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临危受命

2017-07-29 作者: 夏之语者
第34章 临危受命

堂前草灿烂如昔,议事堂却物是人非。

盘坐最里边高台的不再是鹿云,而是代行巫主职责的鹿葵。

同样坐于高台上的还有鹄翎,他位处鹿葵的左后方,身形隐藏在墙角的阴影里。

他的外表已恢复得与常人无异,但外面仍是极为憔悴,满面皱纹,看上去衰老至极,唯有一双眼眸还有几分神采,不时有精光闪过。

右首第一仍是花铩,其下一列上巫丞。

左首第一的位置则空着,紧挨这个位置坐着的依然是一列上巫女。

榈轻露则位于上巫女这一列的列尾。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我迈入堂内后不久,旋即被众人强行安排坐入左首第一的位置,情形近似于成为了众巫女之首。

在我的尴尬不已中,鹿葵向我简单引介了一下在座诸人。

上次在议事堂中虽然见过其中大部分面孔,却未被正式引见。

他们无一不是玛渡渡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们虽然同属上巫师,但又各具不同特长,掌握着族内不同家族及团体的话语权与动员能力。

我一一向他们打过招呼。

决定玛渡渡族存亡进退的一次会议就此开场。

鹿葵首先开口道:“今日大家还能够安坐此处,全赖阖族上下浴血退敌,不过这是每位族人应尽之义务,毋需赘评。倒是身为外人的柘先生,从与我族相识开始,先是提供关键情报,接着帮助露姨脱困,中止了本族内争,紧接着突袭了敌人先头部队,再而救活鹄翎太巫,今日更以一己之力令战局反转,使我们能够痛击敌人,赢来一场大胜。其间的每一步,无不凶险万分,动辄便有身死之厄。柘先生心怀仁义,临事没有丝毫犹疑,慨然赴难,舍生忘死,经九死一生,方取得这些战果。”

她似乎真的有些动情道:“作为个人,或者说是柘先生的朋友而言,我是心中有愧的。”

一双秀眸充满感激地望着我道:“起初怀疑他,后来也将他任意驱使,毫不顾及他的安危。”

收回目光,环视众人道:“我心中更充满感激,感谢他为本族所做的一切。”顿了一下道:“经征得大家同意,同时也是遵循鹿云巫主先前的提议,代行巫主之职的我,在此恭请柘先生就任本族‘太枢令’。”

我着实吓了一跳。

鹿葵冲我一笑,淡淡道:“有多大的权力,便有多大的职责,大家是希望本族能够永远得到柘先生的襄助,还望你不要推却。”

她语气虽淡,我却读出了她眼神中的紧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咽了咽唾沫,苦笑一声,稍稍挺直身体道:“好吧,在下领命。”

在场众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花铩更是对着鹿葵露出会心的微笑。

唯有榈轻露,却轻轻地哼了一声。

待气氛平息下来,鹿葵道:“太枢令当有专属的‘太枢卫’以供驱策照应。”听到竟似要为我配备部下,我欲出言反对,她又道:“此刻情况紧急,太枢卫的选拔组建只得先放一放。”顿了一下道:“至此第一个议程结束。”

鹿葵目光游移,最终停在榈轻露脸上,缓缓道:“露姨私通外敌盗弃圣莲,既置圣犬的安危于不顾,更使空木岛陷入无力抵御外敌的无望之境,令本族面临灭族之灾。按照族规,当是死罪。”

榈轻露一脸平静道:“鹄翎太巫完全康复,你又继任巫主之位,我死而无憾,反倒高兴得很。”面若寒霜道:“唯独没有将鹿云千刀万剐,是我最大的遗憾。”

鹿葵叹一口气,纠正道:“我只是代领巫主之职,并非正式就任。”

接着说道:“露姨本当死罪,但她于本族劳苦功高,更在救护鹄翎太巫一事上居功至伟,加之犯事的动机也是出于保护每个族人的目的,情有可原,加之族规又确有严厉失当的一面。有鉴于此,我意对露姨罚以褫夺上巫女之位,服苦役三年。大家认为合适吗?”

