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看了一个小时的星星，终于又困了，便回到床上睡觉。这回没有做梦，睡得很好，直到被准时的闹钟吵醒。

我一向“神速”，换好衣服，刷了牙，洗一把冷水脸，三两下梳顺了头发，编一根歪辫子，只用了十分钟。这时候，她们还“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我一边背单词一边等她们，忽然发现玉灵仙还没起床，就叫她:“快点起来了，想迟到啊？今天早上第一二节可是大兵的课！”政治老师是最凶的。

她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我请假，不去了！”听声音，很不耐烦。

“你不舒服吗？”月眉擦着乳液，走到她的床边问，“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

“不用！”她嗓子沙哑，可能是发烧了。

我担心她，伸手去拉她的被子，“你还是起来去看看医生吧！”

没想到，她伸出手给了我一巴掌，“啪！”打得我手背生疼。

“你有病啊？”我揉着手背说。

“你赶紧走开，别管我！”

“不可理喻！”

“哎——别吵架。”沈笛梳着头发说，“她不舒服就别烦她了。这么大的人了，该怎么办她心里有数。”

我们想想也是，就不再烦她了。

早自习是语文，我们各自背着古诗文，秦子玉来看了看，说:“今天好像有人没来啊。”

大家“咦”了一声，只笑不说话。

“她病了。”月眉说。

秦子玉没理她，叫我们把《逍遥游》默写一遍。我们顿时想一头碰死，哪里还有心思说笑话。

我的语文成绩不错，但我最受不了老庄学说，一篇《逍遥游》，我从高一抄到高三，就是背不下来。

没办法，我偷偷摸摸抄了一遍……

学习任务越来越繁重，月眉她们中午都不回宿舍休息了，简单地吃点饭，又去教室做题，实在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会儿。我

却改不了午睡的习惯，每天必得回寝室睡上半个小时。

想到玉灵仙可能还没吃东西，就给她带了一碗羊肉粉。

推开门，她果然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跟个死人似的。窗户紧闭，帘子也拉紧了，室内光线昏暗，正适合睡觉。

“起床了！你不饿啊？”我把羊肉粉拿到她枕边。

她从被子里露出头，眼睛有点红，用嘶哑的声音说:“把门关上。”

我以为她是生病了，怕风，赶快关紧了门。

“我饿，但不想吃粉。”她下了床，微微低着头，凌乱的长发遮住了脸，看不见神情。偏偏她还穿着白色的睡裙，在这光线微弱的寝室里，真像恐怖片里的女鬼！我虽然不信什么妖魔鬼怪，还是有点怕。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我吞了吞口水。

“我想……我想要什么你都可以给吗？”

“当然，只要不是我的命。”

我话音未落，就感到脖子上一阵刺痛，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来到我身前，两手保住我的脖子，踮起脚尖咬了上去！

我怔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血液流失得太多，头晕目眩，我才反应过来，使劲儿推她，却怎么也推不开。

“玉灵仙！”我大声说，“你再不停下我就要没命了！”

吞咽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伸出柔软的舌头舔了舔，放开了我，擦擦唇角的血迹，说:“你好像不是特别惊讶。”

我一只手捂着已经愈合的伤口，看着双眸发红、獠牙现出的她，只是发愣，说不出话。

良久，我才缓缓道:“你竟然是吸血鬼。”

“没错。”她抱着手说，“告诉我吧，你昨天晚上到底遇见了谁？”

我想，既然是同类，她和竹心可能认识，便如实告知。

她冷笑一声，“果然是他！”

“果然？”我不解。

“对了，你应该发现不了——”她指指我的头发，“你头上有血的味道，我闻着很熟悉。”

我一摸头，恍然大悟——昨夜，竹心摸了我的头，在头发上留下了他的血，量少，所以我未能发觉，但对于以血作为生命之源的吸血鬼而言，足够引起食欲了。灵仙就是闻到了血味，才会问我遇到了谁，还忍不住吸了我的血。

那么，他在我头上留下血，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如果是有意的，又是为什么？

“你们认识？”我问。

“听你的口气，你和他也挺熟的。”

我掏出一张湿巾擦着脖子上的血，说:“五年前，我和几个朋友偶然间进入时空隧道，去了十万年后，是他送我们回来的。”

她“哦”了一声，“我们是表兄妹。”

我目定口呆，“什么？他不是秦子玉的表哥吗？”

这下轮到她吃惊了，“他和秦子玉有什么关系？”

我干笑，“这叫什么事儿……”

她想了想，道:“他曾经在这个时空生活过，而且是以人类的身份，有些亲戚也不足为怪。”

我越来越糊涂，竹心不是原本是人类，因为我不知道的原因才变成吸血鬼的吗？怎么现在变成了他本来是吸血鬼，只是曾经作为人类生活过？

“你能给我讲讲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吗？”我皱着眉说，“我简直要糊涂死了！”

“应该是我问你吧，你怎么会跑到那个时代去？”

“完全是意外。”

我告诉她当年的经历，她听后笑得合不拢嘴，说:“难怪高二开学第一天你见到秦老师会有那样的反应。”

