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飞燕扶着发髻缓缓走了进来，林豫微微蹙眉，咬牙转身行礼：“微臣给昭仪娘娘请安。”
阮飞燕面上笑容幽然，微扬的下颚和始终抬高的眼白，总是给人一种骄傲不已的感觉，她没有理会林豫，而是上前朝舒写意盈盈一拜：“给舒贵人请安。”
“免礼。”
舒写意敛去眸底一切的情绪和神色，示意月儿给阮飞燕上茶，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毕竟刚才那一幕，若传了出去，她和林豫都得死。
偏偏，这个阮飞燕没有杨曦儿好对付，杨曦儿有弱点，她的自卑就是她致命的弱点，而阮飞燕……她一时间还看不透这个女人。
阮飞燕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她将目光放在林豫身上，幽幽笑道：“小侯爷快快请起。你和舒贵人交情匪浅，如今贵人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本宫怎敢受小侯爷如此大礼。”
“昭仪娘娘误会了，微臣是担心贵人的安危才上前替贵人包扎伤口，相信皇上也不会舍得贵人受一点点的伤害。”林豫没有办法，只能如此解释，希望她们能够忌惮皇上而放过这件事。
“哈哈哈，小侯爷说得极是。”阮飞燕望向舒写意的眸光里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然后抿唇道，“嫔妾奉皇后娘娘的意思来给舒贵人送些西疆进贡的红葡萄，顺便看看贵人的舞蹈准备得如何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可是十分期待呢。”
言毕，阮飞燕带来的宫女将托盘奉上，月儿上前接过，一举一动不卑不亢。舒写意因为伤口处失血过多，唇色有些苍白，想到莫无言还在内侍躲着，也没有心情应付她，只颔首表示：“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舒写意自当尽力而为。”
然后，她朝林豫莞尔一笑，道：“小侯爷带来的消息本宫甚是喜欢。今日本宫有伤在身不挽留小侯爷了，还有，自打在浩月相识，若非立场问题你我必定已是朋友。如今……日后小侯爷莫要再与本宫有任何交集了，免得无辜牵连。”
闻言，阮飞燕脸上笑意一僵，而林豫看着她眼底掠过的一抹倔强，骤然心如刀绞。他不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更不知道莫无言费这么多力气送她进皇宫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看得出来，她并非自愿。
想到此，他咬牙握拳，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于是，便只剩下了阮飞燕和舒写意，前者有些畏惧舒写意，毕竟她才进宫就让杨曦儿在皇上面前失了宠，看样子，这个人知道她们所有人的底细，与敌对战，最忌对对方毫无了解，因而，阮飞燕此刻必须将自己变成一个软柿子，任何锋芒和置气都会对自己不利。
她轻笑两声缓解了尴尬，道：“早就听说贵人与小侯爷在浩月就有过一段交情，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舒写意自然晓得她的那点儿心思，于是一边整理者伤口，一边淡淡说道：“本宫劝姐姐还是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林家对皇上而言有多么重要，相信姐姐心里很清楚。若然姐姐将今日之事添油加醋说了出去，传到了皇上耳朵里，本宫虽然没有什么厉害的本事，但勾住皇上的心起码现在还做得到，你败坏了皇上宠妃和爱臣的名誉，也间接等于是打了皇上一巴掌，你说到那个时候，皇上是承认了这个不光彩的事情杀了本宫与林豫，还是为了掩盖一切流言蜚语而将姐姐的嘴死死封住呢？”
她幽然挑眉望来，阮飞燕心头一紧，顿时划落满身的冷汗，从未有谁能让她如此忌惮畏惧，哪怕是皇后。
阮飞燕心中一片惊恐，一边扶着发髻掩盖自己无法平静下来的眼神，一边故作镇静，轻笑两声，道：“贵人说得哪里话？嫔妾是嫉妒贵人性子好，小侯爷自打未婚妻死后，便一直不近女色，皇上和皇后给他说了多少门亲事，就算是再漂亮的女子也入不得他的眼，要是贵人有时间，不妨替皇上和皇后多劝劝小侯爷呢。”
闻言，舒写意勾唇冷笑，心头却因此而变得沉重起来。自从再次遇到林豫，所有人仿佛都在告诉她，林豫对她的痴情和长情，而她只能一遍遍承受着这无形的压力和折磨，装作什么都不晓得，装作与自己无关。
“是吗？”她斜睨阮飞燕一眼，后者匆忙避开她的眼神，似是有些心虚，“如此说啦，倒是妹妹误会姐姐了。”
“自是如此。”阮飞燕莞尔一笑，啜了口清茶，将方才的话暂且置之脑后，今日她来见舒写意，也是替皇后娘娘探探口风，想到此，她挑眉望去，又道，“不过，贵人方才那般在意，不知道的还当真以为贵人与小侯爷之间有些什么呢。”
