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保证,这是魏争生前最长最完整的一个梦。Www.Pinwenba.Com 吧早晨当他醒来时候,他的确相信自己哭了一夜。坐起来,他感到浑身疲乏,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小阁楼有限的空间里超常地跳动。但他没敢立即穿衣下床,怕轻举妄动会把残留在脑海里的梦的碎片,摇散得一干二净。他脑海里费力地搜寻,终于顺着梦的尾巴向梦的身体摸索过去:哭。红柳。木枷。一张一合的门。面团和温热柔软的触觉。魏争在床上认真地焊接这些碎片,但怎样接都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梦体。他猜想,这个荒唐不着边际的梦,来自昨晚睡觉前消遣的一本综合读物。那里边塞满了古今中外的道听途说,像一锅花花绿绿的猪杂碎。魏争记起了其中的一个故事:魏人某某远征守卫边疆,临行前担忧美妻不忠,故以木枷锁其下身……魏争琢磨着,自己串路到这个古代的小故事里去,究竟是不是兆头?这个时候,他开始想起红柳。
魏争每天起床前都要想一想红柳。积蓄了一夜的兴奋常常使他赖在床上,一遍遍地对空演习与红柳的床笫之欢。红柳成为他的妻子,这是魏争五年前进厂工作时就立下的志愿。红柳像一块奶油蛋糕,每天从她工作的面包房,向食品厂单身男人们提供可望不可及的造梦原料。红柳有很多男朋友,大家不觉得奇怪,趋之若鹜,向红柳的身边挤。魏争是一个,他五年的微薄工资,几乎全部花在追逐红柳的马拉松途中。最后,他把同伙们一个一个地刷下去,与文化宫的假诗人王猛,并列第一紧紧地追上了红柳。红柳同时接纳着魏争和王猛两个爱情孪生儿。
魏争想完了红柳,便跳下床准备穿衣。可就在这一刻,他的脑子里蹦出一块梦的碎片:枷锁。他打了一个寒战,猛然想起自己的新车。他大前天买的锁,套在二楼拐角处的栏杆上。肯定是车给偷了,怪不得做这个荒唐梦。他吓得直冒冷汗,慌忙甩下衣裤,只穿着一条小裤衩,光脚下了阁楼。开门一直跑到二楼拐角处。他终于看见他心爱的山地车,安然无恙地靠在栏杆上。
在上到四楼的时候,魏争的心跳才平息下来。他吹了个口哨,继续拾级。碰巧四楼左手间的门开了,一个蓬发妇人手提垃圾袋,差点撞在魏争怀里。
神经病!蓬发缩进门,哐当一声关上。魏争哈哈大笑。
捷安特山地车是魏争工作五年挣得的唯一财产。三天前,魏争从南京车辆商场牵出这辆车时,剩下的毛票买一把车锁都不可能了。这使魏争伤透了脑筋,警方平均每星期抓三名偷车贼的新闻,每天在《扬子晚报》上变相报道。吃早饭时,经济台又在播一条关于偷车贼打的偷车的新闻。
待业青年魏红隔三差五在大小的夜总会“上夜班”,早晨全家起床的时候,她则在自己六平方米的小房间里梦呓着。她的哥哥蹑手蹑脚走进来,翻她扔在床头柜头上的小皮包时,她正背朝上腹朝下很散漫地睡着。魏争一边翻包,一边惊惶地看着妹妹。魏红的被子有一半滑在地板上,露出叉开的腿和网边短裤包着的半个屁股。这使魏争更慌张,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直到他终于摸到一张脆刮刮的纸币,他的心才踏实下来。可是这时,魏红醒了。
魏红醒来的样子,使魏争怀疑妹妹刚刚压根儿就是在装睡。她的眼睛睁得很利落,目光灼灼地停在魏争插手的裤兜。魏争一无适从,就眼睁睁地看着蓬头乱发的魏红坐起来,两个光腿在床下忙乱地找到一双高跟白皮鞋,胡乱挤进去,接着,他看见穿着小背心和短裤的魏红一颠一颠地逆着他的视线走来。
干什么,你,你在干什么。魏红邪乎乎地笑着,魏争看见她唇上的口红裂开,发出叭叭的爆裂声。
没有……干什么。魏争说。不。他又改口说。不,我只是来打听一个……梦,可是,你睡着。
我是睡着,可我刚才也做了一个梦。魏红不紧不慢地围着魏争走了两圈,像一个专业模特儿在走舞台。走着走着,她伸出一只手,插进了魏争的裤兜,捏住了那只捏着钞票的手。
魏争已经忘记了自己的那只手,他的身子簌簌发抖,不知是因为惊惶还是因为某种异样感觉的包围与渗透。他像一个风头上的孤独枫叶,喝多了秋风,醉得全身赤红。接着他要从枝头上脱落了,在半空中摇摇摆摆,他慌忙抓住树枝,心里对它喊:别抛弃我。可是他只感到树体传递给他的一瞬间体温,他就从树枝上剥落,向下坠去。
你别抱住我好不好,我是你妹子。魏红从他裤兜里抽出手,那张圈成棍状的崭新五十元钞票,夹在他肉乎乎的两手间。
你知道吗?我说你知道我的梦吗?魏红得意地说,我梦见你偷我的钱,去买东西讨好一个女人,你看,醒来时就应验了,人的梦从来都是有兆头的。现在,该你说了。她继续说,你不是向我打听一个什么来着?
她边说边爬回被窝,半倚在那里,把玩着床头的一只长毛绒狗玩具。魏争的记忆一点一点地下沉,他终于沉到梦里去,捞起一块碎片。王猛。他说,你认识王猛吗?我梦见这个瘪三啦。
是王猛呀。魏红鄙夷笑着,王猛谁不认识,红唇夜总会的人哪一个不认识王猛,一个专在女人大腿上写诗的文化宫末流舞蹈教师呗,变态呗。
他是不是很流氓?魏争又问。
他还不够资格。魏红边把那卷成纸烟状的钞票往玩具狗的项圈里塞,边说,他是个下三流,他在红唇臭名昭著,他有一次充款儿圈着票子塞我的一个小姐妹,占她的便宜,可是我那姐妹在更衣室从胸兜里掏出来一看……你猜多少?魏红抱着狗神经兮兮地笑了一阵子,从狗项圈里熟练地捻出那卷票子,说:才十元小票,真让我们恶心得吐胆水!
你梦见他?魏红忽然盯着哥哥的眼睛说,你有没有同时梦见一个女人,比如红柳?魏争老实地点点头。
我知道啦。魏红把钱棒塞进唇间,吸了一口,做吐烟圈状,慢悠悠地说,一个男人梦见另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那么那个男人肯定是这个男人的情敌,而那个女人肯定是个脚踩这个男人与那个男人两只船的浪货。
魏红佯咳了两声,做被烟呛住状,说,也就是说王猛那个瘪三在抢你的红柳那个浪货。
你就那么没用,是狗被逼五年也能跳墙咬住那块肥肉!魏红使劲儿拧了拧狗脖子。她的哥哥嘟哝着,说我上班了,迟到又要扣工资了。慢着。魏红说。她把那根五十元的钱棒掷给哥哥,说,这根烟你抽吧,女人不喜欢不抽烟的男人,拿去吧,王猛那个小瘪三床上功夫可拿专业技术证书,小工人你可得有些忧患意识。
魏争边捡钱边嘀咕说,你别侮辱我,我是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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