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遭遇翻车事故作为苯男心态突变的开始,倒是有几分道理。之前的他,低调,胆小,处处小心谨慎,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但自从出了那场翻车事故后,他慢慢变了,变成一个完全不是从前的自己。
比如那天晚上,他和两个女孩吃饱喝足走出“杨中羊”菜馆,荆荆问是不是回恩城。他一时心血来潮说不回去了,就住在杨村宾馆。荆荆面露难色,说这不太合适吧。
苯男大咧咧地说:有什么不合适,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不就是一个小小苑永么。今天我要会会他,看他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苑永确实没有三头六臂,但也不是等闲之辈。因为他身后有靠山,在小小恩城,没有什么事情恩迈集团摆不平。小小一个苯男,在苑永眼里就是一个在苑女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的人。其实,在苑氏族人眼里,恩迈集团只有一个老板,那就是苑女。而后来成立的迈恩集团也只有一个老板,也是苑女。对苑女的亲友们来说,他们眼里从来只有苑女一个人。所以,当苑永听说苯男免了他的职时,根本就没当一回事。给堂姐打个电话,叫几声委屈,然后照常上班,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苯男终于知道什么才是权威。权威就是想怎样就怎样,没有权威就是想怎样都不行。苑女是有权威的,所以她让苑永复职谁也阻拦不了。他苯男虽然是项目总负责人,却什么也做不成,说话像放屁一样,不管用。
但这个晚上,苯男决定夺回属于他的权威,否则他咽不下这口恶气。
苯男带着两个女孩来到杨村宾馆,前台只有一个人值班。苯男一下子就认出她正是上次见过的那个胖女孩,可女孩却装作不认识他。冷冷问道:三位是不是要住宿。
苯男心想,你非要假装不认识我,我不可能跟一个小服务生一般见识。但荆荆却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们经理呢。
你说是哪位经理。胖女孩问,眼睛却盯着电视屏幕。
你们有几位经理啊。荆荆又问道。
也就两位吧。
随便叫一位出来,我们老板要训话。荆荆口气也不小。
跟我说一样。胖女孩倒是很沉着。
苯男不想再这样无谓地耗下去,对女孩说: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是恩城总公司来的。
那好吧,我去看看经理在不在。胖女孩锁好柜门,关上电视,转身走进旁边一扇门。大概一分钟的样子,女孩出来了。说:你们来得真不凑巧,经理已经下班了。
苯男心想,看来不住下来是无法会一会这位神人了。于是对荆荆说:拿你的身份证登记两个房间。荆荆把身份证往柜台上一放,说:双人标间一间,大床房一间,一共多少钱。
胖女孩指着苯男和菁菁:你们二位的身份证呢,都要拿来登记。
荆荆炸了:说什么呢,你这是哪家的规矩,就是在恩城开房也不需要拿出全部身份证啊。
那不行。胖女孩把身份证往台子上一扔,转脸看她的电视去了。
荆荆怎能受得了这样的窝囊气,啪地一掌拍在台子上:你个臭丫头,不给你点厉害你是不认识荆姐的手段。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先伸过胳膊扯过对方的头发。将她按在柜台上说:给我喊你们经理过来,快喊,不然我你头发全扯掉。胖女孩的狂叫声果然引来一个男子,来人身高至少一米八以上,不过面相倒有几分文静。男子把荆荆拉开后说:有什么可以与我交涉,你这样动手打人是不对的。
荆荆生性就有几分男孩的粗鲁,尤其是发怒的时候,下手没有轻重。荆荆松开手,但仍觉得不解气,朝男子吐了一口唾沫:你就是经理吧。
没错,我是。男子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看上去刻板且冷淡。
你是苑永,苑经理。荆荆又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苑永似乎还在装傻,其实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几个人的来头。
从苑永进来拉开荆荆,到他们的对话过程,苯男结终站在一旁作旁观者,也不插话,好像置身于事外。其实他已经发现,有些事交给荆荆去独立处理,也许更有效。这次也是,荆荆当着他的面把她身上最人个性的部分暴露无遗。他想,也许她是故意表现给他看,那好,就给她一个展示能力的机会。
荆荆指了指苯男,问苑永道:你认识他么。
苑永摇摇头,并假意地对苯男笑了一下。苯男觉得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于是自我介绍道:我叫苯男,我们虽没见过面,但彼此肯定都很了解。上次我让你的下属带信给你,让你不要上班了,因为我对你的工作不仅仅只是不满意,而是非常愤怒。你也不要怪我无情,我这是对事不对人。按说,看在苑总的面子上,我不可能真的下狠手处理你。但当时确实不像话,大家意见都很大,我不能不那样做。但是你没有给我面子,你只给苑总面子,所以苑总也给了你面子。至于我的面子,掉在地上任人踩踏也不会有人在乎。可是我在乎,我很在乎。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我们昨天又去了一次车祸现场,没想到收获还挺大……
苯男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不说了,接下来,六只眼睛全盯着苑永一张脸。苑永先只是在听苯男说,脸上仍是一副恒久不变的淡漠表情。但当他听到苯男说去了车祸现场时,他的表情就发生了变化,由麻木转向关注。当苯男说到在现场有了不小的收获时,他的脸开始扭曲变形,一阵红一阵白。当六只眼睛全盯着他看时,他终于感到心虚了,试探着问道:那荒山野洼的能有什么看头。
苯男说:你错了,很有看头,我们找一个东西。
是什么东西。苑永神色有些紧张地问道。
长方形,这么大。荆荆说,并且用手比划了一下给他看。