这纯粹是一个不痛不痒的惩罚,不过并没有任何人发出异议。

此时的鹿葵是族内各方人马都属意的巫主人选,加之时值玛渡渡族危急存亡之际,只怕昔时的鹿云都不及她角色的重要,说话之有份量。

鹿葵道:“大家既无意见,那便如此处理。第二个议程结束。”顿了一下道:“第三个议程乃是讨论下一步的应对方案。铁巴战线今日虽败,但并未伤其筋骨,据侦查,他们大批的后援正在赶来,预计将在一两日内发动更为猛烈的攻击。我们何去何从,只怕要立刻定下个主意,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我们了。”

鹿葵对榈轻露道:“麻烦露姨去请千岫大哥过来。”

榈轻露离开后,趁这等待的间隙,众人各自交头接耳起来。我趁机对鹿葵道:“什么太枢令,太枢卫,未免太正式,太官僚了吧。”

鹿葵答道:“国无法不治,民无法不立,组织结构的仪式感与权威感是权力有效运转的基本保障。”

未料到她说出这么一句政治教科书般的话来,我哑然无语。

鹿葵粲然一笑道:“这也是对你的约束,让你时时刻刻不能忘了对我们的责任。”

我只好啧啧道:“看来你这臭小妞出去几年,确在外面偷学到不少鬼蜮伎俩。”

榈轻露领着千岫匆匆赶来。

鹿葵宣布议程开始,并首先把问题抛给我道:“对于铁巴战线下一步的攻势,你怎么看?”

我瞧了瞧花铩,反问鹿葵道:“是不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百无禁忌?”

我这一瞧是有原因的。

花铩巫术凌厉刚锐,但在族内事务上却很少表态,立场模糊不清。若我猜得没错,他应和鹿云差不多,属于恪守祖法的保守派。

今日看似玛渡渡族大胜,实则是因铁巴战线有所保留。后者为不致空木岛遭到毁灭性破坏,出动的都是步兵。若非如此,光是那一架武装运输直升机,其展开杀戮来,就够玛渡渡族喝一壶的了。

鹿葵召开这个战时会议,想要讨论的不光是如何对敌,恐怕还有事若不济,玛渡渡族到底是去还是留的问题。

鹿葵笑道:“别看太巫丞整日严肃,实际为人最是淡泊平和,也最讲道理。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但说无妨。”

我点了点头,问道:“上回你们说铁巴战线想要占据空木岛是为了什么?”

鹿葵知我在明知故问,白了我一眼道:“雷卡多妄图占有岛上的‘仙藤’。他若得手,便可靠售卖仙藤制剂大发横财,其赚钱效益估计是他现在毒品生意的好几倍。”

我道:“如果空木岛遭到焚毁,会使岛上的仙藤灭绝吗?”

鹿葵摇首道:“不会。仙藤生长在地底深处,其处水火难侵,不会受外界丝毫影响。”

我道:“能够人为毁坏它吗?”

鹿葵再次摇首道:“不行。人根本无法下到它生长的地方,只能触及它露出地底的一点藤尖。我们药用的仙藤,就一直来自于割下的藤尖。”

我又问道:“那雷卡多知道这个情况吗?”

鹿葵叹道:“自然是知道的。他不将情况摸清,又怎会向空木岛发起总攻?不然仙藤一毁,他所有的投入便付诸东流。”

我一拍大腿道:“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实际上大家早就明白,雷卡多其实并不惮于使用最激烈、最极端的方式攻占空木岛,只是还怀着占有空木岛其它资源的念头。今日采取低烈度的步兵方式进攻失败,雷卡多必会放弃夺得一个完好的空木岛的幻想,弃卒保车,只图获得仙藤。如此他在下一次攻击中就会使用火攻乃至远程导弹进行攻击。形势比人强,空木岛无论如何都是守不住的。”

众人一脸呆愣。其实人人都假想过最坏的情况,但当现实摆在面前时,心头却都泛起难以接受的感觉。

花铩淡然道:“太枢令可能有所不知,空木岛并不惧火攻。”

我讶然道:“怎么说?我本就在奇怪,我们玛渡渡族在空木岛上繁衍生息上千年,如此林木茂盛之地,难道就从未遇上火灾?而一旦发生火灾,那将是恐怖至极的事,只怕整座岛没有几个人逃得出来。”

