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从头开始

2017-06-16 作者: 纯夏之尘
第95章 从头开始

她眼神像燃着火,任何被这片烈火笼罩的人,都会被焚烧殆尽,冰火两重天,皇昱怔愣着说不出话来。

“你说呀!”她再一次逼问。

皇昱摇摇头,别开眼去。

“你知道的?对不对?”锦歌紧紧拽着他的领口,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不许他逃避。

“锦歌,我……”皇昱闭上眼,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怎样,身体竟然在瑟瑟发抖:“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面对……”

见他这般,锦歌更加肯定他知晓真相:“回到我的话!到底是谁害了洛大姐,是谁!”

“……”皇昱紧紧闭着青白的双唇,大雨浇灌而下,在少年稚嫩的脸庞上,留下苍白的雪色。

“皇昱,你快说,快说话呀!”

“够了!”北堂胤炎一声厉喝,站起身来:“不要再为难他了。”他转向锦歌:“你不是想知道吗?好,我告诉你,害死洛秀儿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平乐公主。”

锦歌怔怔看着他,雨水阻挡了视线,看什么都模糊的很,在这样的瓢泼大雨中,她几乎要看不清北堂胤炎的容貌:“哥……你在说……什么?”

北堂胤炎不再看她,将视线投向远处高高的宫墙,以往看去,墙内仿若人间仙境,世外桃源,金碧辉煌下,满眼都是光鲜亮丽,但现在,隔着一片朦胧的雨水看去,那里就像是在照妖镜下突然显形的妖怪,一下子露出了诸多丑恶贪婪与残酷之态,那个地方,哪里是什么人间仙境,分明就是修罗地狱啊!

有人可以在那个地狱中活下来,哪怕是苟延残喘,同流合污,但有的人,却不能够。

那些灿烂如明珠,纯净如山泉的灵魂,永远也无法抵御这一片污秽的黑暗,就因为太纯净,所以才会被污浊轻易吞噬。

光明散去,留下的,只有无尽罪恶。

“我要出人头地,要大权在握,要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面前抬起头来……锦歌,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个问题?她茫然摇头:“不……不知道。”

“呵。”他忽然笑了一下,手指轻轻抚过洛秀儿满面伤痕的脸,“其实你知道,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说就算我想以德报怨,其他人也不会接受,还说到了该为自己考虑的时候,那时候,我不肯去看着这世间最残酷的那一面,将自己永远封闭在美好与天真里面,或许,能一直这样愚笨下去也不错……但实际上,我根本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光明磊落,坦荡自若,我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听到他这样自厌的口气,锦歌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之前的担心,生怕那时候的猜测会应验。

“锦歌,是我,是我特意让平乐公主注意到我的,有了她做后盾,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达成自己的目标,因为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办法!”终于将事实说出来了,北堂胤炎反而觉得轻松起来。

锦歌怔怔的,她的脑袋一片混乱,好像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平乐公主……”虽然北堂胤炎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事实已经昭然若揭。

“锦歌,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原来北堂胤炎竟然会这样卑鄙的一个人。”苦笑了一声,北堂胤炎被雨水洗刷得涩痛的眼。

雨水淅淅沥沥,嘈杂的声音不断响在耳畔,锦歌呆愣了许久,终于在一片冷意中找回了神智,一刹那,胸腹之中,怒火狂涌,“哥,你在说什么呢!害死洛大姐的人是平乐公主,不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要杀了她!”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敢想,她只想去杀了那个叫做平乐的女人!

可还没等冲出去,手腕就被北堂胤炎牢牢握住。

“你放开我!”她挣扎。

北堂胤炎不为所动。

“你抓着我做什么?难道你不想为洛秀儿报仇?”她红着双目,死死瞪着北堂胤炎。

相比于她的狂怒,北堂胤炎却是无比镇定,连眼中的光泽都是沉静一片,无波无澜,犹如一汪死水:“不许去。”

“我不去?那你呢?你会不会去?”她质问。

“我也不会去。”他回答地平静无比,也坚定无比。

她像是不能置信一般看着北堂胤炎:“你不去?你不去?你竟然不去!”她猛地抽手,“没想到你竟然会是这样的人,洛秀儿是因你而死,你却不肯为她报仇?那我呢?要是我也死了,你是不是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住口!”一向温煦的北堂胤炎也不禁怒意上头,“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锦歌也知道自己过激了,但面对此时此刻的情形,又有几人能保持绝对的冷静?

“我知道哥哥疼我,但洛大姐对哥哥的情谊,不比我少!”她反手扯住北堂胤炎的袖口,几乎以哀求的口气道:“若是连哥哥也不为她报仇,还有谁会帮她讨回这个公道呢?”

