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邂逅

一片幽蓝，入得眼处，遍是珍珠皎皎，珊瑚夭夭。龙宫巍巍，亭廊点缀，若流云、似飞虹、如游蛟、像月钩。然这偏厢，小筑玉宇、清楼小院遇见这悠悠水波，竟衬得有淡淡清秋之意。

白驹过隙间，大梦千年；三千年前，洛水伊伊、静山悠悠，仲夏午后日光灼灼，有少女嬉戏于河畔浅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三千年后，绿水苍山依旧，只是水波渺渺、雨雪霏霏中，滚滚烟尘伴随萧萧车马，不知将赴何处。

一百年初醒，五百年神觉，一千年渡劫。千年来魂锁故地，见遍了金戈铁马、赤地千里，看惯了帝国烽烟、国命纵横；她已不再挂怀人间，宫中故琴、壁上玉埙便是她唯一的消闲乐趣所在。奏起了琴音潺潺，忆起了旧时梨花……

时在季夏，夏节未至，信风初来。一场淅沥雨后，旧城东门有人马静静出发。夕阳西下，宛马东来，没有鼎沸人声，只闻车声辚辚。行至日落，车队驻扎于洛邑东山脚下。为首车上下来一人，观其服：着鹅黄玄端、配绛色中衣、挂翡翠腾龙佩、戴三梁进贤冠、搭玄色介帻；查其人：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细膀宽，声雄力猛。端的一个美公子！

下车后，这人眉头紧攥，遥望西方蓦然无语。片刻过后，看着青青翠山，雨后残阳，心中为之一爽。看着远方竹林飘渺，与生俱来的探幽之心顿时勃发。只带着一个侍卫，这人便向竹林走去。“此为何处？”走在雨后略有微尘飘扬的路上公子问道。“此地名曰景山，距洛阳廿里之遥也。”看着满眼碧绿，闻着淡淡竹香。心情渐好的公子走向竹林深处，小路曲折，尽头一片翩翩落霞之色……

琴瑟声停，小院竹亭复又回归寂然。她闻着一缕气息淡淡出神，这缕气息同样散发着来自洪荒独有的久远桀骜，难道，是父亲的朋友？故友以气息相邀，怎能不应。少女向着水面慢慢的浮升而去。夏雨过后，空中散落着淡淡的水汽、与被雨水激起尚未落地的尘土交相呼绕，升腾出一股薄雾缭绕。她静立一块大石之侧，看着百年未见的翠山落霞、廖廖竹林，仿佛想起了旧时的美好岁月。

“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洛水之畔传来一声略带惊讶的疑问。“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所见，无乃是乎？”百米远处，竹林荫中，侍从正向公子回答。

风过，嫩绿沙沙，竹香弥漫。

竹影下，翩翩公子徘徊遥望，大石旁，娇娇美人似有思量。她追索着远古的熟悉气息而来，但这气息此刻却似有若无。晃了晃头，将一丝失望赶出心间。少女望着远方静山，墨翠参差，看着绿水潺潺，芝草摇曳。看着芝草玲珑，心中不觉起了采撷之意，抬起素足踏水而行，向着河中玄色芝草慢慢走去。

雨后微尘半悬空中，配着斜阳夕照，和上几分信风吹拂，升腾出薄雾缭绕，红光流连。美人踟蹰其中，时隐时现如轻云笼月，浮动飘忽似风吹落雪。长风拂来，薄云蔽影，但见身形流转，婉若游龙、翩若惊鸿。

公子见此绝景，眼神为其所牵，心中不胜感慨，口中再难言语。怔怔盯了许久，看着远处少女姣好，公子不禁起了爱怜之心。他有心求偶，但遍观四野，却绝无人家炊烟。默然惊讶之时，看着少女凌波而行，想起了适才侍卫言语。莫非，此真为洛水女神？

公子想到这处，便寄念于心而俯身击水，漾出微波朝着那边而去。约莫一刻，水上少女似有反应。公子于是解下腰间翡翠腾龙佩，以双手执之，做出相邀之姿。那少女原本只感觉一股蕴含温情水流向己荡来，及至看到玉佩，终于有了回应。

丽人纤足轻摆，那公子身前水上现出几个奇怪符号。身旁侍卫此时惊讶道：“此为何字？臣平生未见也。”公子对曰：“此为上古鸟篆之文，孤亦未能全然识之。然其大意应为‘汝河人也，携此玉佩？’”瞧着侍卫似乎并不能见少女的形影，公子便让他先行回了营地。

少女移步公子面前，百步之遥，倏忽而至。那公子看见少女默然肃立并不言语，便四指并拢，左掌抚托右掌之背，拇指相扣，两手合抱，行了一礼天揖，道：“孤是沛国曹氏之后，名值字子建也。此佩名为翡翠腾龙佩，为孤祖父送赐也。”那少女略微欠身，一番打量，终于开口道：“妾闻故友以气息相邀而应约至此，遍寻不见，原来在子手中。”

曹植见少女并未言及自己姓名，不知少女是否愿以芳名相告，便肃立静候少女继续言语，以便探出少女态度，找寻合适话语相对。

见曹植依然一副静候言语神色，并未询己姓名。再观曹植神形气质：丰神俊朗、飘逸潇洒。少女似乎对这知礼不言、沉稳温文的态度颇为满意，继而道：“青龙者，东方甲乙木水银也，澄之不清，搅之不浊，近不可取，远不可舍，潜藏变化无尽，故言龙也。然则青龙虽为上古神兽，亦有天劫之数，其小劫十万八千年一至。及至劫后，青龙藏于翡翠胎中温养其身，以伺来日重登苍穹之时也。汝这玉佩，便是我父那青龙故友藏身所在。”久未言语，少女略作歇息继续说道：“妾父号为太昊，风姓。妾命名宓妃，年少时曾游戏于此，落难而神封于此，后成此水之神。相烦公子，可否告之此为何时？”便把前次所见车马辚辚，赤色大军经过与此的事如实相告。曹子建大惊道：“姑娘所见，莫非赴伊阙之役之魏军乎？周为火德，魏承继之，其旗帜服章皆尚赤色。”

伊阙之战发生于战国期间，时强秦名将白起率十余万大军与魏、韩、东周三国联军战于伊阙，并战而胜之，斩首二十四万级。此役魏、韩元气大伤，复起不能。而秦白起则一战成名，拉开了其作为华夏战神的传奇一生，但其坚决奉行“歼灭”之战略思想，亦为后世诟病而成“人屠”之名。

许是这白起魔神之气激起了流血千里，洛神感叹仁义不再，于此便潜藏入水再不理世事。潜在水底，安心奏乐聊以自慰。

一曲百年，箜篌弦醉。宓妃久未与人言语，瞧着子建彬彬有礼，文达风采。便以手指水，相邀子建曰：“公子如不见弃，明日申时，妾于此侯子。妾当相携游乐，为公子稍解落寞。”子建心中忐忑，害怕为洛神所欺，但是出于礼仪，仍以天揖行了一礼。

洛神随即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