不知是否因听得我话中的“我们”一词,鹿葵喜孜孜地瞧了我一眼。

花铩有些傲然道:“想来确实如此,所以本族先祖特意培育出一种名唤‘**木’的树种。此树根须既密且长,能够穿过几十米土层直接从地下水源中大量汲取水份储存在体内。它对火焰极度敏感,只要表皮感应到火焰或是高温炙烤,即刻周身会喷溅水雾,同时不断通过根部汲水,补充到体内,如此循环运作,直到外部火警解除。空木岛上树类众多,但树冠层最外层以及聚落层的主干全由‘**木’构成,所以不惧火攻。”

我竖起大拇指道:“功参造化,实在是令人惊佩!”顿道:“然而虽是如此,空木岛依然守不住。”

迎着众人的目光道:“其实今日的失守是早已注定的结局。我们以弹丸之地行独立王国,一面聚宝集珍,另一面又拒绝发展革新,这如何能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迟早会有被人吃掉的一天。即便空木岛能够防火又能如何?算上老弱妇孺,全族一共才七百多号人,雷卡多不用火攻,就一枪一炮打来,有多少人命可以消耗?铁巴战线这样庞大的犯罪组织,调集上万人的半机械化部队进攻空木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虽然巫术神妙强大,但在杀伤性上仍比不过现代化武器,更对机械无效。大家想想,我们赢面能有多少?又愿意付出多大的生命代价换取空木岛暂时的控制权?”

花铩默然不语。

鹿葵道:“太枢令说得很有道理。圣莲若不被偷,我们还有一战之力。只因圣犬口中分泌的圣水,对大部分物质,包括机械在内,都有着极强的腐蚀性。现在自然另当别论。大家在做出判断的时候,请务必以保全族人的性命为主要目的,至于空木岛资源的得失,并非关键。”

我轻咳一声道:“话说回来,即管圣莲未丢,也未必一定敌得过铁巴战线。如果因之使大家在人员大规模死伤之前,而不是之后作出迁离空木岛的决定,我倒觉得圣莲的丢失反倒是一件好事。”

榈轻露向我瞧了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鹿葵叹道:“难以放弃空木岛还有一个关键原因,事涉本族一个莫大的秘密。”

虽说是秘密,但她既提出来说,自然是准备将其告知于我。

我饶有兴趣地问道:“还有什么秘密?”

鹿葵道:“此乃本族安身立命的最大机密,不允许让任何外族人知闻。当然,太枢令已非外人。”瞧着千岫道:“千岫大哥与我们相交多年,也不应以外人视之。”

千岫摆手道:“无妨,我先出去,等你们讲完再进来便是。”

鹿葵抬手摇了摇道:“千岫大哥非要回避,那就见外了。我既请你过来,便是想让你也知晓里里外外的缘故。更何况今次恐怕还要你们雷布雷霍斯族出手相助,只望千岫大哥不要拒绝。”

千岫懔然道:“能为伟大的巫族玛渡渡族效力,乃是我们雷布雷霍斯族的荣幸,更别说几百年来一直靠你们的庇护,使我们不知多少次免受外人的欺辱。”

鹿葵欣然道:“千岫大哥过谦,如此小妹就大恩不言谢了。”

缓了一缓,说道:“本族这个机密,那便是本族的祖先,相当一部分还活在世上。”

我与千岫面面相觑。

我挠了挠嘴角道:“到底是说祖辈们还活着,还是说祖先们活着?”

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祖辈大不了就是祖父辈、曾祖辈、高祖辈,凭着玛渡渡族功参造化的神奇巫术,他们活上百来岁,甚至两百岁,虽然稀罕,但还可以理解。祖先则不然。玛渡渡族传承已有上千年,族中那些祖先若都还活着,那不都成几百上千岁的老妖怪了?

