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傍晚时分，天色暗淡，见习民警张成祥夹着黑色小包，一个人从油区公路往回走。下午，他坐路过的长途车到采油3厂了解一个案子，按照公安部门的规定，办案必须两人以上，不允许一个人单独办案，当时领导安排他和另一个民警一同前来，但那个民警私下里对他说家里有事儿，而且案子情况并不是很复杂，让他自己去办，而且专门告诉他，此事一定不要让领导知道，张成祥只好一个人前来。

回来时张成祥本想再在路边拦过路的长途客车，无奈天色已晚，拦了半天也没拦到。3号采油厂离油田管理局机关不远，但离县城大约30里路程。看到拦不到长途客车，张成祥想像在校上学期间一样，穿着警服在路边拦路过的其他车辆捎自己一程，想到自己的公安身份，他放弃了这一想法，开始徒步行走，他边走边回头，希望能有长途客车路过。

当张成祥第五次回头的时候，一辆绿色北京吉普从远方开来，他犹豫再三，还是站在路边举起了右手，汽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他看到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女孩。

“去哪里？”中年男司机问他。

“县公安局。麻烦您捎我一段。”张成祥边回答边开后面的车门。

“哎，是你啊，成祥哥——！”副驾驶上的女孩发出惊奇的声音。

张成祥一看，原来上面坐着的是李小叶。

这时候，张成祥上车有了一点犹豫，李小叶笑着说：“快上来吧，汽车可没有阶级性。”

一句话，弄得张成祥有些不好意思，他只好坐上来。

“你这是干什么去唻？”李小叶扭过头和他说话。

“我去3厂了解情况，没想到这个点就没长途车了。你呢？你这是干嘛去？回家吗？”张成祥忘记了刚才的尴尬，开始和她搭话。

“我去银行办事，回油田太晚了，直接跟张师傅的车回家。你回公安局吗？”

“你们回家的话，我也直接回家，不去公安局了。不过，我的自行车还在公安局。”张成祥想了想说：“不过没关系，明天我让成武送我过去。咱们直接回家吧。”

听他这么一说，李小叶抬头看了看张师傅。张师傅明白他的意思，赶忙说：“你如果想回公安局的话，我们可以送你。没关系的。”

张成祥摆了摆手：“不用了，直接回家吧，我也好长时间没回去了。”

李小叶问他：“你住局里的单身宿舍吗？我也住单位的单身宿舍，不过我几乎每周都回家。”

他们两人，早已没了一开始时的拘束，有说有笑地谈了一路。

通过谈话，张成祥了解到了李小叶的一些情况。张成祥明显地感到，李小叶已经由原来的小丫头变成了大姑娘。当她回头给他说话的时候，张成祥不仅清晰地看到她那双大眼睛，而且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女性气息。

李小叶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县一中，但考上了油田中学。高中毕业后，她也是报考的中专，不过上的是石油学校，学的是财会专业，毕业后直接分到了油田管理局机关，在计划处综合计划科任科员。对于李小叶的学习之路，村里有很多说法。有人说，李小叶本身学习就很好，仅次于张成祥，是村里的才女；也有人说，她有今天主要是爸爸李世远给她跑来的。对于这些说法，张成祥之前也曾听说过，但并没有太过在意。事实上，李小叶能有今天，全凭她个人的努力，与父亲并没有多大关系。

快到家的时候，李小叶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询问张成祥的电话号码，张成祥告诉了她。她问：“这是你们公安局的内部电话吧？外线总机是多少？”张成祥赶忙说：“对对对，你看看我，都忘了告诉你总机了。总机是71024。”

李小叶记下他的电话，翻过一页，把自己的单位、姓名、总机和转接号码写下来，从本子上撕下来递给张成祥。

汽车很快到了张成祥的家，张成祥下车前问张师傅：“到我家坐坐吧？”

张师傅说：“不了，等以后吧。”

“那好，谢谢你了。也谢谢你，小叶！”

“都是自己人，客气啥？以后常联系啊！再见！”小叶略有嗔怪地一笑，然后给他摆了摆手。

吃过午饭，看了一会儿《参考消息》，张成祥趴在办公桌上休息，虽然离宿舍很近，他不习惯回去，对他来说，中午迷糊一会儿就够了。

“当当当——”正要进入梦乡时，有人敲门。

张成祥赶紧起来开门，咦，是李小叶，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是她的妹妹李小是。

“你咋来了？也不打个电话？”张成祥把他们让进屋来。

“我上午打过，没人接。”小叶说。“这是我妹妹，你们认识吧？”

小是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张成祥打量了一眼小是，发现她也长大了，身子甚至比姐姐小叶还高挑，头发微微卷曲，显然烫过，上身着一件淡绿色低领衫，下身穿紧身喇叭裤，打扮非常时髦。

张成祥说：“谁说我不认识你？只是我心里记得的是你小时候的模样。要是在大街上遇到，还真不敢认哩。”

小是说：“我以为你满脑子装着学习，根本不留意我们这些凡人呢。”

小叶说：“你别给成祥哥耍贫嘴。你先出去玩会儿，我跟成祥哥说正事儿。”

