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铁把小复旦的一大叠信装在一个脸盆里,点了一把火,烧。Www.Pinwenba.Com 吧开始冒烟时,他从床头抽了一本崔建歌带,以最大音量在“新长征路上摇滚”。
“……不是我不明白
这世界变化快!
喔喔……”
缪斯从被窝里探出头,浓烟和嗓音马上从七孔往里钻。
“救火!救……”他跳下来,只穿了件三角裤。
“啊!亲爱的——”他对着火盆抒发起来,“这散发着温馨爱情的篇章,怎能投入无情之火!”见刘小铁脸色怕人,他赶紧住了嘴。
火腾然一蹿。缪斯惶恐地说:“刘小铁你……失恋了?”
“你真肉麻!”刘小铁站起身拉开门,“请你出去,别在这边恶心!”
“你才恶心!”缪斯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叫,“你这几天犯神经啦!凭什么赶我?这是集体宿舍。”
门“砰”一声关上。那叠信开始在脸盆里卷曲、变焦。火一灭,再生了片刻烟,便成了一盆灰。
崔健直嗓门叫:“一二!三!四!五六七啊!”
门砰砰砰砰地响起来。刘小铁问:“谁?”
“侯正稳。开一下门吧。”
侯正稳走进来,教授样夹了几本厚书。
“今天系优秀团员表彰会……”他猛然感到不妙,“啊呀,刘小铁,你把宿舍弄得乌烟瘴气。快打开窗户,关掉录音机。学生会查卫生的就要到楼下了。”
“你就这样怕学生会?”刘小铁双手绞在胸前,“这些小人吃饱了撑着,我们脏乱我们住,关他们什么事?”
“这什么话?这是集体荣誉。”
“大班长,你别唱高调了。”
侯正稳脸一红,自个儿收拾起来。关收录机。收拾床铺。帮缪斯叠好被子。接着扫地。缪斯气喘喘闯进来,说:“快,查卫生的来了,生活部那妞儿,长得够水平。”
“那个妞儿”已走到门前,用笔杆敲敲门:“三零五,查卫生。”跟在后边的一个男生马上大声重复了一句。侯正稳赶紧说:“请进来请进来!”
“那个妞儿”走进来,皱了一下柳叶眉。
“什么味?……三零五你们怎么搞的?上学期还文明宿舍呢!瞧这味儿,瞧这……谁的床,乱成这样!”
“我的床。”刘小铁吹了一声口哨,说,“不要用长头发见识来评价男人的床。”她惊愕地望着刘小铁。刘小铁嘴角上吊着一线笑。
“我认识你,没想到你这么说话。”
“认识?不就跳过一次舞吗。你指教指教,对你小姐该怎么恭维?”
“你真……庸俗,下作!”她退到门口,对男生说,“走!”男的赶紧跟出去。侯正稳跑出去,说:“对不起,他这几天心情……”
“滚!”刘小铁一脚踢出烧信的脸盆,纸灰四处飘散。他把自己掷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完了完了。”侯正稳沮丧地走进来,“扣分了,扣分了。”
“要扣扣大家的,七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大班长用得着那么悲痛欲绝?”缪斯做了个鬼脸,“你怕得罪那妞倒是真。”
“瞎扯。”侯正稳在刘小铁床边坐下。
“你的骨髓什么颜色我都看得见!”缪斯哈哈大笑起来,“女强人,长是长得不错,不过告诉你个伤心的消息,她有男朋友了,复旦的高材生,每周给她一封加重信。你是什么?师大生,未来孩子王。”
刘小铁从被子里蹦起来,圆瞪着眼睛。缪斯赶紧住嘴,抓起一本杂志,佯装看。
“小铁。”侯正稳说,“你这几天怎么了?老发脾气。”
“……”
“有什么事你告诉我。”
“我哪有什么事?什么也没有。”
“可是……今天开会结束后,辅导员找我,打听你。”
“什么?”
“你跟校纠察队长打架了?你真胆大,那小子是体育系四年级的老大哥。他告到我们系来了。”
“我早知道他会这么做。”
“嗨!”侯正稳说,“你怎么就这样听之任之?给系里弄出个处分,背进档案,一辈子也涂不掉。”
“我不在乎。”刘小铁梗着脖子,“反正就这么长这么粗,削两刀减不了屁分量。”
侯正稳沉默了一会儿。缪斯从杂志后偷偷地瞧他们。侯正稳就说:
“刘小铁,你不考虑自己,可总得考虑你父母的承受力。……这样吧,幸好那小子只告到辅导员那儿,而辅导员跟我的关系……我叫他帮你挡下来,不要捅给系领导。”
“班长万寿无疆!”
