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漾了两漾,老长德赶紧提上网,一条老鲫鱼在网里蹦跳。Www.Pinwenba.Com 吧
“好你娘的!”
他兴奋起来。这条鲫鱼足斤把重,鳃口和背上老发了红。拿到市上卖几十块钱也抢手。野生龟鳖、螃蟹和鲫鱼是现在稀少而昂贵的水货。据城里说,既是高级补品,又能治病养精。
老长德把鲫鱼放在一个小水缸里,端详它在水缸里笨拙而慌张的样子,忽然可怜它起来。这家伙老了,糊涂了,到网里寻食,又不能及时逃脱,才落了这样的下场。小提网是很难捞到能上秤的鱼的,除非又老又痴的家伙。埝子妈也骂过老长德又老又痴……是不是也要落个倒在河里喂鱼的下场?
其实,老长德也不是硬糊涂地独个撑在河里。他早明白自己不行了,这几年动不动小病小疾。最伤脑筋的是年轻时有严重关节炎,年轻时遭大热大冷太多,如今浑身关节间疼痛。逢到阴雨严寒,日子不好过。但他不愿离开河,古运河是一条连着他的脐带、他的生命、他的爱,他的辛酸苦辣喜怒哀乐,都是从古运河诞生的,他觉得自己最终的归宿也在古运河,这是天理。为了这个天理,也为了他的生命和希望能够在古运河上延伸下去,他不得不慎重地把握女儿的婚姻。两年前,他在同行中相中了年轻的后生贵生,从小伙子的身上,他看到了年轻的自己,那些日子,他浑身舒展开来,了了一笔巨大的心思。可当他把想法告诉女儿时,女儿却冷漠得很。他知道年轻人讲个“情”字,于是他好几次让贵生单独跟秋子留在船上,好使他俩有谈情交心的机会。可女儿还是冷漠如初。老长德的梦做得很美满。他把一生的心血——六万块钱的存折拿出来,全部摊给秋子。他说:“你们不嫌弃,我卖了这破船,让贵生也卖了他的小船,外加这六万块,凑合着买一条新机挂船,咱们一家一起干,很有赚头啊!”女儿就是不收他的钱。老头生气了,问她究竟想怎么样,是不是看不上贵生。女儿的回答大出他的意料:“嫁贵生可以,但得有个条件,那就是贵生得上岸。”老长德火冒三丈,强硬地说,“不嫁贵生可以,但得有个条件,那就是必须嫁在河上。”女儿哭了。老头说答应不答应,女儿说不答应。老头说:“你对不起你死去的妈!”女儿却抓住把柄似的反问:“妈立过遗嘱?一定要女儿嫁在河上?”老头答不上话,但在心里安慰自己,答应嫁给贵生就行,等两人难舍难分了,看她还要不要贵生上岸?慢慢来,慢慢来嘛。起初秋子妈不也死活不肯上他的船吗?后来生米做成熟饭……可老头想得太简单了,没想到以后的事变得那么快。
去年腊月,老长德用猪肝钓上一只野生老王八,这玩意百十多块钱一斤。他和女儿高高兴兴地提到镇上去卖。人们一下围上来抬价。最后,一个戴眼镜的卖鱼的小伙子用四十斤草鲢鱼换了这王八,秋子很惊诧他的大方。
“四十斤鱼算什么?不就几百块钱吗?”眼镜得意地说。
“呀,口气真不小。”秋子“吃吃”的笑。
“笑什么?钱是小事,四十斤鱼太容易得,这王八现在却少得可怜。”
“可你花这么大价钱买它有什么用?嘴馋,想尝鲜?”
“哪里啊!我母亲病了,听人说王八能治病,又是高级补品。”
“好个大孝子。”
“你真会开玩笑……”
老长德知道孩子嘴皮子薄,爱扯话,也就没在意,两个年轻人却没完没了下去。
“看你戴副眼镜,嘻嘻,我还以为是大学生呢?”
“不提了!考了两年没考上,回来承包鱼塘,……不过,我不比大学生差。”
“吹牛不犯死罪……还不知道你大名呢。”
“林加其。你呢?其实我知道了,秋子,是不是?”
“你咋知道?”秋子的脸红扑扑的,大眼睛忽闪着。
“怎么不知道?你常在埝子妈家呀。”
“你怎么认识埝子妈?”
“我们同村。她家离我们三里多路……”
“太好了!下次回家,一定让妈妈带我去看你的鱼塘。”
“欢迎欢迎。……噢,听人说你没有妈妈,那是你爹?”
“嗯。我妈妈生我时难产死了。我是埝子妈带大的,我管她叫妈。”
“你管她叫妈,你爹同意吗?”
“怎么不同意……哈,你还真坏!笑什么?”
“……”
老长德万万没想到,年轻人的事就这么简单而又不可思议。一只大王八竟成了秋子和林加其的“媒婆”,而成了老长德的祸根。秋子回来之后便神情恍惚,往日的蹦蹦跳跳不见了,并且三天两头便往埝子妈那儿跑。老头先是阻拦,无济于事,后来去找埝子妈,让她监视着秋子。无奈这女人和秋子一条心,仿佛秋子就是她生的。
“你管不着!”老头没想到众心皆悖。
“不是我生的,但是我奶大的,她唤我妈,我就是她娘,怎么样?林加其人品我知道,跟秋子配,我、同、意!”
“屁用!我说了算!”
“等着瞧吧。”
“等着瞧!”他愤愤地说。
老长德不服气,他相信时间能磨人,没想到三磨两磨,磨到今年初秋,竟把个秋子磨得肚大腰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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