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018-04-15 作者: 许春樵
第二十四章

齐立言准备中午去考察一下柳阳全城冒出来的“正宗野味馆”,眼下全城的人心野了,味口也野了,野花、野女人、野味令他们惊心动魄魂不守舍,看时间还早,齐立言泡了一杯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正在玩味着小玉发来的短信,“是猫改不了偷腥,是人改不了偷情,你是猫还是人呢?”

小马先是打电话给岳东生,岳东生接了小马的电话后扔下手中的菜刀直冲六楼齐立言办公室,齐立言在猫和鱼之间做选择题的时候,见岳东生一脸恐惧地冲进来,就问怎么了,岳东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老爷子心脏病犯了,送到医院抢救了!”

齐立言一听脸色就变了,他从沙发上反弹起来,直奔医院。Www.Pinwenba.Com 吧这两年来,老爷子的血压跟齐立言酒楼的生意一样,节节攀高,生意高上去赚钱,血压高上去住院。齐立言听了老爷子住院的消息后之所以跑得比兔子还快,是他觉得老爷子高血压导致心脏病突发肯定与他迟迟不去荷叶街开会有关,老爷子对齐立言的抗旨和傲慢嘴上不说,憋在心里生闷气,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他是逃脱不了干系的。不是他不愿参加家庭会议,而是没必要开家庭会议,他觉得齐家三兄弟的企业格局在老大齐立功房地产项目彻底失败和老二齐立德遭遇李鬼假冒一蹶不振后已经十分明朗了,要么继续维持三分天下的诸候割据,要么就由齐立言来重新整合到光复的旗下,这不是他掠夺的结果,而是时局发展到今天的必然选择。

齐立言赶到市二院住院部时,老爷子已经没事了,他正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听收音机,通红的脸上流露出一些疲惫的神色,像是营养过分的样子。这是老爷子四个月来第一次见到齐立言,见老三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他欠起身子示意他坐下,齐立言连忙让老爷子平躺到病床上,“爸,你好点了吗?”老爷子点点头说,“没事了,早上起来后,心口有点闷,后来就站不住了。”小马告诉齐立言说老爷子送到医院后服下硝酸甘油和打了两针就好了,医生说观察两天就可回去了,小马说昨晚把水都放到床头了,可老爷子忘了吃降压药。齐立言本想批评小马没有督促落实到位,可想到老爷子肯定是因为家里的烦心事让他忘了吃药,这种忘我的失误还不都是几个儿子造成的,有他一份,所以就不说了。

齐立言坐定后解释了一通自己最近太忙的理由,老爷子对齐立言的强词夺理毫无兴趣,他只说了简单几句话,话虽简短,可对齐立言来说却是千钧重担,听了后他的脑袋像一包被引燃了导火线的炸药,随时就要爆炸。老爷子语气平静地说,“立言,我自知为时不多,齐家的家业也只有靠你了,你当扶助两位哥哥,同舟共济,一同走出当下的困境。我已与立功、立德说好了,把你的光复大酒楼改为天德大酒楼,立功的贷款你先担下来,等立功将来翻过身来了,再还给你。若此,天德老字号就保住了,天德就重现光辉了。”

齐立言觉得老爷子说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像是神话,老爷子对如今商场的规则完全陌生,甚至是一无所知,他想用家族式的温情与血缘上的纽带关系来兑换虚假的家族繁荣和不讲原则的兄弟亲情。这样下去的唯一结局就是既不能救活老大老二,还会把自己拖下水,最后是集体拉响炸药包同归于尽。目前的局面就像秃子头上的苍蝇一目了然,齐立功已经彻底破产,房地产被骗了个倾家荡产又背上了二百万巨额贷款,天德酒楼没有停车位不说,酒楼设施陈旧、光线阴暗,包厢狭小、菜品单调、人心涣散,除非把眼下的二十一世纪恢复到清朝马车和黄包车的年代还差不多,在齐立言看来,天德酒楼在如今根本就不是一个开酒楼的地方。齐立德的速冻食品厂在省外市场被假冒曝光后,南京的一所学校被假冒的天德水饺吃倒了一百二十六个学生中毒住进了医院,虽说没死人,但天德食品却已是死无葬身之地,齐立德去南京找到媒体要求更正,不然就要跟媒体打官司,于是媒体第二天在报上更正说是假冒的天德水饺遭致学生集体食物中毒。可现在假的和真的本来就是一家人,谁会相信呢,所以真的天德也就此退出了除柳阳以外的全部市场,这不是伤了元气,而是差不多丢了性命。齐立言花一个亿澄清事实真相也不会澄清的,只能是越描越黑,所以重振天德速冻食品就像日本右翼势力要重振日本帝**威一样,简单就是痴心妄想。齐立言不是不愿帮忙,他有那个本事和能耐吗?这些话说给老爷了听是没有必要的,老爷子身体不好,一激动弄不好就过去了,再说了,老爷子的观念已经很落伍了,说也说不通,于是齐立言就像哄小孩一样哄着老爷子说,“爸,你的话我一定放在心上,等我考虑好了再向你汇报,你安心养病吧!说实在话,天德楼给银行撬走,我不甘心,毕竟那是祖上的家业,是你转交到我们这一代人手里的,不能让家业败在我们这一代手里。”老爷了听了齐立言要保住天德楼的表态后,心里像是被电熨斗熨过一遍一样,平顺流畅了起来。不过,体力不支的齐老爷子并没注意到齐立言对改换光复门庭一事讳莫如深,更不知道齐立言心里对齐立功、齐立德彻底丧失信心的判断和肯定见死不救的意志。齐立言交待了小马几句尽心照料的话,又安慰了老爷子一番,就走了。