苑永半天才缓过劲来,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苯先生,你想怎样,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准备怎么处理我。
苯男笑了,说:你又没犯错误,为什么要处理你。
苑永说:苯总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吧,我在听。苯男并不看他。
我想单独向您汇报,因为有些话……苑永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苯男知道接下来可能
有戏,说:行啊,要不这样,先把我们房间安排好。她俩一间,我单住。她们陪着我在车祸现场忙了大半天,都累得够呛,让她们先休息。然后,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你看这样行么。
苑永一听,马上说这样最好,我早就想向您汇报工作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您先坐一下,我马上给您安排。
苯男半开玩笑地问要不要把身份证都拿出来。苑永连连摆手说:不必,不必,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手下人不认识您,也不要怪她。这不,刚才也挨你们那位小姐打了一顿,就算是给她的惩罚吧。
当俩人面对面坐下来时,苯男这才发现,苑永和他的堂姐长得还真像。苯男说:我听说
苑总是你堂姐,可你们长得太像一对亲姐弟。
苑永愣了一下,马上将身子向苯男这边前倾过来,低沉而神秘地说: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我也不敢再骗您。她就是我的亲姐,我排行最小,她是我二姐。
苯男吃了一惊:原来这样,那我就可以理解了。
理解什么。苑永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中有话。
本来么你被我停职了,苑总却连个招呼也没打就让你复职,这无论是情理上,或是制度上都是说不过去的。当时我就想不通,苑总为了个堂弟竟然连原则都不要了。但你刚才这么一说,我倒是释然了。至亲姐弟,你又是排行最小,理解,理解。
苑永双二合十:整个恩城都不知道我们是亲姐弟的事,您是第一个,千万不能告诉我姐,要不她会打死我。这不,我也没办法了,俗话说狗急了还要跳墙呢,何况我……
你怎么了,说说吧。
您就开个价吧。苑永说。
什么意思。苯男感到有些吃惊,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我是说你们拣到的那个呼机,那就是我弄丢的,现在我也不想解释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们究竟都掌握了哪些证据,我只想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把它买下来。苯总,说白了也就是一次未成功的犯罪行动,再说也没有造成更严的后果。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弟这一次吧。说到这里,他声音压得更低,低得几乎听不到他在说话:您就开个价吧,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不说个孬字。
苯男终于明白,菁菁拣到的那个呼机就是苑永的犯罪铁证。现在只要把它交给专业人士手里,真相一定大白。怪不得这小子吓成这样,怎么办呢。本来对这一对姐弟早就恨之入骨的苯男竟有点心软了。但开价是万万不能的,他苯男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做这种事。那么该如果处理呢,要不直接交给苑女,让她拿主意。一来让她知道真相,二来也等于给她一个大大的人情,三呢,也是一种对她的警告。
对了,就这样办。苯男拿定了主意。可是当他把想法告诉苑永后,苑永却出乎意料地给他跪下了。然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请求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证据交给他姐。他说如果姐姐知道是他造成车厢脱轨差点酿成了一场大事故的话,即使不把他弄死,也会把他弄得半死。
他的话让苯男感到十分惊讶。你姐有这么可怕,不会吧,我看她平时很和蔼的,对下级也从来不罢架子。你可不要吓我,我这可是为你好啊。你想,证据到了你姐手里,还不就等于销毁了一样。当然,她肯定会骂你,可这有什么可怕的,让她多批评几句,气也就消了,毕竟她是你亲姐是吧。
不行,不行。苑永看上去快要崩溃了一样。求你了,我愿意出钱,多少钱都行。
苯男正色道:关于钱的话请不要再说了,这是绝对行不通的。但是你想让我就这样白白把证据还给你,更不可能,也不合情理。你可知道,你的行为不只是差点断送两条人命,也使我们的移动家园项目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苑永,你的罪不小呢,我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相当不容易,请你不要太让我为难。行了,我也累了,明天回到恩城,我就直接去找你姐。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说好话的,我想,我的话在她那里多少还有点份量的。就这样吧,你去吧。
苑永离开的时候,苯男与他握手时不经意瞟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色煞白得像死人一般,心底不由地涌起一阵寒意。
这一夜,苯男睡得不好,老是醒,总是有些惴惴不安,是什么呢,担心,或者害怕,是,又不完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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