舒写意蹙眉，这个阮飞燕比杨曦儿要精明许多，她不像杨曦儿势单力孤，将自己的全部荣辱都寄托在皇帝的宠幸之上，所以她的手段和心思也就更为深沉，表面她是皇后身边的人，但其实现在仔细想想，当年能够与皇后抗衡的人只有长姐，但长姐从不将心思放在勾结党羽之事上，阮飞燕必定在长姐那里没有得到好处，加上皇后别有用心的拉拢，她才站在皇后娘娘那边。如今，长姐已经不再，后宫唯独皇后一人独大，杨曦儿尚能接受皇后的压制，但阮飞燕就不那么心甘情愿了吧？
不过，现在她还不能确定阮飞燕的真正心思，就像刚才，不过是情急之时才将她逼入死角，竟被她反败为胜，捏住了自己的把柄，看来，她必须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先前她已经将利弊分析给她听，就算她有心想要用这个把柄来对付自己，那起码也不是现在，但是有这么一条小辫子留在别人那里，总归让她难以高枕无忧，想到此，她轻轻勾唇：“姐姐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小侯爷的前途生死与本宫也没有什么干系，姐姐要是没有别的事情，那……妹妹有些乏了，这伤口还得再仔细处理一番才行。”
说着，她轻轻碰了碰手臂上的伤，多亏了林豫的金疮药要才止了血，但她还是做出十分疼痛的表情，阮飞燕见此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起身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转身离开。
阮飞燕一走，舒写意立刻回到里室，莫无言从房梁上跃下，脸色更加苍白，双唇更是毫无血色，她心中一惊，上前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道：“我没想到阮飞燕会这个时候来，你还好吧？”
“没事。”
莫无言咬牙呢喃一句，眉心几不可查微微一蹙，捂住胸口的手指越发用力，显然他被反噬的真气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调整，方才为了不让林豫发觉这屋子里还有他的气息存在，他只能冒险屏息凝神，因此放纵了真气的流窜，现在想要控制已经来不及。
他将舒写意远远推开，担心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误伤了她，却不想碰到了她的伤口，绷带处渗出了一滩殷虹的血迹，舒写意咬牙不语：“你的情况不好，要不你还是吸我的血吧。”
“没用。”他强自凝神，苍白的面色上尽是疲倦，这样脆弱的他，与那个高高在上深不可测的邀月教主一点儿都不相似，也许看惯了他的霸道冷冽，这片刻的柔弱无助在舒写意看来，像是一面结实的墙壁在她面前即将轰然倒塌，“现在喝你的血也压制不住，反而会刺激，今天我可能没办法离开皇宫了，你想办法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最安全保险的地方就是这里，我会让月儿和星儿安排你去偏殿，不过最好不要有什么动静，这凤梨阁的侍卫我还信不过。而且，只能等天黑之后你才能离开这间屋子，还好我今日有伤在身，养伤期间不准别人打搅也不会让他们起疑。”
舒写意唤了月儿进来，月儿看到莫无言情况不太乐观，片刻不敢犹豫，匆忙将内侍整理一番，然后竖起屏风纱幔，让莫无言在软榻后安静调息，未免旁人起疑，舒写意斜躺在榻边休息，虽然吩咐了打扫的侍婢不必进来伺候，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房间安静得很，铜鼎里燃着苏影从前最爱的梨花，只不过舒写意在香料里加了些蜂蜜舒缓那种清冷的感觉，现下闻着倒也能缓解焦虑的情绪，只是耳后就是莫无言的呼吸，纵然十分虚弱，但一次一次扫过她的耳畔，像是有无数柳絮从颈边掠过，酥酥痒痒，莫名觉得脸红。
这一生，舒写意遇见过三个与她交集颇深的男子，一个就是林豫，给了她璀璨年华里最温柔美好的回忆，一个是白落尘，给她重生，给她希望，给她简简单单却无法握住的奢望，即便她终究不能如她所愿重新开始过好一生，但她知道，他还是在意关心她的，而另外一个就是身后的莫无言了，他要杀她，吸食她的血，让她成为浩月的罪人也在最关键的时候帮助她回到了大燕皇宫，甚至一次又一次帮她，她甚至开始觉得，只要有莫无言在，一切都会变得简单，一切都不需要她发愁。可惜，也正是因为她看不透他对自己的好与坏，才不敢轻易让自己习惯这种依赖。可此时此刻，这潭冷水中，这个四处充满陷阱和绝望的地方，除了身后这个男人，还有谁能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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