齐立言下楼的时候,遇到了赶来的齐立功,齐立功问老爷子怎么样了,齐立言说老爷子忘了吃药现在已经没事了,听说老爷子安然无恙,齐立功就停下脚步,想跟齐立言说几句,可齐立言却毫无说话的兴趣,他说,“我立即要赶到酒楼去安排今天中午市政府的十二桌重要接待,你上去看看老爷子吧!”说着头也不回地就走了。齐立功望着齐立言远去的背影,感到自己现在就像一个肝炎传染病患者,谁见了谁都要躲得远远的,连自家的兄弟也不例外,望着齐立言黑色的红旗在随风乱晃的阳光下屁股后面吐出一串黑烟,他的心里涌起一阵浓浓的悲凉。

齐立言后来才发觉把张慧婷和王韵玲放在一起共事是一个错误,原先他想让张慧婷到自己的酒楼里来上班,是要向人们宣布孙玉甫终于失败了,自己离了婚的女人又投到了自己的门下,这不是感情的收复,而是精神的胜利。可他没想到张慧婷第一次走进王韵玲布置着沙发和饮水机、电视机的办公室时,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触景生情,她毫无理由地认为王韵玲抢占了本属于自己的老板桌和真皮转椅,而王韵玲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既然你已经背叛了自己的男人还有脸面卷土重来,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张慧婷真是一个让人瞧不起的市井小人。双方怀揣着相互对立的心态一起共事,早晚是要闹出矛盾的。人们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两个女人就足以唱成一台戏了。第一个月张慧婷虽说小心谨慎,可还是将川菜馆、维扬菜馆、粤菜馆共计十二笔流水单没核准确,造成八千多块钱营业额统计失误,王韵玲不咸不淡地对张慧婷说,“流水单统计继续出错,这么混乱的财务工作你不能放任不管吧。”张慧婷也有怨气,她辩护说,“我又不在第一线,都是根据各个菜馆报来的数字统计的,应该撤换出差错菜馆的吧台收单员。”王韵玲见张慧婷不承认错误,就言辞尖刻地说,“你为什么不把流水单和实际入库的营业额核对一下,一核对差错不就很清楚了,这么简单的工作都做不好,你还怪忙得头昏脑胀的吧台收单员,要撤换就只能撤换你这个财务部经理。你让我和齐立言每次都看错误的报表,这难道不是你的失职?”张慧婷被王韵玲训得满脸通红,她想哭,但哭的理由一时还不充分,于是她只得态度老实地说,“我下次一定注意,认真核对营业额和流水单,争取不再出差错。”事后王韵玲向齐立言反映这一问题,齐立言轻描淡写地说,“反正营业额又没少,不就是流水单统计有误嘛!她刚来,你多提醒她就是了,没必要鸡蛋里挑骨头。”王韵玲见齐立言向着张慧婷说话,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站在酒楼管理规范的立场去说话,却帮着张慧婷说话,难道我批评她批评错了吗?”齐立言哄着她说,“别闹了,好不好,毕竟她是我前妻,眼下处境也够可怜的,人家把位置都让给你了,你就不能宽容一点。”王韵玲立即将齐立言顶了回去,“怎么是她让给我的,明明是她当垃圾扔掉的,你要是想重温旧梦的话,现在就说一句,我立即走人,把这个既不是老婆又不是情人的位置还给张慧婷。”每当这个时候,齐立言就不再说话了,他坐在沙发上默默的抽烟,望着袅袅升腾的烟雾,他在烟雾中寻找正确的感觉。

真正让王韵玲和张慧婷发生尖锐的冲突的事件是在报表出差错的两个月后,由于酒楼营业额不断攀升,现金每天都要存入恒通银行,而酒楼信用卡各个行都有,许多用餐单位财务转账图省事,就直转与本单位同一开户行的酒楼信用卡上,这样就造成统计和管理的很乱。王韵玲要张慧婷到恒通银行专门再开一个账户以后专门供单位签单后统一结算汇款,这样以免得跟现金账户搅在一起,不方便核对。晚上张慧婷下班后,齐立言偷偷地溜到了张慧婷出租屋的床上,张慧婷在齐立言翻云覆雨过后问他再开一个单位专用转账账户是不是非要到恒通银行去开户,陶醉在女人**满足中的齐立言闭着眼睛说你看着办吧,随你到哪儿开户。看着办的张慧婷有了这一尚方宝剑后,张慧婷就在楼下的工商银行营业部开了一个专用户,王韵玲这次真的火了,她在财务部办公室当着几个出纳和主办的面责问张慧婷,“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谁让你到工商银行开户了,酒楼开户行本来就应该在恒通银行,你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了是不是?这是谁给你的权力?”张慧婷不跟王韵玲顶撞,她用齐立言的话顶撞王韵玲,“是齐总让我到工行开户的。”王韵玲一听这话更气了,她指着张慧婷说,“你当会计的难道不知道,我们酒楼的开户行是恒通银行,你现在又到工行开户,跨行转账每笔费用要好几十块,钱是挣来的,不是空气吹来的,而且你这样一来,本来混乱的资金账户,乱上加乱,你必须马上去给我销户。”张慧婷依然不急不慢地用挑衅地口气说,“齐立言是总经理,我当然听他的。”王韵玲转身就去找齐立言,齐立言不在,王韵玲坐在齐立言办公室的沙发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下午齐立言回来后,王韵玲揪住齐立言的袖子像个泼妇似地大哭着逼齐立言表态,“你说,究竟是让我走,还是让张慧婷走?”齐立言在没回来之前,已经接到了张慧婷的电话,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说,“你们两个都不走,我已经让张慧婷销了户,按照你的指示重新到恒通银行开了户。你是副总,我当然要维护你的权威。”王韵玲见齐立言这次坚定地捍卫了自己,一腔的怒火和怨气全消了,她哭着说,“我真是受不了她的折磨,不知道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你要是真的想跟她复婚,我成全你们。”齐立言说,“你瞎说什么,我是同情她,准确地说是同情我女儿小慧她妈,与复婚是不沾边的事。”齐立言中午要请快船帮老四何斌喝酒,何斌帮他摆平了前天一个在徽菜馆醉酒闹事的小包工头,所以就提前下楼了,齐立言走后,王韵玲突然觉得哪儿有什么不对劲,仔细一想,齐立言没进办公室之前就已经跟张慧婷通过气了,他们俩串通好了来糊弄自己。王韵玲气得对着齐立言办公室的茶几狠狠地踢了一脚,茶几安然无恙,她的脚趾头钻心的疼,肚子里的儿子好像也帮着她踢了一脚,踢到了她的肚皮。王韵玲已经出怀了,秋天的夹袄已经难以掩盖儿子在肚里韭菜一样地疯长。

