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与死者对话

“小叮当，你怎么进来的？”我觉得脑门子生疼，可是我身上还穿着工作服，而且刚刚还捧过死者，又不好去碰他，正急着，就看见我们馆里刚招的一个实习生高粱正从门外经过。

我连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高粱走进门，看见站在我边上的小叮当，也是吓了一跳，问我：“姐，哪儿来的这么个小孩儿啊，不会给吓傻了吧？”

我跺了跺脚，骂他：“你还有心思给我说胡话，给我把他带出去。”

高粱这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回过神来：“好咧。”说完，就要抱起小叮当。可是他那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小叮当却是一个小孩儿，没几下就被他给溜了，还冲着高粱做了个鬼脸。

我工作的时候最不喜欢别人的打扰，他们两个却在原本应该是肃穆庄严的化妆间追逐起来，我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看着两人，有些恼火地说了一句：“给我安静下来。”

两人才止住了脚步，转过头看着我。小叮当分明只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可是在我对上他眼睛的那一刻，我竟然有种他超越年龄的感觉。那种感觉让我的心脏突了一下，可是再看过去，却是那种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只道自己是看错了，肯定是刚刚给那个男的缝合身体的时候被迷惑了。高粱看我罚了一下愣，就叫了我一声，还拿手在我的面前晃了晃：“晓晓姐，你没事吧？”

他一向都叫我“姐”，也只有真急了的时候才会这么叫我。我晃了晃头回过神来，然后看着他：“我刚刚怎么了？”

“你刚刚的眼神好恐怖啊，直勾勾地看着一个地方，我还以为你是中邪了。”高粱心有余悸地说。

“小叮当！”我突然眼皮一跳，就看见小叮当放下了手中的玩具，小小的身子竟然朝着化妆台上爬。我吓个半死，这小祖宗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别说我妈了，他全家都饶不了我。连忙上前，想把他给抱下来。没想到，他竟然死死地扒着那个死者的身体，死活都不愿意下来。

我松了手，轻声细气地说：“小叮当，这个叔叔很恐怖的哦，你再这样晚上会做噩梦的，姐姐让这个哥哥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

小叮当猛地摇了摇头，然后一把拍上了死者的脖子。那个地方我刚刚缝合好，他力气虽然小，但是还是把我缝合好的地方给拍裂了。血肉就那么翻出来，怵目惊心。

我忙给高粱使眼色，让他把小叮当给抱下来，却看见小叮当直勾勾地看着那个部位，然后喃喃地说：“割破大动脉，失血过多死亡……”

声音还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可是那种语气却根本不应该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发出来的。

不仅是我，高粱也愣了。我踹了他一脚，他才回过神来把小叮当从化妆台上抱下来，然后就像是抓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把小叮当放在了一边。

我连忙脱下自己的工作服，反反复复把自己的手给清理干净了，然后一把抱起了小叮当，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叮当，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告诉阿姨，乖啊。”

这样耐心地重复了几遍，小叮当就像是刚从自己的睡梦中醒过来一样，一把搂住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可真是把我给吓到了，想着这要是被他奶奶知道了，指不定把我们家闹成什么样。把后续的工作交给了高粱，我抱着小叮当出了门。一出门，就看见了馆长。

他见着我把孩子从化妆间抱出来，哼了一声，说：“简直就是胡闹。周方晓，我刚刚是怎么说的，不要让小孩子乱跑，你看，现在出事了吧？”

我苦笑，现在的我总不能把责任往这么一个小孩儿的身上推，实在是太不厚道了。听馆长念叨了几句，我才抱着小叮当到了后面的一个小花园。我们这行，每天要面对那么多的死人，总免不了心情抑郁的时候，所以到小花园散散心也成了一个纾解压力的方法。

这地方还算漂亮幽静，差不多过了五六分钟，小叮当才停住了哭泣，然后抽抽搭搭地看着我。

他本来就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这样子看着我把我的心都看软了，顾不得手上的酸痛，又抱着他颠了颠，拍了拍他的后背，才放下他。蹲在地上平视着他的眼睛：“乖，告诉阿姨，刚刚你为什么要去碰那个叔叔？”