鹿葵淡淡道:“我说的乃是后者,本族千年以来的祖先们。”

我心中不由得涌起荒谬绝伦的感觉。

我的世界观不是没被颠覆过。

加入古武术研习社,知晓世上存在着各种各样超越普通人的认识,有着能够上天入地,呼吸间便取人性命之能的异术秘法,彻底改变了我对世界的感观,也重塑了我的人生追求,我亦能更加相信、理解、尊重、包容各类非常态的故事和人物。

即管如此,此刻我也难以消化鹿葵的话。在我眼中,人与人之间的能力差别、财富差异无论多大都是可以接受的,唯独不敢想象在寿命长短上有高人一等的存在。

时间与死亡,本是这世上为数不多且最大的公平。

而如果有一群人能够存活上千年,那么这个公平也将消失不再。

若鹿葵所说为真,那只能庆幸还好是遗世独立的玛渡渡人。

如果当世的权贵富豪们掌握了这个能力,不知道会对现时的社会结构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和改变。

我心潮翻涌,怀疑中夹杂着一丝不平,对鹿葵道:“愿闻其详。”

鹿葵的心眼真是玲珑剔透。她显然瞧出我神态中的否定意味,浅浅笑道:“不若我先为你解开引你来到这里的那个疑惑。”

她所说的疑惑,自然指的是许根宝一事。

我点了点头。

鹿葵道:“许根宝并没有死去,他正与花姬太巫长相厮守。”

听她说祖先们还活着,我已隐隐猜到这个可能性,但当真耳闻,却仍觉得惊讶甚至,说不出话来。。

千岫亦发出一声低呼。

鹿葵眉目间一片欣悦,悠然道:“这还得从头说起。实际班尼路的牺牲,是花姬太巫为它争取来的福利。”

她道:“你也知道,班尼路为救许根宝遭到过蛇咬。咬它那条蛇,是亚马逊另一大巫族‘火宪族’所独有的‘闪焰蛇’。闪焰蛇体含极为酷烈的火毒,中者无救。班尼路被它咬过,本就有死无生,幸好花姬太巫时任太巫女,在族内有着很大的决断之权,立即破例将班尼路选为圣犬,运用‘皈圣术’对它展开转化。”

我缓过神来,反驳道:“这有什么用,班尼路终究一死。”

鹿葵望着我道:“不,班尼路没死。虽然生命形态发生了改变,但是它的意识还保留着。”

我将信将疑道:“意思是班尼路被转化为圣犬后,还有着思维以及记忆?”

鹿葵道:“是的。圣犬虽然是我们取得圣水的法器,但对于圣犬自身来说,此形态就是一项恩赐,因此它可获得更长的生命。”

我感到不寒而栗,问道:“那它还能听,还能看,还有进食的欲望吗?以狗的生理习性,它怎能适应完全无法动弹,毫无乐趣的生活?天,这哪是恩赐,简直是世上最为惨烈的刑罚!”

鹿葵白我一眼,没好气地道:“请你不要用既有的思维去理解它的生命模式。固然在我们眼里它什么活动也做不了,但它亲身的感受却未必如此。”正色道:“对于生物来讲,思维和感官是两套可以分离的系统。感官负责采集外部信息,并将信息整合后传输给思维。思维负责的则是接收、理解感官传递过来的信息,将其化为内心感受,激发情绪。”

我有所感悟,说道:“你的意思是班尼路成为圣犬后,旧有的思维系统接驳上了新的感官系统。在我们看来圣犬处于不死不活的生存状态,但它自己的感官系统却能在这样的状态下依然采集丰富的外部信息,带给思维系统愉悦的感受。”

鹿葵微笑道:“你还是不笨。”

我悚然动容。

如果转化真未给当事者带来痛苦,而是带来一段新的,充满愉悦的生命历程,那是多么的伟大!

我问道:“那圣犬真会带来诅咒吗?”

鹿葵失笑道:“圣犬的厉害之处在于能够生出销融万物的圣水。至于诅咒,那都是外人以讹传讹的迷信传言罢了。”

我又问道:“圣犬会死吗?”

鹿葵道:“当然。圣犬一旦寿尽,那就真正地步入死亡,再无续命的可能。不过圣犬的寿命很长,达二三百年。”

我心头一亮,差点跳起来道:“你们的那些祖先,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活着?!”