此后,张慧婷和王韵玲相安无事,两人见面时有些别扭,毕竟张慧婷是姐姐,一天,她下班后拉着王韵玲的手说,“走,我带你去南大街喝辣糊汤去,开胃,养身,书上说这是孕妇的最佳饮食之一。”王韵玲很诧异地看着张慧婷,“胡说什么,谁说我怀孕了?”张慧婷笑着指着王韵玲微微隆起的肚子说,“你衣服说的。”王韵玲被张慧婷生拉硬扯地拽到了南大街一口气喝了两大碗辣糊汤,果然开胃可口。王韵玲坚持要付钱,张慧婷开玩笑说,“我贿赂领导,哪能让领导付钱。”王韵玲被张慧婷的话逗乐了,心中的气也消了。不过得意忘形中的张慧婷又说了一句错话,“立言就想要个儿子,你可做B超查过了没有?”王韵玲摇摇头说没有。回来后,王韵玲躺在床上忽然想到张慧婷怎么对齐立言和她之间的秘密知道得那么多,她刚刚好转的情绪像屋外的天空一样又黯淡了起来。于是她给齐立言打电话,齐立言的电话迟迟没有人接听,王韵玲的心悬了起来,她预感到齐立言正在张慧婷或小玉的床上,这一预感像癌症一样顽固而坚定。

齐立言请恒通银行客服部经理李晓和信贷部经理程超到维多利亚湾洗澡,两位经理被齐立言的“红旗”接走的时候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孙玉甫的同学李晓已经习惯了银行的工作和生活,再加上三十八岁的年龄已经没有多少优势,杀回市委大院谋个一官半职的念头早就烟消云散了,所以如今去维多利湾享受美女如云的幸福生活已是左右逢源得心应手,他们心照不宣地泡了温泉浴,并开了三个房间各自挑了长发飘飘的美女玩了个天昏地暗,泡完了温泉泡完了小姐,三个红光满面的男人接着泡酒吧,在温泉酒吧里,几杯啤酒下肚后,齐立言提出了贷款五百万的想法,李晓和程超都说光复大酒楼是市里重点扶持的民营明星企业,没问题。幽暗的灯光下,齐立言浸泡在啤酒和克莱德曼的钢琴曲中,不知哪根神经兴奋了起来,他多此一举地说了一句,“要不要我跟你们老行长王市长打个电话?”信贷部经理程超说,“那当然更好了,王市长要是给我们卫行长打个电话,手续就简单多了。”为了显示自己上能通神下能通鬼的能耐,齐立言拔通了王千副市长电话,哥们一样地寒喧了一通后,齐立言对着电话说,“其实,转到我账户上只有三百万,另外两百万用来偿还我大哥天德酒楼的贷款,天德楼是我老爷子的命根子,花两百万换我老爷子一条命,孝心可鉴呀,王市长,你说是不是?”王千市长说,“当初我让你担保一下,你不干,现在这两百万还是落到了你的头上。我马上给卫行长打一个电话,你抽空过去办一下就是了。现在银行是求着你贷款呀,这个顺水人情我还是愿意做的。”齐立言关上电话,心里想,当初担保是背上两百万债务,现在付出两百万是夺回对天德酒楼纳入自己名下的主权,完全不是一回事。过了一会,他对李晓和程超说,“王市长是我多年的朋友,他出面你们就责任小多了。”两位对齐立言的能耐表现出了无限的敬佩和崇拜。

齐立功找到齐立言办公室,一个败军之将首先在脸上就写得清清楚楚了,像是一个罪人在脸上刺上了耻辱的标记,齐立言对这种表情很是蔑视,当年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以自己残存的意志对抗整个世界,所以他面对齐立功就像面对一把破碎的茶壶。齐立功很讨好地给齐立言递过来一支烟,声音有些猥琐地说,“立言,我现在是背霉了,看在兄弟情份上,还望你能拉我一把。老爷子的意思是你把天德楼从银行赎回来,让我继续经营,好歹也能混口饭吃,干别的风险太大,又不熟悉,我想转变天德楼的经营思路,改做快餐小吃,这样也好避开跟你竞争。”

齐立言笑了笑,很不以为然地说,“大哥,你跟我不是竞争对手的关系,我也从没想过跟你竞争,说老实话,在柳阳我是没有竞争对手的。至于你说的从恒通银行赎回天德酒楼,老爷子那天跟我也说过,可我哪有那么多钱呢,我的第二个酒楼租金和装修就得四五百万,我还正在愁到哪儿去借钱呢?”

齐立功小心地说,“立言,你南市区的酒楼能不能缓一缓再开呢?先把天德楼赎回来,你的信誉好,银行能贷到款,贷款赎回来也行。你就算不为我着想,为老爷子着想,也得想想办法呀!”

齐立言盯着烟头上的火星说,“大哥,这事我们暂时不讨论好不好?我想想办法再说吧!不过,我可得提前给你提个醒,天德楼就是赎回来,你也不能继续经营了?”