缪斯把杂志抛向半空。
“今天的讲座是由著名文艺评论家、李金发象征诗研究权威学者丁若儒教授……”
辅导员谦逊而不失激动地介绍着。掌声稀稀落落一响。教授点一下头,脑门在灯光下闪亮。教授开讲。关于李金发的生平、代表作、亲戚的亲戚的后代与他的私交。接着评析一首诗:“……象征着诗人得到美好爱情的无比的……”
刘小铁想从后门出去,见辅导员守在那儿,像看监似的。他想了一下,便捂住肚子往外走。
“刘小铁,”辅导员压低嗓门说,“不能随便走出,你要尊重……”
“我肚子疼,厕所去……”
“明天我找你谈话。”辅导员的眼光从他身上搜寻了一遍。
天色很暗。一些声音都关缩在各幢大楼里,只有路灯不甘寂寞地从浓密的树枝间透射一些躁动的光斑。刘小铁穿过大操场,见那里有很多对情侣在散步;拐进小林子的时候,又见角落里的男女拥在一起,喘息声游丝一样在空中颤动。他本想慢慢散步过去的,现在落得逃鬼般慌张。
小礼堂彩灯闪烁。刘小铁从门前经过时,缪斯正从里边冲出来,很兴奋的样儿。
“诗人,”刘小铁说,“里边什么的干活?”
“你进去瞧,那么多傻大叉,围着个三流歌星,像抬神仙。高小白就她妈的爱出风头,尽搞些浮气十足的活动,吸引酣君子……哼哼,丑陋的大学生!”
“你还是回去写你的先锋诗吧。”
刘小铁探头探脑进了小礼堂,简直惊呆了:男男女女们正簇拥着一个娇艳的女人,女人的四周长满了手臂,森林般举着,晃着红皮本绿皮本蓝皮本黑皮本……影视爱好者协会会长高小白在一旁也被几个兴奋的家伙围着,满面潮红。
他走出小礼堂,忽然感到一万分的无聊和厌恶侵袭上来。他决定去作践一下自己,选择喝酒的方式。一次,最后一次!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对自己说。在校门口,他买了一包烟,蹲在围墙下点燃一支,呛得直流鼻涕。
一支烟吞完,他便进了一家小饭馆。
刚喝了一口酒,邻桌一个背对他的披肩发忽然一转身。
“高蛋白!”刘小铁很感意外。
“刘小铁,你怎么也叫起我的外号?”高小白笑嘻嘻地坐过来。
“你神啦,刚在台上风光,转眼成了这下等饭馆的食客。”
“别难听了,没趣。”高小白扬起倦怠的脸,“我碰到你了,巧极。幸好及时,再迟一会儿,你刘小铁就不是刘小铁,是酒鬼。”
“你是女酒鬼。”
他们相视一笑。刘小铁为她要了一瓶啤酒。
“你说话特损。”她说。
“我失恋了。”
高小白睁大眼睛,怔住。
“你这种校园里的大家闺秀,”刘小铁说,“是连走路说话都讲究得入神透骨的,哪像我们无所事事,一派没教化的样儿。你可不该到这种地方。”
高小白垂下眼睑说:“求你打住。是酒馆不是校园,是下等食客不是大学生,现在可别闹得话不投机半句多。”
“行!”刘小铁举杯,“来个千杯少吧。”
高小白也举杯子,喝一口说:“刚才你说什么……失恋?”
“是啊,”刘小铁用手指弹着杯子,“我不说谎,开门则见山。”
“真的就为这个?”高小白逼视着他,“就喝酒?还有,打架,驱赶查卫生的学生干部?”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
“都满校风雨了。”高小白无意味地笑笑,“大家正嫌太平静了,你是个漂亮的击水石。”
“破罐破摔吧。”
“你可真男子汉。你可别给侯班长说中,真的堕落下去。”
“堕落?”刘小铁像被咬了一口,“他侯正稳……随他说去吧!”
“他只这样说说而已,他是个热心人。”
他们没话了,只一口一口地喝酒。
“你可别醉了,没法走。”她说。
“你也别醉,更麻烦,千金难买的面子。”
又没话了,再喝酒。
“你这学生贵族,怎么也来这种地方,而且喝酒?”
她不吭声。
“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死亡,沉默啊沉默……”
高小白被逗笑:“我不知道。有些‘所以’前面未必存在‘因为’,至少明显的因为。”
“那你是痛苦?无聊?失意?精神游离?或像我……失恋?”
“陈词滥调!”高小白反驳,“你刘小铁就仅仅因为失恋吗?”
刘小铁无言以对。
刘小铁想:看来,我连自己也认不清,你就更费解啦。
春风在夜晚轻拂着,不紧不慢,却一阵暖比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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