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鱼 (四)

“他说他要去当兵了，可能会很久时间都见不到，让我明天去他家吃饭。”

闻秀幽幽地说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并不是擅长喝酒的人，一杯就已经昏昏沉沉，有了不真实的模糊感，仿佛已经不在人世。

或许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场的人都安静地看着她，默默地在旁边陪她喝，都是相识多年的老友，这些应有的默契倒是没少。

“你们说，见不到了怎么办，他走了的话，我怎么办？”

“他怎么能够，这么忍心地丢下我。”

“他怎么能这样……”

闻秀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直接变成了小声的啜泣，淹没在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里。电话在这个时候响起，她用手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泪眼模糊间看到“刘浦元”三个大字在屏幕上不停跳跃着。她用手擦干眼泪，又凑近手机再次确认，才小心翼翼地按下接听键。铃声却在凑近耳边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手机屏幕突然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她愣愣地看了很久，直到手机屏幕重新亮起来，同时自己的心也跟着瞬间亮起来。

“出来。”简短又带着命令的口气，还真是他的一贯作风。她踉跄着身了站起来。沿途还碰到桌椅，如果不是反应及时还不知道要摔倒几次。有顾客不满的声音在身后骂骂咧咧地响起，划过她的耳边，含混得不真实。

没关系了，什么都没关系了，她只想见到他，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渴望。来到门外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眼里只有一片茫茫的雨雾，完全看不到任何人的存在。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电话，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连同着雨水大滴大滴地往下砸，溅起破碎的声音。

“我出来了。”她沙哑着嗓子说，尽管已经极力忍耐着，还是带着微的哭腔。

“好的，我知道了。”

“我……”闻秀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突兀地挂掉。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手无力地垂下去，她刚想转身走进去，就听到他的呼唤在身后急切地响起。身子在一瞬间僵硬，像是已经失去了移动的能力。

她转过头，呆呆地看着从街对面冒着大雨冲过来的刘浦元，如果不是因为听到了他近在咫尺的喘息声，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喝多了出现的幻觉。

“喏，知道你没带伞。”刘浦元把手中的伞递给她，雨滴从头发上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是在他身上少有的狼狈样子。她哭得更凶了，在酒精的催使下，积压了这么久的所有委屈，不甘痛苦得到了释放。

“为什么你不要我？”

“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她仰着头看着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熟悉面孔，心脏像是被抽空了，传来一阵阵窒息的痛。

刘浦元无可奈何地摇头看着她，眸子里溢满了浓得化不开了哀伤。他伸出手，把她拥在怀中，用尽了全身力气，像是要把她揉碎。

“我没有不要你。”他用手拍着她的肩，一下又一下，安抚着她的情绪。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她可真瘦阿，突兀的骨头把他的硌得生疼。他闭上眼睛忍耐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不是不要她，只是他觉得自己不够好。他给不了她一份完整的爱，他的内心深处，已经有一片位置千疮百孔，而她，值得拥有更好的。

他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清楚，还凭什么，说给她一份安宁。

既然这样，那么，不如放开。

“不要离开我，求求你，刘浦元，不要离开我……”他听到她的哀求，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激起了他的万千心疼。

“对不起，丫头。比起在一起，我更希望看到你，拥有更好的人生。”

而我，一个连大学都遥遥无望的人，拿什么来给你幸福。

他加大力气，抱紧了怀里的人。也看见他们卑微的爱情，被一片看不见光的黑暗覆盖着，失去了生息。

“你害怕吗？如果把自己交给我？”

“三餐不饱，风雨露宿。”

“我不怕。”

“可是我怕。”

我怕，比任何人都怕，看到你不好，给不了你想要的。

那么，我会连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的。

夜凉如水。刘浦元的唇覆上来的时候，也带着些许微的凉意。高考已经结束，刘浦元大了闻秀一届，在正式的异地恋开始之前，他提出两人出门玩一圈。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晚上过后，他们就恢复了恋爱关系，虽然谁都没有主动说出来，却在行动上有了难得的默契。一场狂欢过后，俩人都是喝了酒的，彼此贴的又近，没过一会儿浑身就燥热起来。刘浦元俯在闻秀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扑在后颈痒痒的。闻秀把身子向旁边移了一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一点也没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动作有多么暧昧。

刘浦元似乎对她的动作很不满意，索性翻过身把她压在身下。闻秀身体僵硬了一下，醒了。反应过来他们现在到底在做什么的时候，几乎下意识地就作出了反应，可是已经晚了，刘浦元的吻已经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她想用手推开他，但试了几次也没用。或许是她的反应太大了，没喝多少酒的刘浦元也醒了过来。

“丫头。”她听到他的昵喃，在离自己不到几厘米的地方。心神里泛起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像风拂过水面，带着莫名的欢喜。

“要继续吗？还是……”

她沉默了，没有回应他，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起来。如果现在她还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么……也太迟钝了。心脏不安地在皮肤下突突地跳动着，她不知道她在期盼还是害怕，灵魂停在半空中，不得安宁。

“算了，还是主动点吧。”刘浦元俯在她耳边轻声说，似乎带着无穷的蛊惑，让她一下安静下来，没有了任何多余的思绪。

她轻轻闭上眼，身体不由自主地失去控制，任由他的动作。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竟无所畏惧，也许是因为那人是他。

终于，撕心裂肺的疼痛沿着腿间位置清晰地传到四肢百骸，她用手紧紧抓住床单，仿佛要把它撕裂了一般。两个人身上的汗液混合在一起浑然难分，一滴泪从眼角滑了下去，她却扬起嘴角轻轻笑起来。

从没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如此幸福过，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的似的。他属于她，她也只属于他了。在那一刻，她无比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

而她，却说不清到底是完整了还是残缺了。

“你会后悔吗？”她尝试问着自己，用手勾勒着旁边已经熟睡的人的轮廓，心又莫名地不安起来，患得患失的本性在此刻赤裸裸地显现出来。她无法描述这样的感觉，像是这份已被她以一直如珍宝捧在手心里的感情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简单了，已经被她以及他的冲动所污辱，掺杂了什么。但又说不出到底是掺杂了什么。

她只是突然预感到，已经到了尽头。

无论他们再做出怎样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这样的恐慌令她感到绝望。

风顺着没关紧的窗户呼啸着吹进来，乍一听像是在尖叫。

她也想尖叫，但嘴巴大张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夜未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