“为什么?”齐立功不解地看着齐立言。

齐立言声音冰冷地说,“因为你不适合做经营,无论是酒楼,还是快餐。”

齐立功呆呆地看着齐立言,神情痛苦地看着齐立言,“那我适合做什么?”

齐立言终于说出了最尖刻最残酷的一句话,“你适合打工。当然,在我手下打工也行。”

这是致命的一击,语言比子弹更具杀伤力,子弹射杀的是**生命,齐立言的话绞死了齐立功的精神生命,他望着这个杀手一样冷酷和平静的兄弟,两条腿剧烈地抖动着,干燥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屋外的天空下起了稠密的秋雨,雨水顺着落地窗玻璃流淌着,像是齐立功绝望的泪水。

绝望中的齐立功整天喝酒,然后找柳晓霞去**,他要在女人身上发泄自己的痛苦和愤懑,可柳晓霞自打齐立功房地产项目破产后,就再也没心思跟齐立功干活和**了,虽然她不知道真相,可胡一树的失踪让她越来越明确地感觉到齐立功的破产与胡一树有着密切的关系,从胡一树那些闪烁其辞中可以判断出这是他精心策划的一次阴谋。怀着对齐立功的愧疚和对天德酒楼的绝望,她已不止一次地提出辞职,可齐立功就是不批准,他恳求柳晓霞说,“你要是在这个时候扔下我,我就真的只有跳湖自杀一条路了,没有人能帮助我,没有人会关心我。我老婆整天骂我瞎了眼,还说我是毁在你手里,你怎么会坏我的事呢?骗子脸上又没有贴上标签,连市政府都被骗子蒙了,何况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呢。你说是不是?”柳晓霞听齐立功这么一说,也就不再辞职了,要是这时候辞职,那真的有联手坑害齐立功的嫌疑了,于是她继续陪着笑脸上班,装出激情与齐立功**。兵败如山倒,天德酒楼这半年来两个部门经理辞职走人,两个厨师由于不能按时发工资不辞而别,裁了十八个服务员,剩下的一些员工要么是没有找好去处,要么是看在齐立功落难的份上,出于同情和怜悯留了下来,这其中就有去年从扬州请来的特一级大厨王廷发,其实酒楼里已经很少有千元一桌的酒席了,三两百块一桌的每天都上不了几桌客,王廷发的意义已经不大了,可齐立功又不好辞了他,假如来一桌误入歧途的大客户没有王廷发是不行的。酒楼的败相是从细节开始的,一楼大厅中央的吊灯坏了好几个灯泡,没人发现,也许是发现了也没人管,灯坏了,路也就黑了。

天德酒楼的危机和灾难如同癌细胞全面扩散一样,前赴后继,接踵而至。齐立功起初的想法是将天德酒楼转营中式快餐后,再辞去王廷发,快餐店不需要特一级大厨,小本买卖也付起每月四千的薪水,到那时候就是不辞王廷发,他也会主动走人的。可就在齐立功还没来得转营快餐时,酒楼出事了,后堂煤气罐爆炸将正在执铲的王廷发当场炸得肚子里流出了肠子,两个配菜的助手满脸是血,皮开肉绽。齐立功听到爆炸声时感到脚下的楼板晃了一下,他知道这下子全完了,等他跑到楼下时,酒楼里哭声一片,那些只在电影中见过恐怖血腥场面的女服务员全都吓得哭声一片,酒楼像是一个正在操办丧事的灵堂,死亡的气息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和酒楼的每一张的桌椅,齐立功脸色刷白,脑袋里像是碾过一辆坦克,一片虚空。

120急救车啸叫着将三具死尸一样的伤者在第一时间送到医院抢救,齐立功倾其所有将酒楼的流动资金八万多块钱全部交到了医院,第二天医院对齐立功说三个都已脱离了生命危险,受伤最重的王廷发虽然被炸出了肠子,可内脏并没有受伤,另外两位厨师脸部灼伤,问题不大,只是脸上破了相,两年内要进行两次殖皮手术。医院乐观分析的后告诉齐立功,三人医疗和手术费总共需要三十多万,至于以后的伤残生活补偿要由法院来定了,估计没有百儿八十万是拿不下来的,那位面带微笑的主治大夫对齐立功说,今天你最少要交六万,一个月内还得再交二十万,不然三个伤者是走不出医院大门的。头脑一片空白的齐立言听着大夫的话像是听外语一样,根本听不懂,听懂了的是几个关于钱的数字,那些数字在齐立功的心目中此刻不是要付出几十万块钱,而是要杀掉几十万个人,他觉得主治大夫就是应该第一个被杀掉的人。这一幻觉很短暂,清醒了数字内涵的齐立功对大夫说,“求求你们,无论如何要把人抢救过来,我马上就去筹钱。”

