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贤不想多听地说:“有话就直说!”
“好!你嫂子本来不让我说,怕你误会,我说你给我滚一边儿去,岳贤不是糊涂人,要因为房没卖我,我就记恨了,我也该记恨他岳贤才是!但我今儿想告诉你的是:你要留神你那位好弟弟了!买于非庵那张画儿的第二天,一大早那小子就跑我店里,你猜跟我说什么?”
岳贤不加掩饰地把不悦全挂在了脸上:“我听着呢!”
魏建国看出了岳贤的不悦,但决定还是把话说完:“那厮说的不算多,就说让我以后别把他买卖上的事全跟你说!就冲这个,我就看出来了,那小子不可交!我想提醒你的就是这个!顺便我还想提醒你,既然他房钱还差着八千没给,而且是靠做买卖挣着钱了才给,那你就该算股东!你自己非不要是你的事儿,但我建议你最好让他打个欠条儿给你!请听我说完,最后一句话,我老魏也三张儿多的人了,自信看人走不了眼:姓周的小子为人处世可有点儿鬼头蛤蟆眼儿!我不听解释,你也别为姓周的解释,姓周的再鬼害不了我!可你就要注意啦!回见吧,您呐!”说罢匆匆而去。Www.Pinwenba.Com 吧
“嘁!即便挑拨离间,这手法儿也太拙劣了吧?不就为房没到手,加上好东西紧着往周陆那儿跑嘛!至于气得这么胡说八道的吗?嘁!”岳贤讥讽得都冷笑出了声。
岳贤觉得把魏建国彻底看透了,他甚至想提醒周陆要注意了!但几次话都到嘴边了,他又生咽了回去,因为他觉得那么做有“扯老婆舌”之嫌。而这正是岳家家教中最为鄙视的。岳贤父亲在世时夸奖一个人首先会说“不扯老婆舌”,而唾弃一个人时首先会说“专扯老婆舌”,如若说一个男人“专扯老婆舌”,那个男人就一定品格低下得已经无可救药了!
岳贤的讲述被打断。
“我们爷们儿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扯老婆舌!”孙凤娇说罢和姐姐一起笑出声儿来。
“别打岔,亲爱的!就因为你丈夫不是扯老婆舌的人,所以好玩儿的马上开始了!”一丝讥讽的笑容跃然出现在岳贤的脸上……
已是傍晚时分。岳贤在自己住的西房里正拿着从小杨处活拿来的那枚合背永历通宝与钱币书上的样图进行比对——完全无异,而且书上标的参考价是六百!岳贤兴奋地用两个指头捏起这枚难得一遇的合背永历通宝,又迎着灯光欣赏……一不小心,铜钱滑落,掉到红木六仙桌的云石桌面上,发岀“啪”的一声,就是这一声响引起岳贤的警觉,他忙用带灯的放大镜再仔细观察,终于看出破绽:原来是两枚普通的永历通宝磨薄后合二为一拼接到一起的!岳贤先被气笑了,之后不禁又吐口长气,心里说幸亏没贪,不然两百块就打了水漂儿了!他马上又联想到小杨当时为什么强调是朋友放店里让他代卖的了,看来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小子!以后买他东西也得仔细了,有一点儿吃不准就活拿他的,大不了费点儿工夫再给他送回去……岳贤正在琢磨,房门突然一开,周陆气哼哼地门也不敲便径直走了进来,把岳贤吓了一跳。来的虽然是周陆,岳贤还是条件反射地借着合上钱币书就势把那枚造假的铜钱也夹藏在书里。不露脸的事,岳贤本能地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岳贤瞟一眼铁青着面孔一屁股坐到床上的周陆,脑海里马上又浮现出昨天在海王村遇见魏建国的一幕,于是掩饰地一笑,说:“我昨儿下午去琉璃厂了,没待住,光遛了一下海王村,之后到中国书店买了本钱币书,马上就走了,去同仁堂给我们老太太买山楂丸去了,老太太最近胃又不大舒服,尽管哪个药店都卖山楂丸,但我们老太太觉得只有同仁堂的山楂丸见效。本想今天再去你那儿,我二舅刚好又打老家来……”周陆愤懑地长叹一声将岳贤的话打断,岳贤奇怪地审视一下周陆,突然笑出来:“怎么意思?兄弟!不会是把钱包儿丢了吧?”
“还不如把钱包儿丢了呢!”周陆说着愤然地从兜里掏出个小首饰盒扔给岳贤,“你瞅瞅吧,岳哥!”
岳贤灵巧地将首饰盒接住,有所预感地马上打开去看:是一只通体绿色的翠马凳。岳贤立即拿起刚才研究古钱的放大镜,仔细观察起翠马凳,表情很快便严肃起来:“没错儿,陆儿!这马凳好得确实有点儿悬啦!建议你赶快找明白人再帮你掌掌眼!能看明白点儿翠的,我只认得老魏,不过……”
岳贤正琢磨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周陆已气得身子往起一颠,岳贤睡觉用的双人大木床马上发出嘎吱一声:“这马凳就是听了‘喂不活’的话才买的!妈的!色儿整个儿一戗的!”
