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刻正陪着玄真处理饥荒粮草一事,见着他如此模样,也不由暗暗心惊。玄真,是忍了多久,才换得今日?
殊不知,王家一倒,无非是这般平静下的波澜。
昔时他让我等着,他承诺给我会有那么一日的,果真有这一日。
我此刻满心眼儿里都是感怀,和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
毕竟,王家一门独大却换来个今日下常倘或林家不稍作收敛,将来溃败不难预见。
我不由出口道:“请恕臣妾僭越,王家一事,还请皇上看在太后皇后的份上,从轻处理罢。太后身子不好,怕是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而皇后如今也是心内忧惧,病倒于床榻之上。如此中宫不调,于皇上前朝也是无所助益的。”
“朕知道。只不过如今内忧外患,朕不敢再拿江山社稷来做赌注了。前几年,朕已忍得够多的了。”玄真轻笑道,“你以为朕不晓得皇后对这**之位觊觎了多少年?只不过碍着太后的面子给了她高位,她不满足便罢了,如今竟是王家也不消停。你瞧瞧。”
说着,递给我一份奏折。而我并没有接手,只是敛衣半跪道:“臣妾不敢妄议政事。”
“朕许你看。”于是我伸手接过,看了几眼,顿觉不妙。
王家这几年来竟是私藏了大量的金银财宝,而其总数竟可堪国库。当真是富可敌国!
而王家不过是仗着国丈的身份有了几个闲职,又岂会有这样多的钱财?狼子野心,足以可见。
只是,这还不算。王家长子王成析近几年来私自结交大臣,也与外藩过从甚密,着实是别有用心;而次子王录析则是搜刮各家的钱财,不知其所图。
只不过,这么多事情叠加在一起,也足够判个死刑了。但是玄真到底也是顾念旧情,未曾有过严刑,想来也是不忍罢。
我放下那奏折,心中沉重不知为何。
也许是被玄真长久的隐忍而震慑,也许是因为他绸缪到此,可见其权谋睿智……那么我进宫来,也曾被他所怀疑过的,是否我的手段在他眼里不过尔尔呢?
“在想什么?”他问我,而我则是笑笑。
“只是觉得一代名门望族旋即如同烟云消散,当真是世事难料。”我说得伤感,令玄真也不免动容。
他静默片刻,后又道:“朕知晓你心中担忧之事,只不过朕为天子,承诺给你的,自然会给你。”
“臣妾万万不敢领受皇上天恩浩荡,皇上贵为天子,也无需太过操心此事。臣妾只希望万事顺遂便可,也不拘着有多如意才好。”我与他,心中都是明白的。
如此,也不过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而已。
我想要的,不是什么权势高位,也不需要他给我过多的恩宠。只需要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即可。
而他所想要的,我便会尽我所能地给他……
也许,这样子,对彼此都好。
此事一过,太后沉疴不起,心力交瘁,而皇后以病身日日侍奉太后于床榻之侧,一时之间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有些妃嫔唯恐自己被玄真一朝问罪。
而我只是依然同玄真有说有笑,众人一时之间对我也是更加礼遇,也是生怕得罪了我。我则是笑,不理会那么多。
宫中之事太过混乱,我也不愿意理会,所以全数搁置。而如今的林嫣然,并非昔日怯懦的林嫣然了……
我想,这大约也是好的。
由此事可见,玄真是有多忌惮外戚夺权,而朝堂之上众人更是不敢轻易握权在手。而历经此事之后,林家更被玄真所器用,外部大臣则是一时揣度林家会否是下一个权倾朝野的家族。
不得不说,此事牵扯出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玄真忌惮归忌惮,仍然还是在朝堂原有的基础之上将一些官员提拔上来,成为自己的眼线。
而此次被提携上来的人,有钟家钟遗爱钟予爱,有白家白旭成,有云家云之珘这几人为主。
林家在此事之上倒是受尽荣耀恭贺,一时之间反倒被推往风口浪尖之上。而我在宫里头则是坐观揽收,见此更是心有所动。
而此事一过之后,娉婷则显得更加郁郁寡欢。曾一度闭门谢客,连我去见也不肯会面。
我则是见此与她隔着门窗说话:“娉婷,我知道你如今在怨怼我。只是你若是不肯原谅我,那么我也没有办法不是?你以为像是我们这样的家族,你同我的婚姻大事,真的可以由自己选择么?你什么时候竟也开始这样天真起来了?”
里头什么声音也没有,我叹息一声,准备离开。
里头忽而响起了娉婷有些虚弱的声音:“姐姐,我不想要怪你。但是身不由己,心更是不由己。或许终有一日我会看透彻看明白,但是或许决不是今日。所以,我不得不伤心,也不得不抗拒。人的一辈子那么长,也总要为自己活一次的。不是么?姐姐。”
我无言以对,只能够站在窗前久久沉默。
外头的石榴花渐渐地绽放出一个又一个的小花骨朵,红艳的颜色隐匿于一片绿意之中。看得我心神荡漾,颇有些莫名的伤心。
娉婷她,终究也是怨我了。
我无言,久久伫立。直到娉婷再不说话,又重归安静之后,我才离开。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夜长梦又多,实在是心里没底。于是传话出去,让哥哥等人重新上表奏谏。
自古以来都是武死战文死谏,如今一事,倒是哥哥同洛亦华沈遂风等人在帮我了。我心怀感激,但是心中有的,也不过是感激罢了。
时光绵绵而过,如同缎带丝滑辗转碾至,带过寥寥数语,锦绣华年也渐渐地散漫而去。
雪樗公主为无尘生下一个水灵的孩子,是个男孩,无尘为他取名为长乐。自然了,也是希望那个孩子长乐未央。
我也在那时候见过无尘一面,他给我的回应则是如此:“这是曲家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备受疼爱,取名为长乐有何不可?今时今日,我已不是当初那个曲无尘了。你我各入侯门,哪怕是萧郎,在经过这么几年之后,也自然是成了路人了。”
我苦笑:“那是因为你其实喜欢上了雪樗公主,是不是?”
“我是爱芙宜。云卿然与你,皆是我的过去。如今,我不过是想要好好待她,如此,你也要过问么?嫣然,这场天下之戏,你若入戏太深,他日你必是大败而回。”他微微一笑,手上拈了一朵花赏玩,“而最好之法,便是我爱上她。如此于人于己,皆大欢喜不是么?如今你我之间必是趋之若鹜,我不能娶你,自然无法爱你。”
是的,他直接提爱,我哪里能够不允呢?何况,我算是什么,自然没法子与他提条件。
“嫣然,若有一日我与玄真果真兵戎相见,我可以承诺给你的就只有不对你刀剑相向而已。”他的承诺仅仅是这样而已。
“是么?”我沉默片刻,终于开口相问。
“他日你若真为他来反我,那我便只能让他君心老死河山。”他的脸上狂傲但不失冷漠,“所以,这一日不会有的对么?”
“侯爷,曾经的我以为《上邪》是首极好的诗,我也以为我同侯爷担得起这几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微笑:“如今,我想要同侯爷所说的,是我愿与君绝。”
话尽,我同他分道扬镳。
而我已经开始渐渐地习惯,习惯面上含着得体的笑容,习惯自己在宫里将自己伪装起来,也习惯于应付众人笑里藏刀的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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