齐立功下楼后开着他的桑塔纳轿车直奔二手车市场,齐立功对二手车贩子说卖八万,脸上有几粒麻子的车贩子围绕着车子漫不经心地转了几圈,然后又坐进驾驶室发动车子,耳朵贴在方向盘上像听胎儿的心音一样听了很久,然后熄了火钻出来,伸出一只手说,“车子太老了,顶多五万!”齐立功哭丧着脸拉着车贩子的胳膊说,“兄弟,我不到万不得已,哪会卖车呢?我是天德酒楼的老板,今年房地产被广东的一个骗子骗了个倾家荡产,本指望酒楼能给自己留个活路,前天后堂煤气罐爆炸了,炸倒了三个厨师,医好了要**十万,而我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你就行行好,给个六万吧!”车贩子看齐立功一副落难的痛苦和悲伤,拍了拍他松软的肩膀,爽快地说,“好吧,六万成交。我当年在上海滩倒卖餐馆的泔水提炼地沟油,八年挣了二百多万,到澳门赌场没到八个小时就输了个精光,这年头就像女人月经不调,乱得很,一夜之间能让你升入天堂,一夜之间也能让你走进地狱,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你不要泄气,从头再来,我倒卖二车手不也翻过身来了,新找的老婆是二十一岁的黄花闺女,因祸得福了。”齐立功接过车贩子的六万块钱,感激地望着车贩子脸上几粒零星的麻子,觉得那是他东山再起的火种,“兄弟,谢谢你了!”说着就交出车子钥匙,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王廷发的老婆从扬州乡下赶到医院后,扑通跪倒在齐立功面前,她抱着齐立功的腿像是抱住了全家未来的活路,嚎啕大哭着说,“齐总,我家的天塌下来来,廷发上有八十多岁的父母,下有两个还在读中学的孩子,你可得救活廷发呀!”齐立功看着王廷发头部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像一具尸体,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漱漱地流了下来,他拉起惨绝人寰的乡下女人,抹着眼泪说,“妹子,你放心好了,我会对廷发负责到底的。”王廷发助手小郭的哥哥是柳阳湖畔的猎户,他到医院后见到兄弟的一副惨相,上前就给了齐立功一记耳光,“我告诉你,我兄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用猎枪把你给崩了!你他妈的煤气包不检修就充气了,你拿性命当儿戏!”齐立功捂着由疼痛而麻木的脸,连声道歉说,“对不起!我会对小郭兄弟负责到底的。”小郭的哥哥长年在柳阳湖猎杀野鸭,他野性十足地反问齐立功,“你负责个屁,人都伤成这样了,你能负什么责?”齐立功像个龟孙子一样站在飘满了药水味的病房里,他恨不得自己被当场炸死。

齐立功去找齐立德,齐立德兔死狐悲的神情让齐立功很是感动,然而如今的这对难兄难弟却对眼前的这个灾难性局面束手无策,齐立德的速冻食品这一段日子在柳阳市场的销量也在逐渐萎缩,虽然柳阳本地的媒体对天德速冻一直保持着沉默,可柳阳的消费者从网上和外地媒体上知道了天德速冻食品造成集体中毒事件,于是他们对天德食品敬而远之,齐立德在光复大酒楼的销量已占总销量的近四成,几乎半壁江山是由齐立言支撑的,没有齐立言的光复大酒楼,天德速冻食品厂就该关门了。上半年由于遭遇了一百多家外地商家的集体退货,速冻水饺、汤圆过期变质,全都扔掉了,损失了一百二十多万,眼下齐立德的周转资金已经陷入了危机,面粉厂的货款不能按时结清,厂方已经下过几次最后通牒了,如果再拖的话,就停止供货,上游产品一断,下游就死定了。现在齐立功提出借钱,齐立德把这些困境一说,齐立功哑口无言,他感到有一条绳索正套在他的脖子上,并不断地勒紧,喘息困难到窒息,直到咽气而亡,这几乎就是他此后不可抗拒的命运。齐立德让刘玉萍从财务会计那里拿了两万块钱交给齐立功,“我也实在没办法,只能表示一点意思。”齐立功抖着手接过两万块钱,眼中噙满泪水说,“墙倒众人推,我现在是银行贷不到一分钱,朋友那里也借不到一分钱,自家弟兄见死不救,我只有死路一条了。”齐立德安慰他说,“我们一起想办法,会熬过这段日子的。”这句空洞的安慰对于灾难深重的齐立功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南市区的光复大酒楼分部已经进入装修阶段,工程的安全由快船帮老四何斌负责,齐立言是总协调,酒楼装修进展非常顺利,而且格调将高于光复大酒楼总部,南市区光复大酒楼由六大菜馆组成,多开了一个东北菜馆。由于王韵玲反对这一项目上马,再加上有孕在身,齐立言聘请王市长的未婚女友雪梅负责酒楼装修,月薪开出了六千,这是齐立言变相地报答王千副市长对自己多年来的支持和帮助,他想如果雪梅能胜任的话,准备将来聘她为南市区光复大酒楼的总经理,当然他没明说,这必须双方有意才行,他于是试探性地对雪梅说,“雪梅姐,我手头忙不过来,你能不能给老弟推荐一个职业经理过来帮我管理酒楼,想请你又怕请不动你”。雪梅很含糊地说,“不是请不动我,而是王千是副市长,我在外面经商,对他影响不好,临时给你帮几个月忙,他都不同意。”齐立言说,“雪梅姐,我什么时候能喝上你和王市长的喜酒?”雪梅一听这话,脸上像霜打过一样,蔫了。她没有说话,齐立言似乎觉察了一些异常,也就不再问了。这个王市长,在妻子空难后这么多年一直与演员雪梅同居,为什么不结婚呢?齐立言有些想不通,想不通就不想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市长也不例外。