鹿葵点头道:“不错,祖先们正是以这种方式活着。不过他们的寿命比圣犬们长多了,最长者寿命已达千年开外。”

我想起初见鹄翎时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儿,联想到玛渡渡族不知有多少的祖先们全都以那个样子活着,全身鸡皮疙瘩暴然而起。

我偷偷瞥向鹄翎,不想他也正朝我望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个正着。

他似是瞧破了我的心思,形若枯槁、憔悴木然的脸庞竟对我露齿一笑。

这一笑满是善意,也为他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生机。

我尴尬一笑,连忙老老实实收回了目光。

鹿葵道:“所以,当年花姬太巫刻不容缓地将班尼路转化为圣犬,实为帮它续命。”

我叫道:“那花姬太巫当时为何不向许根宝解释清楚,以致他因误解离去。”

鹿葵叹道:“‘皈圣术’能赋予受术者另一段生命,此乃我族最高机密,不能随便告知外人,如若有犯,吐露秘密的族人会被严惩不说,获知此机密的外人还会被杀之灭口。当时许根宝并未归化我族,花姬太巫深爱着他,不敢冒这个险。何况她乃极为正直自律的人,从不做违背族规的事。”

我说道:“我还有两个疑问。”

鹿葵玉掌轻抬。

我道:“那转化圣犬的药物——‘圣药’,不是说根本不能应用在人身上吗?祖先们又是如何改换生命形态的?”

鹿葵道:“圣药的确不能用在人的身上。转化圣犬和祖先们转化生命形态的法术虽然同是‘皈圣术’,但用药却不一样,前者用的是圣药,后者用的却是‘仙药’。”

我诧道:“仙药?”

鹿葵点头道:“是的。仙药是用‘仙藤’炼制而成,转化人的生命形态时能够保证人的思维不会发生损耗,转化过程也更为平和,转化后的生命形态也较圣犬更为自然。”

我道:“如何更为自然?是完全不需要圣莲的承托吗?”

想来也是,如果转化后的人还需要生长在托盘般的圣莲之上,那情景将会更加的怪异。

这让我霎时想到历史上“诸葛昂烹妾”的残暴故事。诸葛昂将自己的小妾蒸熟后拿来款待客人,便是用的一个大托盘作为盛具。

鹿葵道:“不单如此,而是指转化后完全脱离人的形态,外形与生理结构和普通的植株一般无二,或树,或花,或藤,或草。”

我恍然大悟道:“就是并不像圣犬那样,外表还沿袭着狗的形状。”

鹿葵道:“对。仙药对感官系统的转化更为彻底,使其能够完全摆脱以往的模式。”

我好奇道:“是和植物完全一样,不能说话,不能动作吗?”

鹿葵点了点头。

我一拍大腿道:“这就是了,我的第二问题就是,如果祖先们不能说话,我们又如何确定他们,乃至圣犬,在这样的生命形态下感到的是愉悦,而不是痛苦?”

一直未开口的花铩淡然道:“太枢令未免有些小瞧我们。可知为何我们与外部文明接触已达上百年,却仍然不愿移风易俗。别人认为我们冥顽愚昧,实则在我们自己心中,这么做是有着充分理由的。”

我笑道:“对于我们玛渡渡族的巫法,我敬佩得五体投地,哪会小瞧?只是我天性好奇,一些关节处不弄明白心痒难抑而已。”

花铩并不答我,继续说道:“无论外部文明所谓的科技如何高超,始终都有不及本族巫术的一面。就如你的第二问题,其答案就是我们凭借本族巫术可以和圣犬及祖先们,乃至大部分的非人生物交流对话。这一点,我想外部文明的科技还做不到吧?”

他目闪寒芒,冷然道:“别瞧我们似乎不敌铁巴战线,那是因为人力不足,加之圣犬又被盗走。若玛渡渡族有上十来万人,诸样术法齐备,看谁敢欺上门来?”