岳贤先一惊,又敏感地一下瞪大了眼睛:“先说,你凭什么这么肯定这翠不对?”
周陆气得越发变颜变色:“我特意跑青山居假装去卖,青山居收货的说的,还能有错儿吗?!”
岳贤立即不再怀疑,愤然地一下站起来:“买这戗货花了多少?”
“那老棺材瓤子张口就跟我要五千,后来自己降到三千,最后我实掏给了老丫两千八!妈的,要不是‘喂不活’在一旁帮腔儿说东西真好,我怎么能花这么多钱买呢?你也知道,翠我是一点儿不懂!对一点儿不懂的东西我倒也敢赌着买,但前提必须得便宜……”
岳贤快速思忖后又安抚周陆:“别急,兄弟!慢慢说,到底是谁拿假活儿cei的你?老魏当时怎么也在?他都说什么了?”
周陆怒不可遏地又一颠身子,大木床随之也又嘎吱一声:“事后我冷静一想,也觉得非常可疑,不过当时我一点儿没觉出来,还认为像你说的,那还差的一金也找上门儿来了呢!”
正午的阳光从聚鑫斋的大玻璃门里照进来,周陆正伏在柜台上看报纸,因为中午喝了瓶“小二儿”,周陆不由得有点儿犯迷糊,他刚想放下报纸靠椅子上眯一小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走进店里,古玩店不是油盐店,更不是商场,来个客人不容易,所以周陆立即喝一大口茶振作一下,之后热情地站起身:“随便看,老爷子!”
老者稳稳地环视一下,透着和善地问:“才开张吧?小伙子!”
“连我才开张都知道,一定是琉璃厂的常客!”周陆越发热情了:“对。看来您常逛琉璃厂!喜欢什么?我给您拿!老爷子!”
“哎,好!先看看。”老者说着凑到周陆跟前的一溜玻璃柜台处弯下身子仔细观看起来。
周陆越发认准老者是买主儿了,又主动答葛起来:“欢迎您以后常到我这聚鑫斋来,老爷子!我这茶是刚沏的,我给您斟一杯!”说着麻利地用茶水涮一下杯子便给老者倒上一杯。
“谢谢!谢谢!”老人客气着坐到柜台前放着的一把折叠椅子上,之后接着去观察柜台里面的杂件儿。
周陆心中有数了:“看来您喜欢杂项,老爷子!喜欢什么?您自己拿,没关系!”
老人稍顿,抬眼审视地一笑:“看来没有叫人的货呀,小伙子!”
周陆越发恭敬了:“您说的是,家里倒是有点儿正经好东西,不过才开张,还没容摆出来呢。喜欢杂项的都喜欢玉,我家里倒有件皇宫造办处的黄玉别子!不夸张地说,够上天下第一玉牌了!可惜,老家儿还舍不得让我拿出来卖……”
老人毫无贪婪之色:“那就听老家儿的,小伙子!我其实更喜欢硬玉!就是翠!其实现在不光中国人,甚至日本人、韩国人都喜欢买翠!翠的行市也是一天比一天见涨!但必须是高、艳、绿,玻璃种的好翠才有不断升值的空间!知道什么原因吗?小伙子!”
周陆谦恭地一笑:“还请您指教!”
“资源有限呀,小伙子!就因为是好东西,所以从明代就开始大规模开挖,好几百年下来好东西越来越少,可需求越来越大,怎么办?只能花大价钱淘换老东西!这么一来,老东西的价格能不飞涨吗?你看我这个马凳,当初买时才一千块钱,还人人全说我买贵了!”老者说着从上衣兜里掏出个首饰盒,周陆不等老者将盒打开已急切地伸过手去:“老爷子!拿咱手里欣赏一下行吗?”
老者爽快地把马凳连首饰盒一起交到周陆手里:“那有什么不行的?你真喜欢匀你都成!不瞒你说,我本来是想给国家的文物收购部送去的,收购部的老王确实也一直盯着我这翠马凳呢,可不是我不给他,我刚一去敲门,好!里面马上一嗓子:‘现在午休!两点以后再来吧!’哼,我等你俩小时?!”
周陆贪婪地把翠马凳往手里一攥:“没错儿,您呐!干吗非卖他们?没有比收购部更黑的了!说吧,老爷子!这马凳您准备擎多少?我看我买得起不?”
老者实在地一笑:“你先看仔细了,小伙子!这马凳唯一的不足是没接着绿下来,这圈口部分要也像面儿那么绿的话,就不是多儿钱的问题了,多儿钱我也不卖啦!够上国宝啦!”
周陆欣喜地在心里盘算:“看来这老头儿并不真懂!翠马凳当初做时只要能保住面儿是绿的就已经难能可贵啦!”周陆自以为抓住不懂行的了马上说:“没错儿,老爷子!圈口不绿也罢,还有棉,确实卖不出大价了!幸亏面儿还算绿。行了,老爷子!一目了然的东西,您就说想擎多少吧?”
老者不急不慌:“肯定让你挣钱,小伙子!看你新开的张,跟你少要点儿,咱们来日方长,你给我一巴掌吧!”