张慧婷在和齐立言**后抱着他哭了,齐立言搂着张慧婷用餐巾纸为她擦眼泪,问她怎么了,张慧婷说她母亲周丽凤被医院确诊得了尿毒症,齐立言说你怎么不早说呢,张慧婷抽泣着说,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我怕扫你的兴。齐立言被张慧婷的体贴和善解人意感动了,他说,“需要我做什么,你直接说好了,我当仁不让。”张慧婷说,“我妈对你不好,连门都不让你进,我哪能让你为我分担呢?这些年,全靠你的关心,我才在烟酒商店挣了七八万块钱,可我妈换肾要二十多万,他们早就退休了,也没什么钱,只有五六万存款,我就是把全部的钱都拿出去,也不够换肾。”齐立言抚摸着张慧婷喷过香水的长发,说,“你妈对我不好,那是我做得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怪不得她的,哪家父母不是胳膊肘往里拐,很正常。”张慧婷紧紧搂着齐立言说,“谢谢你的宽宏大量,我想求你帮我贷一点款给我妈换肾,以后我以每月的工资还你。”齐立言捂住她的嘴说,“别说了,这事我来办,你爸妈有六七万存款,不就差十五万嘛,由我来付好了,也不要贷什么款了,你的钱分文不要动。”张慧婷说,“这不行,财务是由韵玲分管的,月底财务报表送到她那里,一切不都露馅了,你帮我贷十万块钱,求你了!”齐立言点燃一支烟说,“这事我们不讨论了,好不好?你明天提十五万送过去,暂时不要跟韵玲说,月底我再跟她沟通一下。”张慧婷亲着齐立言脸上的胡茬,“立言,你太好了!”齐立言感到脸上很痒,女人是能让男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女人也是能让男人放弃原则的,所以自古就有用江山换美人的先例。齐立言被自己的豪气感动了,成功男人许多时候不仅要让别人感动,还要让自己被自己感动,没有成功过的男人是体验不到这一点的。齐立言在张慧婷和自己都很感动的氛围里感慨万千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气量,要有胸怀,我记住的都是别人的好处,忘掉的都是不愉快。我知道是你让孙玉甫给王千打的电话,我才从拘留所里被放出来,我们在相互伤害的时候,你还能不计前嫌,挺身站出来救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说老实话,在那个时候,我的气量没有你大,我当时巴不得把你和孙玉甫两个人一起送进拘留所。所以我的大度也是跟你学的。”张慧婷感动得热泪纵横,她唯一能表达这种感动的就是跟齐立言又做了一次,她想把自己撕碎了给齐立言当烟丝燃烧。

第二天下午,齐立言跟张慧婷提了十五万现金一起去了市第一人民医院看望周丽凤,张慧婷拉着母亲的手说,“妈,立言来了,你有救了,他拿来了十五万。”齐立言将插满了百合、蝴蝶兰、红玫瑰等名贵鲜花的花篮放到周丽凤的床头,然后弯下腰低下头对周丽凤说,“伯母,你就安心治病吧,有什么需要的,让慧婷跟我说一声就行了。”周丽凤风光不再的眼睛里流出了感激与忏悔混合在一起的泪水,她嗫嚅着唱过戏的嘴唇,颤颤微微地说出一些不连贯的话,“立言,你有情有义,我对不起你,来生我有你女儿,还嫁给你。”她很努力地伸过手并很困难地向上抬起,想拉住齐立言的手,齐立言装着没看见,手插在口袋里一动也不动,他只是安慰说,“伯母,过去的就过去了,注意休息,手术前情绪不能太波动。”张慧婷的父亲张奎元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一句话都没说,他也无话可说,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齐立言递过来一支香烟,然后站起僵硬的身子给齐立言点上火,这个退休的科级干部在齐立言面前却难以抑制住无产者的无比自卑。齐立言是以轻松而愉快的心情站在沉重而压抑的病房里的,没有人能够知道,他是以十五万块钱赎回了在张家被剥夺了这么多年的尊严,以仁慈和宽恕教训庸俗和市侩,以成功和强势俯视失落和孱弱。他在慷慨和悲悯的旗号下卸下了压在心中十多年的一块难以风化的石头。医院的场景被赋予了许多复杂的意义,但终极的意义在被齐立言抽象后变得相当简单,那是属于他一个隐秘的心理真实,不可与人分享。其实张家的人在感动之余当然也衍生出了其他许多的想象,但面对真实的十五万,他们不愿推测齐立言的别有用心,只要不愿,那就是不存在。

在另一个医院里,齐立功急得团团乱转,当然不是原地打转,而是在走廊里反复地走来走去,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走到这一头,一些来医院探望亲友的人以为这是病人在做康复训练,齐立功此时确实就是一个病人,病得无药可救了。医院方说交来的十三万早就用完了,如果三天内再不交来二十万的话,只能请三位病人出院了,主治医生对齐立功说,“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医院不是福利院,没钱就得停药,就得办出院手续,实在没办法!”

齐立言那天当面嘲弄齐立功开快餐小吃也不合适,只合适给人打工,心里不服气的齐立功就不想跟齐立言开口借钱,可眼下实在走投无路,饿急了连毒药都想吃,所以他不得不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准备再去求一下老三。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出门前,他又折回了自己落满了灰尘的办公室,员工都放假回家了,办公室也没人打扫了,齐立言坐在自己形同虚设的办公室里拔通了王韵玲的电话,他想通过迂回战术先从王韵玲这里打开缺口,自已当初对她不薄,而且她现在又是齐立言的女友和财务总管,她总该会发一点慈悲的。齐立功在王韵玲接通电话后,差点就哭了起来,“韵玲,王总,我遭难了,你能不能跟老三说说,帮一帮我,借点钱给我给三个厨师看病,不然伤口感染,要出人命的。”王韵玲知道了天德楼的遭遇,她本来还想打电话安慰一下齐立功,见齐立功主动打过来了,她就有些内疚的说,“齐总,真不好意思,我早知道你们酒楼出事了,只因最近身体不好,没过去看你,还请你多多原谅!你说要借多少钱,我跟立言说说,没问题的,救人要紧。”齐立功千恩万谢,“王总,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人,我当初就没看错人。我想借二十万,你看行吗?”王韵玲一口答应说,“行,二十万应该没问题。”齐立功又重复感谢了一次。

当王韵玲找到齐立言汇报齐立功借钱一事时,齐立言没有任何余地地就封死了,“开什么玩笑,南市区光复大酒楼还没装修好,我自己还到处借钱呢,怎么可能借钱给他。”

王韵玲见自己答应的事被齐立言断然拒绝,很生气,她一生气,肚子里的孩子就跟着生气,在肚子里乱蹬乱踢着,肚子很疼的王韵玲说,“你从恒通银行不是刚贷了五百万吗,我们酒楼也有四百多万,九百多万中匀出二十万救命都不行吗?他是你的亲哥哥,不是你的敌人,你为什么这样冷漠和狠心?”

