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苏子敬走时,留下一个背倚青山的院落,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是年轻的向葵花。
苏子敬走后的一段日子,向葵花明显地老了,极像藏在地里的春天萝卜,她脸上的红润渐渐暗淡。那一段日子,她接了很多打给苏子敬声高声低的电话。她常常收到一些女人送给苏子敬的红红玫瑰,握着那些玫瑰,向葵花脸上摆出的笑容跟玫瑰一样生动。
向葵花机智地回了那些电话,机智地处理了那些玫瑰。她一点也没生出对苏子敬以前拥有许多女人的愤恨。相反地,她觉得,苏子敬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不少的亮色。
渐渐,那些打给苏子敬的电话,没有了;送给苏子敬的玫瑰也如落进草丛的露珠,摔碎了,没了。
向葵花轻轻一笑,缓缓地摇了头。她想清静。
向葵花想到了清静的最好办法是栽花。她愿意把属于村庄的属于城市的花栽到苏子敬跟自己生活的院子里。
向葵花落落大方地去了城里。她在城里的一个花圃端回了花草,有月季、米兰、夜来香、还有薰衣草等等。那些花依着季节开放,春天的秋天的,开出的花朵像一个个符号,更像一个个记忆。
向葵花在花里清静下来,又年轻了许多,脸上的红润多了起来,亮了起来。
她坐在院子里,时常想起苏子敬风光的样子。她脸上的笑就花朵一样无声地绽放。渐渐的,她还看见苏子敬在花影里来回地走着跑着。她有过激动。她知道,那是一种让人陷入痛苦的幻觉。像收鱼网一样地收了脸上的笑,起身随了院子里走动的微风进屋,倚在门边,看一眼院里的好景致。
那一刻,落在院子的阳光,正好打在她的左脸上,灿烂而生动。
有了好景致,自然引来脚步。
先是村主任程新的脚步。程新走进院子问她有没有不习惯村里的生活。向葵花摇摇头,程新又低下身来看开放着的花朵后,在花朵的注视里走了。
邻居的脚步在程新的背后响起。邻居是个姑娘,小她10岁。村里人藏话不住,说她在广东的五个城市作过舞女;说她跟一个福建的老板当过一阵秘书;说她跟苏子敬在一起过夜;说她还跟程新热乎着……向葵花不把这些放在眼里,更不放在心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浮云如流水如青烟。
向葵花还是跟姑娘打了招呼。
向葵花表现出来的亲切,让姑娘打过眼影做过粉底的脸上,慢慢地浸出了汗,汗细细的。姑娘的话简单得如一朵铿锵落地的玫瑰,就一句,一院好花!
向葵花示意姑娘常来看看。姑娘会意后,低下身来吻那些吸纳雨水和阳光的花朵。姑娘没有久留,蝴蝶一样来,又走。
向葵花想闭目坐在院子里养神。刚合眼,她的眼里是程新是姑娘。
向葵花试图忘掉,也曾试图改变。
向葵花醒来,在后院深不可测的绿里,伐断一棵棵竹,白嫩的手指握着细瘦的竹。她看着自己的手,能握住这么好的竹,却没能握住苏子敬。她脸上的凄迷,像逐渐蔫下来的竹叶。
不出两天,向葵花栅了一道好好的篱笆,在她眼里,院子,院子里的花,就真正属于她一个人了。
向葵花安心。
一个阳光和露水做成的早晨,她起来后发现,篱笆外站着熟悉的面孔和陌生的面孔,指指点点院子里或大或小颜色不一的花。
向葵花笑笑走了出来,对着其中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人笑。那女人也笑。那女人憋不住话了,水一样放出来:程新主任说你栽了好多花,过来看看。
向葵花看看,一群人里没有程新,也没有邻居姑娘。然后,优雅地点点头一笑。
向葵花深刻地意识到院子不再清静,经常会有人来打扰苏子敬留下的院落。她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错误地将那些花引进院落。
向葵花在夜里在无人走动的夜里,把那些花放在路口。
向葵花很认真地把一盆盆花放在路口。天亮后,她发现,村子还是像往常一样的平常跟寂静。
向葵花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在她着力拆除那道篱笆时,邻居姑娘仍旧打着眼影脸上打着粉底,穿着时尚的衣服时尚地走了过来,朗声对她说,葵花姐,请你参加我跟村主任程新的婚礼。
向葵花停了拆篱笆,说,好哇好哇。她的声音花朵一样开放。
姑娘一走,向葵花望着她的背影一句话也没说,手握住当初自己扎进土里的一根竹,想拔出来,又没拔出来。
她的眼里,是院落无边的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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