周陆掩饰不住贪婪地直咽口水:“五百?哎哟,还是贵点了,老爷子!您再让我点儿?”
老者稳稳地一笑,伸过手去:“来,我自己装盒儿里吧!”
周陆忙把拿翠马凳的手背到身后去:“别呀,老爷子!自古漫天要价儿,就地还钱嘛,何况我只说再让我点儿,并没砍价呀?”
老者仍稳稳地一笑:“你是没砍价儿,可我说的一巴掌不是五百,是五千!还有心谈吗?小伙子!”
“哎哟,不是谈不谈了,是真买不起了!”周陆假装吓一跳地把翠马凳放回首饰盒,再递给老者。
老者没有去接首饰盒,而是又稳稳地一笑:“三千!买得起吗?”不等周陆回答,老者马上又说:“你可能没遇上像我这么卖东西的吧?小伙子!我这人就这脾气,干什么都讲究个痛痛快快,最烦拖泥带水!再问一遍:三千行吗?只回答行与不行?”
周陆想要又吃不准地把眼珠一转:“要不这样吧?老爷子!待会儿我跟您一起到收购部去,我保证在收购部给的价儿上额外给您再添一百!”
老者站起身,又稳稳地一笑:“关键我进了收购部就不能打耙,小伙子!以后有便宜的、你买得起的东西我再找你来吧!回见!”彬彬有礼地拿上首饰盒转身就走。
周陆眼巴巴目送老者转身而去,但也只能无奈地咬牙攥拳、喟然长叹——谁让自己真不懂呢!突然隔着橱窗玻璃看见魏建国用牙签剔着牙经过。周陆眼睛一亮,马上叫住老者,之后又快步走到店门口欣喜地去叫魏建国:“刚吃完呀?魏哥!进来坐坐呀!”生怕魏建国不明白地又紧着眨眼示意。
岳贤急切地把周陆的讲述打断:“你就说老魏怎么说的吧?”
周陆仍铁青着面孔说:“我不是说了嘛,‘喂不活’看见那翠马凳就叫好儿!而且他跟这姓孙的老东西早就认识!再有,我买完后关门儿去青山居鉴定,经过‘喂不活’的店时,他的店也上了板儿,他要不心虚干吗大白天就关门呢?从我店里出去时他还约姓孙的那老棺材瓤子去他店里喝茶,这么会儿俩人就都消失了,明摆着是心里有鬼呀!”
岳贤一直拧眉在听,突然恍然大悟地制止住周陆:“行了,陆儿!你就在这儿等我吧,我倒要看看姓魏的是不是也从家里消失了!”把翠马凳装回首饰盒,又装进自己兜,之后转身气冲冲走了出去。
天已全黑了。岳贤摸着黑推车走进一所大杂院,将自行车一锁直接走向一溜西房,他先扒窗玻璃往里看。屋内,灯光下的魏建国独自就着张折叠桌正惬意地边喝啤酒吃花生米,边听收音机里播放的刘兰芳说的评书《说岳全传》。因为屋内亮,外面黑,魏建国完全不知道岳贤已到,岳贤隔着玻璃鄙视地盯着魏建国又盘算稍许,才径直推门而入。
魏建国明显有些意外,马上外场地伸手一指放一旁的一只折叠椅:“嘿!你可真是稀客!正好儿,冰箱里还有腊肠,我蒸上几根儿,今儿哥儿俩可以尽兴地喝,绝没人管!你嫂子这两天回娘家了,丈母娘病了……嘿!不说坐,嘟噜着个大脸干吗?莫非出什么事了吗?”
岳贤这才讥讽地说:“咱哥儿俩不做戏行吗?老魏!这假翠我拿来了,认赔百分之十,行了吧?”说着掏出首饰盒递过去。
魏建国一下便明白了,但并不去接首饰盒:“明白了,看来周陆把那戗色的马凳买啦?”又马上讥讽地一笑,“哼,什么叫财迷心窍?这就叫财迷心窍!愣是拦都拦不住!怎么着?现在醒过来啦?找你哭去啦?对了,你不说那店没你的股份吗?”
岳贤一下冒火了:“没我的股份就不能管了吗?俩人加起来得一百多岁了,给个二十多的小年轻设套儿?这事儿办得也忒没劲了吧?”
魏建国脸色一下也难看起来,他先起身关上收音机:“哪俩人加起来一百多岁啦?这里有我什么事呢?他们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又不是我给搭的桥,怎么生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呢?简直莫名其妙!”
岳贤仍毫不示弱:“用不着喊,老魏!你说过,到琉璃厂学做古玩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孙老头子,一个是我。孙老头子主要教你学会认识的翠和玉!我就不说了,我知道您那么说只是客气,您修表世家出身,我不给您出主意您迟早也会以老钟表为主营……”
魏建国一脸委屈地打断岳贤的话:“哎哟,我这是招谁惹谁啦?那什么,老岳!周陆倒是跟你说什么啦?怎么闹得好像是我串通孙老头子一起去害的周陆呢?!这里真没我什么事!因为丈母娘病了,你嫂子得去忙乎,中午饭我只好去外面吃的,吃完饭我正往回走,周陆突然从他店里出来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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