齐立言不跟他解释任何原因,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不要管。”

王韵玲抗议说,“我为什么不能管,我怀着你齐家的孩子,是你齐家的人,是酒楼的副总经理,难道借二十万给家里人的主都不能做吗?”

齐立言冷漠地看着王韵玲说,“我们还没结婚呢,谁说你是我们齐家的人了?你不觉得你权力欲太强了吗?一个女人不想着如何好好过日子,就想着篡党夺权,怎么老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呢?”

王韵玲很委屈地责问道,“谁篡你的权了,是你自己事业做大了后,独断专行,听不得半点不同意见,我不过是提一些建议,你哪次听过,又哪次按我的意思去做的。”

齐立言继续以相同的语速和语调说,“你的所有的意见就是跟我唱反调,你要么不支持我,要么就拆我的台,跟我睡在一起的女人老想着拆我的台,你让我夜里能睡安稳吗?”

王韵玲黯然神伤地说,“我一走,你就能睡安稳了。”

齐立言对王韵玲这句暗示性的表态保持了沉默,沉默意味着赞成,最起码是弃权。

他们的争吵就像一篇糟糕的作文一样,走题了,本来是谈齐立功借钱的事,却被齐立言巧妙地偏离到光复酒楼权力之争这一主题上来了。

没到月底财务报表就送上来了,王韵玲发现了账上被提走了十五万现金。起初她看到张慧婷经常早退迟到,就问财务部的人怎么回事,她们说张慧婷母亲生病住院了,张慧婷母亲是王韵玲的姨舅母,按说张慧婷应该跟自己说一声,去医院看望一下是人之常情,可张慧婷自从到酒楼来任财务部经理后,许多事都瞒着她,背着她跟齐立言单线联系,王韵玲觉得自己像是被晾在他们视线之外的一块漂亮的抹桌布,需要抹灰的时候用一下,不需要的时候就永远晾在一边。直觉告诉她,张慧婷跟齐立言似乎已经有了点什么,那天她去医院检查胎位,回来时看到张慧婷满脸通红地坐在齐立言办公室的沙发里,回到房间,她闻到了一股不祥的气味。王韵玲将主办会计找过来,问账上的钱是怎么回事,会计小林汇报时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张经理上个星期提过十五万现金,是齐总批准的。”

晚上回到房间,齐立言见王韵玲在收拾衣服和化妆品,空虚的皮箱敞开着,像是等待着一次怀孕,王韵玲有条不紊地把一件件衣物码放到箱子里,齐立言说,“你这是干什么?”王韵玲说话时已经没有了愤怒和抱怨,她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个古代的事情,“我要回到乡下去保胎,城里太吵,太闹。”齐立言对王韵玲的平静感到吃惊,争吵是为了达到意见一致,不争吵是因为不需要意见一致了,一致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就不吵了。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齐立言说,“孩子总不能在乡下生吧?你回乡下什么时候回来?”王韵玲笑了笑说,“没有必要回来了?这样你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王韵玲不急,齐立言却急了,“那不就是说气话吗,你又何必当真?我不让你走。”王韵玲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又没结婚,没有法律上的制约关系,我走与不走是我个人的权力,我做不了酒楼的主,这回做一次自己的主,这总是可以的吧?”齐立言呆呆地愣在那里,脑子里却像计算机一样飞速运转着,张慧婷提走十五万的事肯定被她知道了,于是他解释说,“张慧婷母亲要换肾,临时借用一下,见死不救,人家不说我小气吗?我是怕你生气,才没跟你说,其实她妈是你的姨舅母,按说都是一家人。”王韵玲将箱子盖上,很蔑视地看了他一眼,“你连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都不救,还去救一个伤害过你的外人,这好像说不过去吧?不过,我已没兴趣跟你讨论这些问题了。你批一下,明天我提个两三万块钱回到乡下去,至于算我借的,还是算我的工资,随你怎么理解。”齐立言说,“我不同意!”

第二天一早,王韵玲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在齐立言酣然熟睡中,拎着箱子独自一人悄悄的走了。

醒来后的齐立言开着车追到乡下王韵玲家,王家人说女儿没回来。齐立言打电话不通,发信息不回。第三天的时候,齐立言手机上蹦出了一条王韵玲的信息,“现在,我正式向你提出辞职,辞去光复大酒楼副总经理职务。如果你觉得这些年应该给我这个打工妹付一些工资的话,就请打到下面的这个信用卡账号上,如果不给,也就算了。”齐立言回了一条信息说,“不给。除非你回来。”王韵玲没再回过信息来,此后,他们失去了联系。

齐立言对外的统一口径是,王韵玲因为怀孕回老家休养去了。忙得焦头烂额的人们都觉得这是合情合理的,没有人觉得异常。日子依旧轰轰烈烈地维持着不得人心的繁荣和虚假狂欢的姿势。

齐立功卖掉了自己的别墅,得款八十六万,用于支付三位厨师的医疗费和伤残生活补助费。卖了别墅和车子的齐立功又回到了荷叶街的老屋,老屋的库房空了,清理出里面的一些旧纸板箱和搬运中碰碎了酱油瓶,堵死老鼠出没的洞口,放上一张床,齐立功就还原了荷叶街早年的一个穷光蛋的形象了,而且还背上了败掉天德楼的滔天大罪。