他所说不无道理,在见识到玛渡渡巫术诸般神妙后,连我的心中都生出玛渡渡族未必一定要师法现代文明的感觉来。

鹿葵接过话头道:“太巫丞不用太在意输赢胜败。在我心中,倒是每一位族人的福祉比这些更为重要。”

花铩道:“太巫女的心我明白,不过若论族人的福祉,在我瞧来,本族也好过外界文明太多。撇开衣食丰裕,不用辛苦劳作这些不谈,最重要的是能够享用一段长达数百年的另样生命。这可是外界人梦寐以求的事。”

鹿葵叹道:“话虽如此,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思与判断,终究还是应让族人自己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花铩沉沉一叹,住口不言。

鹿葵转向我道:“之所以我们不能离开空木岛,就是因为只有岛上才有仙藤,才能为希望体验另一段生命历程的族人提供转化,而已经化为植株,居于空木岛深处的祖先们,更需要我们的保护。”

今日的谈论带给我太多匪夷所思的信息。直到此时,我还是不敢相信玛渡渡族能将人转化为植物,并保留人的意识与记忆,再去体验另一段不一样的生命。

可是,对圣犬神奇之处的亲眼目睹,又无可辩驳地提醒我这一切几可肯定就是事实。

此时迫在眉睫的却是如何作出选择。

是离开空木岛,放任祖先们不管,还是死守到底,企盼能够通过牺牲大部分人的性命换来铁巴战线的知难而退?

我忍不住对鹿葵道:“祖先们既已成为花草树木,或许再一次死去的时候并不会感受到什么生理上的痛苦,而且它们已经活了这么长的岁月,即管此时死去,也不会有么缺憾。”

花铩一听顿时勃然变色,怒道:“太枢令这话,竟是要我们弃祖先于不顾?”

我完全理解他的愤怒。对于他这言必称祖的人来讲,我这话简直肆无忌惮,毫无人情至极。

鹿葵面露难色,显然亦不认可我这说法。

不想鹄翎此刻竟突然开口道:“若真要撤离空木岛,有办法让敌人无法上到岛上来。”

鹿葵闻言,面上愁云一扫而光,大喜道:“鹄翎太巫既有办法,那真是再好不过!”

花铩迟疑道:“但仙藤仍无法带走。。。。”

鹿葵素手一挥道:“不可能十全十美,也未必人人都希望凭借仙药延长寿命。更何况敌人既无法上岛,仙藤相当于还在我们手里,只不过暂时无法采摘罢了。”

我正在思索鹄翎会有什么办法在举族都迁离空木岛的情况下令铁巴战线上不了岛,听得鹿葵这么说,笑道:“人人都渴望长命百岁。若真有不想延寿的人,那倒是很有个性。”

鹿葵眸中闪过复杂难辨的神色,有些出神地道:“这样的人,我就知道一个。”

片刻后,浅笑道:“话说,许根宝与花姬太巫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在我期待的目光中,她颇有一些伤感地继续讲道:“花姬太巫一直以为许根宝还会回来,就这样枯等了一生。直到最后,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便委派了自己的弟子,远涉重洋找到许根宝。那弟子并未向许根宝吐露实情,只问了他一句,是否愿意死后与花姬太巫相见。”

我虽已晓得结果,但听到这里还是有些紧张,问道:“许根宝怎么回答的?”

鹿葵道:“许根宝怆然欲涕,言道他回乡后,就在洞房花烛那夜,与新娘同坐一张床上时,不可抑止地后悔了,意识到他此生所爱只有花姬。可惜木已成舟,他不可能退婚以致又伤害另一个女人,最终与这个妻子结合,过了大半辈子。花姬弟子找到他时,他已鳏居多年,听闻还可与花姬再见,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

我道:“许根宝的确是性情中人,有情有义,难怪花姬对他难以忘怀。”

鹿葵又道:“当听说花姬弥留在即,而经那弟子测算,他的身体至少还能给予他近二十年的健康生活,许根宝斩钉截铁地表示希望当即放弃余下的寿命,尽快死去,好与花姬相会。在他的一再坚持下,那弟子终于答应,随即施展‘皈圣术’,对他进行转化。许根宝的死,以及他尸体的消失,都是施术的结果。那弟子一直藏在许家,直到许根宝的尸体消失后方才离开。他离开时,身边带着一株香龙血树,那便是转化后的许根宝。”

整件事的真相原来如此,我不觉一阵唏嘘。

半晌之后,鹿葵问我道:“你愿意在将死之际利用仙药转化自己的生命形态吗?”

(本章完)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