北堂胤炎垂着头,半晌不说话,锦歌闹不懂他什么心思,这会儿整个心都是木的,与其说是为洛秀儿报仇,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心底的那股愤怒。

终于,他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还是那么坚决,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动摇过:“锦歌,我不能去。别急着打断我,你应该没有忘记,劝我参加护从比试的人,正是你自己吧?”

是啊,劝他参加比试,争取护从名额的人,正是她。被问到这里,她突然间穷于应对。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为了你的期望,我一直在努力。”他露出兄长的慈和,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语气平和而沉肃:“这条路,是我和你一同选择的,我没有任何后悔,也不希望你为此而感到后悔,既然我们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不管它多艰难,多崎岖,多黑暗,我们都要一直走下去,永远不能回头,因为我们别无选择,你明白吗?”

不需要他一再强调,这条路有多艰险,她比他更清楚,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那所谓的命运。

脑中突然又浮现出承玉曾经问她的那个问题——失去还是牺牲?

因为她不想失去,所以才选择牺牲,牺牲朋友,牺牲曾经的快乐无忧,牺牲心底最后残存的一丝正义。

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价,只要主动选择了放弃,那么或许,老天爷就不会再从自己身边夺走其他的。

心底的愤怒,骤然间被熄灭,灼烈的火焰,也变为了万载不化的寒冰。

她伸出双手,将自己紧紧环抱。

北堂胤炎说错了,害死洛秀儿的不是他,也不是那个平乐公主,而是自己。

是她,北堂锦歌。

……

洛秀儿就这样死了,死的无声无息,不明不白,而那个杀人凶手,却还在快活无忧地活着。

她期间曾进宫一次,见到了那个平乐公主。

平乐。

听说这个封号是皇帝亲自为她挑选的,意喻平安喜乐。

是啊,她是平安喜乐了,那别人呢?她在享受着身份给她带来的富贵与安逸时,何曾想过别人?她的父皇给她平安喜乐,那谁又给洛秀儿平安喜乐呢?

或许因为锦歌是北堂胤炎的妹妹,这个骄纵的公主,对她尚有一丝尊重,甚至是讨好。

宫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意,好像他们天生就是这么快乐,生活在人间仙境,无忧无虑。

锦歌旁敲侧击地问过平乐,她是怎么知道洛秀儿住处的,又是怎么知道她和北堂胤炎之间关系的,小公主被人保护得很好,天真烂漫,毫无心机,这一点也让锦歌觉得奇怪,这样的女孩子,明明像阳光一样温暖干净,怎么会那么狠心,轻易便夺走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或许正是因为太纯净了,极致的干净便是污秽,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以为夺人性命,就和她常玩的游戏一样简单,她没有丁点罪恶感,还是笑得那么明媚,像个仙女。

她告诉锦歌,洛秀儿要与她抢驸马的事,是她宫里的一个婢女告诉她的,而这个婢女是从何处听说,她便不知道了,第一,她没必要问那么清楚,第二,以她的身份,根本不该去问那么清楚,所以说,她还是太天真了,一个因天真被人利用,用天真来做杀人利器的娇蛮公主,真是让人又恨又怜。

为了弄清事实真相,她请求平乐帮她找到那位婢女,平乐当时要去参加一个宴会,答应第二天再帮她找,可谁料,当天晚上那婢女便投井自尽了。平乐被吓坏了,病了一场,缠绵病榻多日,锦歌也无机会再见她。

看样子,那个她前世的仇人,就在这个皇宫里,且藏得很深,要想将她找出来,怕是还得费一番功夫。

不知道她接下来又会做什么,还记得那天晚上,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才是个开始。

前世的事,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只当自己是北堂锦歌,过只属于北堂锦歌的生活,但先有奕铉来打乱她的平静,接下来,又是这个所谓的仇人,为什么她想要过平静的生活,老天爷都不允许呢?从来没听过,前世的债需要今生来还的,凡人尚且可以抛却前世种种,好歹她也是神仙转世,就算没了神骨,老天也不至于要这么整她吧!

觉得特别累,书幽这个身份,不但没有给她带来好处,反而让她遭受了不少的折磨,要是可以完全抛开一切,只做北堂锦歌就好了。

难道当初决定来帝江,真是来错了?