我为没有省略去北京送信一节后悔莫及。

笑了一会儿，她又说:“他们竟然还有那种关系。”似有些哀愁。

这老天爷真会开玩笑，假如她真是江竹心血缘上的表妹，那也是秦子玉名义上的表妹，相思病算是白患了。

我也真行，“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真心相爱的人是兄妹”这么俗套的偶像剧情节都亲眼看到了。

“那个——”我干咳一声，“如果他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也无妨。”

其实我想说的是，这不是拍电影，种族不同还是算了，凑一起真有点儿诡异。

“他们怎么会有血缘关系？”她坐回床上，翘起二郎腿，“你去到那个未来时空，很失望吧？”

我点点头。

失望是肯定的，我想象中的未来哪是那个样子！

“你遇到了竹心，可曾见着白雪明那个挨千刀的？”

“没有。你们是——”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有什么关系，“挨千刀的”可不是随便骂的，这往往是一个又爱又恨的称呼。

她的回答让我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亲兄妹，兼未婚夫妻。”

“你们还搞乱伦啊？”

其实，即便是在今天，偏远山区近亲结婚的现象也并未消失。老家的许多同龄人都是嫁给表兄弟，国家法律不允许也没关系，给地方官员送两瓶好酒，结婚证照样到手。

但是，亲兄妹结婚，自古以来都是有悖伦理的。

令我诧异的还有，当初我们以为竹心和雪明是夫妻，没想到他们才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弟。

呃，他们的关系太乱，我都快理不清了。

“这有什么？伏羲和女娲就是亲兄妹。”

“他们又不是人！”

“我们也不是‘人’呀！”她笑了。

我一时无语，半天才说:“就算是一般的动物，这也不科学啊！”

未来文明走向衰落，不会就是因为近亲通婚导致基因退化吧？

这回，我猜错了。

“在此方科学的东西，到了彼方不一定科学。”她说，“在血族的世界，血缘关系越近，繁衍的后代越优秀。”

“那未来世界怎么会……”

“你想象的未来是什么样子，我知道。那样的未来确实存在过，可是，假如你真的经历过那样的时代，你也许会发现，科技文明本身就是最野蛮的东西。”

“此话怎讲？”我想不通，文明和野蛮本是完全相反的，如何等同？

她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拉开帘子，耀眼的太阳光瞬间照进室内，明亮而温暖。

“曾经，那里也有这样的阳光。”她靠着窗，向我讲述了一段未来的历史。

这段历史，如同我们的科幻故事。

距今两万年后，人类文明发展到顶峰。

伴随着科技的高度发达，基因也再次进化，人类成为了现代人幻想中的超人一族。

然而，战争是文明的母亲之一。

公元23918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内战爆发了。

“那场战争离我很遥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非常惨烈。”她说，“惨到什么程度呢？它直接导致了地球轨道的偏转和太阳能量的减弱。”

“妈妈呀！”除了这三个字，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荀子说得好，“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只可惜，未来那样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实在是太可怕了。

怪不得在未来，太阳光永远那么微弱，居然都是人类的“功劳”。他们要是再“努力”一点，后羿恐怕也望尘莫及了！

她接着说:“大战不仅造出了太阳系的灾难，还波及到好几个系外的殖民地。最后，交战的力量几乎是同归于尽，只有极少数幸存者。有的人乘着飞船一去不复返，到天外寻找新家园；有的人留在地球，在核辐射中艰难地生存下来。”

十万年后的人类和血族，都是守在地球的那一部分人的后代。

和不愿意放弃文明，飞向宇宙的同胞不一样，留下来的人经历了大战后，对高科技文明彻底失望，他们脱下衣裳，放下工具，用最后的科技降低自己的智力，回到已经面目全非的森林，重新过起了原始人的生活。

由于战后环境的剧烈变化，有的人基因渐渐变异，成为吸血鬼。

返祖的人类和新生的血族，共同书写了又一部进化史。出于对历史的恐惧，血族建立了早已消亡的封建君主专制，避免科技文明再次诞生。世界基本成了十万年后那个模样。

玉灵仙本名白雪姬，是第十四代君主白雪明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按规矩，还得称她一声“公主殿下”。江竹心若是她的表哥，也是位王子了。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到现代社会？

她看出了我的困惑，继续说:“科技文明本身就是最野蛮的东西，这是我哥哥说的，但我不以为然。文明与野蛮只不过是一对有缘无分的恋人，尽管曾经朝朝暮暮不分离，也注定无法终成眷属。我还是选择文明，哪怕它有野蛮的相伴。”

“所以你来到了现代？”

以前觉得她学习不好，原来是大错特错。假如我穿越到十万年前，必然寸步难行，她却能伪装得跟现代人一模一样，这是多厉害的学习能力！

“没错。”

“那——江竹心呢？”

我对他有些好奇，不是因为秦子玉，而是因为我们俩的外貌。昨天晚上我发现了，我和他确实很像。虽然都是同一个老祖宗的后代，但毕竟是两个种族了，长得像还真是很奇怪。

“他来到这个时空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

她没说完，小叶推开门冲了进来，半睁着眼睛道:“妈妈！困死姐姐了！回来睡个觉。”

原谅我，我又想跟她说一句“你找人咒你”了。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