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恩城前往沼镇途中有一个必经之地,就是苯男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拓城。本来按苯男的想法准备绕拓城而过直接去沼镇,但荆荆要去看望一下养育她十年的养父。荆荆说,当年要不是养父收留了她,她就不会有今天,即使能活下来恐怕也是一个小混混了。所以,这次她必须去看一下他老人家。苯男说没问题,我们就在拓城呆三天吧,这三天你去陪养父,我还是不要见他,不过我们可以给他留一笔钱。
那你准备做什么,这三天。
我啊,有的是事做。我很想故地重游呢,你就不要管我了,我们保持联系就行了。
荆荆点点头说那好吧,不过我警告你,不许花心,否则让我知道了没你好果子吃。荆荆说这话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表情严肃,同时还挥了挥小拳头在苯男的眼前晃了几下。苯男本想说什么来着,但又一想,自己也确实不能拿她怎么样,与其说几句费话给自己状胆,倒不如什么也不说。只是用手指了指她,苦笑一下说:你这坏丫头。好吧,你要注意安全,拓城的治安可没有恩城那么好,外地人又那么多。
荆荆大大咧咧地说没事没事,我可是老拓城了,不会有事的。然后露出一口好看又洁净的牙齿,甜美一笑,说:我走了,再见。
告别荆荆后,苯男前往曾经去过一次的老出租屋。自从上次与莆父一道去过之后,苯男才得知,相隔二十年前的两个苯男属于两个不同时空,所以他们之间是无法进行沟通的。他看到了将来的自己,将来的自己却看到不到他,他们之间有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也就是说,人的意识是也许就只能是独立的,不可以复制,也不可以有副本。而只有这样才是合理的,可以想像一下,如果,一个人的意识能够复制副本的话,作为这个人本身来说,岂不形同于人格分裂一般。就好比那次与将来的自己相见,如果二人能够互相看得到,又能进行语言沟通和思想交流,那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呢,想都不敢想。
这次与上回不同的是,苯男是独自一人来到他在二十年后的租住屋看望二十年后的他自己。走过这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村中街,苯男的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没有久别重逢式的激动,也没有故土重游时的感怀,只有真切的失落与伤心。原先那个虽清贫但很温暖的小家早就支离破碎了,小家的女主人菁菁正在某个隐蔽的地方闭门思过。想到菁菁,那种深切的担忧又来了,谁能保证她会不会回头呢。如果她一意孤行,一条道走到黑呢,如果她就是不放弃她的爱好,不放弃那个男孩,怎么办。
苯男不敢再想下去,他加快了步伐。正走着,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边掠过,是他,没错,就是他。那个越过他的年轻人就是二十后的他自己,他走路速度很快,浑身充满朝气与活力。身上背着的仍是那只用了好多年也舍不得丢的黑色真皮公文包。那时候他不像现在留着一头短发,图的是方便和凉快。刚来拓城的几年中,他始终是一头长发,很有点艺术家范儿。早先做销售工作,头发长短也没什么关系。说实话,当年他的销售业绩可不怎么样,也就中下水平而已。
直到升职为副总后才不得不换成中分头,后来自己当老板后干脆换成的现在的短发。要不是菁菁反对,早就剃了光头。但眼前这个苯男剃的却是中分头,也就是说,此时的他,已贵为副总之职。再后来,改行进了电脑行业,最终有了自己的电脑公司。苯男深知自己最适合做什么,只有电脑公司这类以技术作为支撑兼顾销售的经营模式才更适合自己。
苯男就这样一直跟着二十年后的自己进了家门,他能看到到对方,对方却看不到他,这给了他许多方便。进了门之后便开始到处查看,他想再看一看未来的家是什么样子,包括家的细节。转够了看够了,便坐下来,开始细细观察二十年后的自己在家中的生活状态。但此时他也有一些做贼式的心虚,生怕看到连自己也不好意思看到的情景。他想,是否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于是站起来,走到门前准备离开。而此时对方已脱下衣服走进洗手间关上玻璃门,里面传来一阵水的噪声。
不知为何,苯男打消离开的念头,重新坐下。
不一会洗澡的他出来了,一丝不挂站在衣柜前面对着大镜子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嘴角浮现起一丝自信的微笑。
苯男终于能够亲眼目睹到这一景奇特景观:看着正对着镜子的二十年后的自己,那时的苯男年轻而自信,身体健壮匀称。中年自己正在偷窥年轻时的自己,这种让谁都不敢想像的事就在眼前上演,真有点怪怪的感觉,又好像在重温旧时功课,有一种久违的新鲜。
苯男突然意识到,此时他已经结识了菁菁,但究竟是什么时候上的床是再也记不起。但副总苯男,就是在那个时候,从人才市场招回一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女孩。那年她大才二十岁,集清纯美丽知性于一身,她的名字叫菁菁。从此,她成为一个男人心中永远的痛。
二十年后的苯男找来睡衣穿上,是那套他十分熟悉的从地摊上花五十元买来的低档货。然后他开始给谁打电话,他的带有浓厚的恩城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只听到他在叫一个人过来。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上来看,对方肯定是一个女的。会是谁呢,在苯男的记忆中再也没有别的异性啊。会不是她,菁菁。