北堂胤炎让她不要后悔,她不想后悔,只是觉得,或许不来帝江,现在的生活应当会很平静才对。

人就是这样,拥有时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哪怕是继续待在北堂世家,做个人人鄙视的废物,也比现在****担惊受怕要好得多。

自打发生了洛秀儿那件事,她除了进过一次宫,就一直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承认,自己是真的害怕,害怕那些不幸,会再次发生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

她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自己不再与任何人接触,那些厄运,就不会找上他们。

或许这种想法很幼稚,但只有这么做,才能稍微缓解她内心当中的恐惧。

“锦歌,我已经决定,迎娶平乐公主。”

一个月后,当锦歌觉得自己快要发霉,决定出去走走的时候,竟然得到了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

隔着通冥宝镜,北堂胤炎的神色有些模糊,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无法从他的口气中判断他是否开心喜悦,但她却知道,他心里必然是不快乐的。

可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恭喜吗?这样的话,别说是北堂胤炎不愿听,她自己也是说不出口的,让他改变决定?这条路已经走到这个份上了,现在回头,那当初的一切努力,岂不是全部白费?他们来帝江的意义,也将不复存在。

最终只能道一句:“善待自己,好好保重。”

“锦歌,你是不是很恨我?”没有听到预期的反对,北堂胤炎心里反而没底了。

锦歌怔怔望着镜子,轻轻摇了摇头:“不恨,我只害怕你过得不开心,以后想起来,会憎恨我当初做的决定。”

“锦歌,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他声音沉沉,看着镜子另一面的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在每一次开口前,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你要好好的,以前说的话我都没忘,等我大富大贵了,你就跟着我享清福吧。”

她笑,心里面酸酸的,这个哥哥是她白捡来的,他对自己这么好,是因为自己是他血肉至亲的妹妹吧,他要是知道,他的妹妹早就已经死了,而自己,只不过是鸠占鹊巢的一缕幽魂,他会怎么样呢?到时候,可就不止是恨自己这么简单了。

“哥,你……就算为我这个妹妹,你也要好好待自己,千万保重。”

她虽竭力保持平静,但话语中还是难免带了丝颤抖,听得北堂胤炎莫名其妙,总觉得她像在交代后事一样,让人感到不安:“锦歌,别胡思乱想,平乐公主其实挺好的,等我们成了亲,我再跟她讲讲道理,她心性不错,以后会是个好姑娘,你别为我担心,要是不想来参加喜宴,也别委屈自己,等我闲下来,在出宫去看你。”

锦歌点点头,放下镜子,什么也没有再说。

这样也好,北堂胤炎成了家,就会渐渐淡忘自己这个妹妹,虽说有点对不起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但她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一点也不惜福,自己也没什么好愧疚了,起码自己会好好活着,不用北堂胤炎时时操心,如果原先的北堂锦歌没死,北堂胤炎能不能娶到媳妇都是个未知数。

这么一想,她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呢。

憋了好些天,第一次出门,才觉得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感受大自然的清新美妙是件多么好的事情。

她没地方去,以前喜欢帝江的热闹,但现在,却会平添伤感。

抱着走到哪算哪的心思,竟然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承玉的浣莲居。

看着满池的花朵,再一次感叹,世事果真都如这莲花一般,外表纯净美丽,内里肮脏阴秽。

夕阳西下时,景色最美,池水被染成金红色,荷花的花瓣四周,也被裹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一切都有如被圣光笼罩,乍一看去,仿佛瑶池仙境。

这一霎的惊艳,令人毕生难忘,就如飞蛾扑火,只为仅有的一次蓬勃盛放。

绚烂,美丽,悲壮,催人泪下。

眼里涌出泪雾,她轻轻眨了眨眼,一滴泪坠下,却没有落入池中,而是一只雪白的掌心。

她怔怔转头,看着一张同样被包裹在金光之下的玉色脸庞,“承玉,我忽然发现,我不如自己想象中坚强。”

他与她并肩而坐,眯起眼,欣赏起眼前的美景:“那就不要坚强,人总有脆弱的时候。”

“可我以为自己会很坚强。”

“你想做个坚强的人?”

“嗯。”她点点头,没有任何彷徨。想要做坚强的人,是不想成为他人的负累,同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自由自在。

可现在,她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坚强,也就失去了自在而活的资本。

他轻叹一声,琉璃一般的眸子中,映满了璀璨华光,“你可听过,刚则易折?”

她点头,“听过。”

“你可以坚强,但不要任何事都自己一个人承受,适当去依靠他人,对你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有人可以一起分担忧愁,你才能真正坚强起来。”他语重心长,像个年长的智者。

“依靠他人?”这样的事情,她之前连想都没想过。

“是,依靠他人。”他微笑着转过头来,“你愿不愿意依靠我一次,我们一起离开帝江,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安顿下来,彻底抛却从前所有,从头开始?”

就像一个美丽的梦境,听到从头开始那四个字,忽然觉得心里那些悲戚的阴翳,全部不见了。

从头开始吗?

她笑起来,重新将目光投向被金光笼罩的荷塘。

人生的旅途中,其实有很多美景,不是不存在,而是我们没有看见。

她做出个拥抱太阳的姿势,深吸口气,大声道:“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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