“我看他死的好可怜，想安慰一下他。”小叮当一脸委屈的样子，看着我的脸色没怎么变，才接着说，“他还有一个女儿，所以不想离开这里。可是奶奶说过，人死后就和我不一样了，是要去另外一个世界的，所以我就在跟他说让他不要难过。”

“你，你说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跟那个叔叔说话了？”

小叮当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眼前一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至于摔倒。这个小男孩也就六岁，怎么也不可能和我说谎，但是和死者对话，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心里一阵发冷。咽了下口水，又问了一遍：“你是真的，在和那个叔叔？而不是后来进来的那个哥哥说话？”

小叮当已经不想再和我说话了，他刚刚被我抱出来的时候顺手就把自己的玩具给带上了，这时候就拿着自己的玩具到了边上，然后喃喃地跟自己的玩具说话：“你看，他们都不相信我。大人就是这样的，从来都不相信小孩子。”

我心中顿时涌上了一阵罪恶感，这幽冥之事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他这么说，我更应该做的是去查证，而不是一昧地否定他。

尽管我心里一次又一次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可是也改不了小叮当只是一个孩子的现实。我想着他异乎寻常的反应，觉得这一切都有些匪夷所思。

今天带着这么一个孩子，我的工作是绝对做不下去了。只能跟另外一个同事换班，然后带着小叮当回家。刚一开门，就看见我妈和小叮当的奶奶亲热地交谈着。我左眼皮跳了跳，觉得前路茫茫。

“小叮当！”小叮当的奶奶是出了名的心细，一眼就看出了小叮当现在的不同，心疼地吹了吹小叮当的眼睛，说“哎呦，我的乖乖啊。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我刚想开口，就听见小叮当声音清脆地说：“姐姐带我出去玩，沙子进眼睛就哭了。”

“进沙子了？”小叮当的奶奶还是一脸的紧张，反复看了看小叮当的眼睛，确定没东西了才放下心来。

然后转头对我说：“晓晓啊，我家小叮当向来调皮，这次没给你添麻烦吧？”

我连忙摇了摇头：“没，不麻烦不麻烦。”

小叮当笑着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谢谢姐姐。”那笑容，真叫一个甜啊。

我想着他趴在那个死者身上的样子，再和现在这样无辜可爱的样子一比，禁不住抖索了一下。

小叮当总算是跟他奶奶走了，我坐在沙发上，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影。我一抬头，就看见我妈气势汹汹站在我面前。

“说吧，今天带着小叮当去什么地方了？”

我刚想辩解，就听我妈接着说了：“他身上的那股子福尔马林的味道，别的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

这下，还真是无处遁形了。我只能跟我妈说了实话，顺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跟我妈说了一遍。我还怕我妈吓到，还浓缩了一下，那把我和高粱给吓到的场面都没说出来。可我妈一点也没有惊慌的感觉，只是沉吟了一下，然后轻咳了两声，说：“其实啊，我都没跟你说。小叮当是遗腹子。”

“啊？”我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妈。

小叮当他们家在我们小区里面也算是有名的，因为他奶奶特别宠这个孙子，所以我也知道了一些。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小叮当没有妈妈的。他妈我前两天还见过，很漂亮的一个女人，见了面就说帮儿子买衣服去，完全就像是亲生的啊。

“那个是他后妈。”知女莫若母，我妈一眼就看出我在想什么，给我解释，“我也是人家说的，小叮当他妈怀他都要足月了，却掉进了水里，大人死了，小孩儿却生了下来。这件事情在当时还上过新闻呢。”

“我觉得啊，他肯定是知道自己亲妈是一个死人了，所以对死了的人都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所以才会缠着你让你带他去殡仪馆。”我妈摇了摇头，“这小孩儿也真可怜，不过下次他要是再去，你就不要带他过去。”

我想着小叮当看我的样子，一副早慧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我莫名想起了之前的夏良飞灵魂穿越的事情，难不成又是一个二战时候的灵魂？我打了个寒颤，夏良飞几乎能算得上是一个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