齐立功在卖别墅前找过快船帮老大耿天祥,耿爷这几年书法技艺见长,在一处秘密的住所里,齐立功见到了耿爷的墙上挂着已经熄灭了烟火气的书法,耿爷穿着一身中式对襟服装,神闲气定,像是一个出家人一样,甚至有点慈祥,只有在听到齐立功叙述了自己的遭遇后,脸上才露出了久违的凶残和歹毒,他扔下手中的毛笔说,“你分明是毁在你家兄弟老三手里,广东的骗子、煤气罐爆炸只是老三给你布下败局棋盘上的两颗棋子。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不是老三开酒楼有意跟你唱对台戏,其他的事都不会出现,包括煤气罐爆炸,人心涣散。罐子迟早是要炸的,罐子不炸,油锅也要炸的。只要你说一句话,我让弟兄们把老三给废了!”耿爷以他的江湖逻辑推理了一通后,拿出最狠毒的一招交给齐立功定夺。齐立功本指望能得到耿天祥经济上的资助,哪怕是高利贷也愿意借,可耿爷很显然对此毫无反应,却出了这么一个毒招。齐立功说,“不行,不行,他可是我的亲兄弟,哪能如此下手。兄弟残杀,天理不容。”耿爷又出了一招,说是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还是想帮他出掉这口恶气,他说派人到酒楼里下毒,无色无味的鼠药水剂比较合适,中毒撂倒他几十个,光复楼不就完了。齐立功听得头皮直炸,他过了一会儿,眼中闪着泪花说,“大哥,这么多年,天德楼仰仗着你风调雨顺,可人算不如天算,命该我倾家荡产,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是天意。谢谢你的一番好意,我的家业毁在我兄弟的手里,那总比毁在别人手里好,肉烂在了自家的锅了。他见死不救,我也认了,谁叫他跟我是一娘所生呢。”齐立功是在耿天祥那里破灭了最后一丝希望后,才回去卖别墅的。

赵莲英以女人狭隘的思维认定,齐立功是败在女人手里,这个女人就是既会耍猴又会耍人的柳晓霞,是柳晓霞跟他丈夫联手把骗子带到柳阳暗算了齐立功,眼看着住了这么多年的别墅就要改名换姓了,她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在离开别墅的前一天晚上,痛苦郁闷的齐立功喝了个酊酩大醉,他要在最后时刻彻底丧失掉对这个别墅的记忆。

一边暗自垂泪的赵莲英在深夜十一点时突然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报复的念头。她拿起齐立功的手机,以齐立功的口气给柳晓霞发去了一条信息“霞,我喝多了,头疼得要死,想你!”

柳晓霞很快回过来一条信息,“你多保重,我也想你。”

赵莲英以齐立功的口气回过去说,“你能来陪陪我吗?”

柳晓霞回道,“我也想去陪你,你老婆不在家吗?”

赵莲英笑了起来,她手不停地按着,“我老婆赵莲英出门打牌去了,她说要打通宵。”

柳晓霞仓促地回道,“我马上就到!”

赵莲英见柳晓霞上钩了,于是从厨房里拿起一把菜刀,躲到门后,摒住呼吸,等待着她情敌的出现,在这一引蛇出洞的报复计划实施过程中,被酒精烧得口干舌焦的齐立功喊了一声“水”,赵莲英慌忙放下手中的菜刀,倒了一杯水端了过来,齐立功闭着眼睛一口气喝光了,然后倒头睡去。赵莲英看着神智不清的丈夫此时就是送一杯毒药也会毫不含糊地喝下去,对柳晓霞的仇恨又增加了几分,仇恨坚定了她再次握起菜刀的决心。

二十分钟后,门响了,赵莲英手握菜刀站在门后,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她轻轻地打开门,柳晓霞径直往房间走去,就像走进自己的房间一样,她见齐立功死猪一样睡在床上,就感到不对头,门刚打开,还没照面,怎么就睡着了,她正要扭头往回看,赵莲英挥舞着菜刀发了疯似地扑了过来,“你这个婊子,狐狸精,**,把我的男人害了,把我的家给毁了,我让你不得好死!”

吓掉了魂的柳晓霞拼命地躲闪着,她想喊又不敢喊,两个女人动作很不灵敏地在屋里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而齐立功却在他酒精营造的睡梦中均匀地打着鼾声,梦中的生活肯定比眼前的场景要美好幸福。

赵莲英有一刀砍到了家里的冰箱上,一刀还砍碎了玻璃茶几,大概在舞了一百多次后,才砍中柳晓霞的胳膊,衣服袖子里鲜血淋漓胳膊疼痛难忍的时候,柳晓霞才发自肺腑地喊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救命呀!”

齐立功被这一声惨叫惊醒了,他从床上反弹起来,酒也全醒了,见两个女人大打杀手,他跳下床去保护受了伤的柳晓霞,“赵莲英,住手!”赵莲英一边挥舞着菜刀一边哭骂着,“**,婊子,我的家冲在你手里!”柳晓霞在往齐立功身后躲的时候,齐立功一抬胳膊,赵莲英的刀划伤齐立功的手背,血像酒一样淌了出来,赵莲英愣住了,齐立功赶忙打开门,对柳晓霞吼道,“你还不快跑!”

柳晓霞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捂着血流如注的胳膊冲出门外,楼道里柳晓霞哭声灌进了齐立功的耳朵里,他感到心脏停止了跳动。

事后柳晓霞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星期,由于有信息保存在手机里,两人相互勾搭的证据确凿,她也就吃个闷亏自认倒霉,不敢把这件事公开,更不敢找赵莲英去要医药费。齐立功是手上缠着纱布搬回荷叶街老屋的。

齐老爷子早就知道了天德酒楼爆炸事件,伤了三位厨师,他想过问,可已是力不从心,老爷子太老了。

见齐立功搬回了荷叶街,老爷子一句话都没说,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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