苯男决定等下去,另一个正在厨房忙着做饭。在和菁菁同居之前,每次都是这样先给她打一个电话,然后为她准备可口的食物,等待她的到来,这是他熟悉的生活。
他闭上眼睛,想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总也理不出个头绪。但想得最多的还是芙蓉,因为直到现在,关于去沼镇后的具体操作,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
一阵敲门声将苯男从沉思中惊醒。他无须睁开眼睛也知道敲门者是谁,因为敲门声太熟悉了,这样的敲门声曾经相伴他至少十年光荫。是她来了,是菁菁。他的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他起身开门,果然是她。但她却是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好看的脸突然变得有点扭曲。
你好。他先说。
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你……
他用手指了指厨房:苯男在做饭呢。说罢转身出门,消失在夜色里。接下来,他听到身后传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声呼唤,是她在喊他的名字。但他不敢回头,加快步子隐身于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然后一阵猛跑。
他终于脱身了,剧烈的心跳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在街角一个小花坛坐下,手抚着胸口。回味着刚才的惊险场面,开始有点后怕。怎么能忘掉这么重要的节点呢。
原来,他的经验早就告诉他,他能够看到他的未来,他的未来却看不到他。但未来的别人也是能够看到他的啊,所以刚才菁菁看到了一个她不该看到的中年时期的苯男,因此才会大惊失色。可她为什么还要追出来呢,为什么还要喊他的名字呢。
看来,这世间还有太多太多的诡异都是无解的啊。
经过一番惊吓的苯男再也没有心思故地重游了,他回到宾馆,一个人先睡下了。但满腹心事的他怎么能睡得着呢,他的思绪又回到他的微光软件上去了。这次他忽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数字上,这也是他回到二十前以来第一次想到这串神奇的数字。
175200,就是这个数字。当时,就是点击了这个数字之后,奇迹发生了。那么它代表着什么含义呢,代号,容量,重量,长度,或者时间……对了,时间有有可能,赶紧找出计算器算一下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毕竟是搞计算机技术的行家,苯男只用计算器算了几回合,就掌握了这一串数字的规律。最终的结果是这样的,一天有864000秒,再拿1752500除以864000,得出一个数是20。苯男一拍大腿,应该就是它了。20就是二十年,他不正好回到二十年前了么。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出还有别的解释。
虽然还没有经过再次验证,但苯男已经相信自己的结论是正确的。他把这个发现当作是回这么多年来最重要的发现之一,如果这样,那么当他再次使用“微光”软件时就能任意设置回去的时间节点。也就是说,只要熟练掌握了软件的使用技巧,任何人都能回到随意设置好的过去,从而实现他的梦想。天啊,自从有了人类以来,一直在说梦想,梦想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但现在终于知道了,梦想就是人能够进入梦中去想,并且去做的。这难道就是“梦想成真”。
苯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兴奋得不能自持,他急切地想把这个发现马上告诉给荆荆,他要让她及时分享这一最新成果。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荆荆的手机,荆荆说她正陪养父在医院检查身体,过一会她主动打来。
但苯男却再也闲不住了,他去商店买了不少本子和笔,开始用原始的方法继续他的微光研究。这种方法与现代技术相比,确实原始得不像样子,但也能记录下他的每一个灵感与发现。现在,他是多么渴望能马上回到二十年后啊,回到他的出租屋,坐到他的超级电脑前。因为突然之间灵感如泉涌,却只能拿笔记到纸上,这对于生活在互联时代的他来说,是多么痛苦与无助啊。
但接下来的想像,让他不仅可怕,以至到了无比的绝望地步。他想到了他自己,如果他确实成了植物人,昏睡在医院或某个地方,这倒没什么可怕。在安乐死合法之前,他的身体就有权继续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他的电脑呢,电脑也有安乐死么。不可能,电脑只要拿去做二手,那就跟废品没多大差别。要是他的电脑被当作废品处理了,再让人把软件卸载了。我的天,我的天……苯男一想到此,连死的心都有。
刚才还无比兴奋苯男一下子落入到无比痛苦与绝望之中,但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一看,是荆荆的来电。他按下接听键,有气无力地说:是荆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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