他用几乎能算得上无辜的眼神一看，我一下子气全消了。

摆了摆手：“好了好了。”

“这就是我调查这件事情的原因，他们现在的行为已经完全违背了生命的基本法则。一个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可是却好好地活着，这种事情如果传到了地府，先不说对地府的那些鬼魂造成多大的影响，就是我们的脸上也不好看。”这次，郁垒算是干干脆脆把事情给说清楚了，之前困扰在我心上的问题，在他的解释中也逐渐清楚了。

现代的科学技术实在是太发达，对于以前的人来说只有神仙才能做的事情，现在的人几乎都能够做到了。甚至连生命都可以随意地篡改，想必给郁垒他们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说实在的，想想还真是。先不说他们了，就是我们这些入殓师，都给死者化好妆了，他突然之间醒过来，那冲击真是够大的。我以前还觉得给死人化妆比给活人化妆要轻松，可人家要是醒过来看着这面具一样的一张脸，还不知道是什么一个反应。

况且，说句很不厚道的话，要是每个人都可以死而复生，从小的来说，我们这些入殓师就要失业了，大的来说，这只有出生的人，没有死去的人，人口老龄化越来越严重，终究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崩溃的。

“这种技术肯定不能存在。”我斩钉截铁地说，“可是，我们应该怎么办？”

“N市最近还会有一场大事故，到时候有我们忙的。”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西方的神话，因为那些神话中的神都是很真实的，他们是人类的另一个邪恶面，赫拉的嫉妒，宙斯的花心，雅典娜的好斗……可是他们却是真实的属于人类的神。

而中国的神仙，一个个高高在上，似乎悲悯世人，可是却纵容着人类的贪婪和自私，纵容着战争的产生和发展。郁垒是东方的神，所以有的时候，尽管他能够预测未来，可是却遵循着那所谓的命数，不愿意出手阻止。我一直以为，只要我们想在一起，就是能够在一起的，可两个人的问题，却在相互的接触中，慢慢用一种让人悲伤绝望的方式，慢慢展现出来。

在郁垒说出“N市最近还会有一场大事故”的时候，我就生气地质问他是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去阻止。他只是看着我，然后说了一句刚刚蓝天刚说过的话“生死有命”。

我接下来的话被这短短的四个字给堵得严严实实的，再也说不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按时去殡仪馆报道，顺便帮着馆长到各个专业的学校去招新。好在这几天也不是很忙，送来的大多是自然死亡的老人。一天忙个几小时就没了事情。一切似乎都是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可是唯一不同得是，我和郁垒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说上一句话了。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吃饭”，“睡觉”，“洗澡”之类的话题，两个人陌生得就像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合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