小是悻悻不快地拉门出去。

“什么事儿？”张成祥以为是家里的事情。

“说是事儿，在你这里其实也算不上事儿。”小叶说。

小叶告诉他，你也知道，我三个妹妹的名字，一个小是，一个小算，一个小要，实在是太难听了，根本不是女孩的名字，也不知道当初老爹怎么取的。她们三个都想改名，以前去派出所联系过，但派出所管户籍的民警拖着不办，说是这名字都是当初他给改过的，如果按你爹的意见，更难听。他还说，改一个还可以，一次改三个，需要提请领导研究研究。

上个星期，小是说，马上要办身份证了，这破名字，说什么也要改。于是，她一个人跑到了派出所找，民警说，还没研究呢，回家等着吧，她一听就急了，当即和人家发脾气，说什么取名和改名是公民自由，这破事儿还研究什么？结果惹恼了民警，民警告诉她，只要他在那里干，想改名？没门！气得小是到了家里还骂骂咧咧的。我爹知道她偷偷跑去改名还给人家吵架之后，差一点打她。她们三个执意要改，缠着我让我想办法，我想到只有你能解开这个疙瘩了，所以来找你。

张成祥说：“论说改名不是啥事儿，只是让小是搞砸了。不过，我可以给疏通疏通。她们想改成什么？”

“小是想直接改为小诗，诗歌的诗；小算想改为小雅，雅致的雅；小要想改为小静，宁静的静。”

张成祥听了说：“我感觉小是不用改，虽不常见，但不难听，而且也很独特。小要和小算确实该改，她们改的也不错。等一会儿上班之后，我去找户籍中队的人说说，让他们给派出所打声招呼，咱家派出所那边我不太熟。”

“那你就多费心了。”

“谈不上费心，都是街坊邻居的，你也别客气。”

“是啊，是啊，如果客气，我就不来找你了。”

张成祥随后问小叶：“小是和那个民警吵得很厉害吗？”

小叶说攥着杯子说：“应该是吧。我这个妹妹，就是个火爆脾气，一句话不和便发火。为了这个，我爹没少吵她。但她就是不听，逆反心理很强。“

“和你不是一个性格啊？“张成祥说。

“是不太一样，我虽然也脾气很大，但不到逼急了，不会发火。也怪了，我们姊妹四个，一个人一个脾气，特别不一样。小是特别直，也特别能闹；小蒜特别安静，特别听话；小要特别冷，平时一般不说话，你问她三句，她回不了一句。“

“呵呵，你们姊妹四个真有意思。以我看，你们的性格，就是春夏秋冬啊？”张成祥板着手指说。

“春夏秋冬？”小叶一时不太明白。

“对埃春夏秋冬，你呢，给人感觉很温和温暖，就像春天；小是呢，特别直率，特别火热，就像夏天；小蒜呢，特别听话，特别深沉，属于秋天的性格；小要很冷，那就是冬天。”

“你还真能分析和联想唻！”小叶喝了口水，差一点呛出来。

“我要有个妹妹就好了。”张成祥深有感触地样子。

李小叶听了，叹了口气：“唉，我娘盼有个儿子，都快疯了。”

张成祥见她有些不开心，赶紧起身说：“你稍坐一会儿，我看看他们上班了吗。”然后推门去了户籍中队。

大约过了十分钟，张成祥回来了。他告诉小叶，我给管户籍的中队长说了情况，告诉他你们是我们村的邻居，让他给帮着说说。中队长当即给派出所户籍民警打了电话，对方说最初不是不给办，只是想给所长请示一下再办，没想到小妮子脾气那么大，冲他发了火，嘴里还不太干净。户籍民警说，这样吧，让她们过来，双方把事儿说开，我给她们改。

小叶说：“真是太好了。那我们过去找他？”

“这样吧，反正下午我也没事儿，我给中队长请个假，我陪你们去。去了最好别让小是进去了。到时候你代她给人家赔个不是就得了。”

“那样当然很好，可是别耽误你的工作埃”

张成祥起身拿包：“没事儿，你到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中队长说一声就行。”

张成祥推着自行车来到大门口的时候，小叶扶着自行车在大门口站着，她不知道小是哪里去了，小是骑来的自行车也不见了。

两人等了快半小时，才看到小是远远地骑车过来。

小是骑得非常慢，边骑边唱邓丽君的歌《我心爱的小马车》：

“我心爱的小马车呀，

你就是太顽皮，

你若是变得乖乖地，

今儿我就喜欢你——”

“你跑哪里去了？”小叶等得有点着急，话里有点生气。

“能去哪里？逛商店了！”小是一只脚踩地，一只脚放在车踏子上，斜着身子站在车子上。

“成祥哥陪咱去派出所，走，咱们一起去。到了那里，你就别进去了。”小叶告诉她。

“那我还去干啥，你们俩去，我直接回家算了。”

“那也好，咱们一起走，你直接回家。”

于是，三个人各自骑一辆自行车，沿公路向家乡方向走。

小是骑得很快，一会儿就把他们两个甩在身后。张成祥和小叶并不着急，他们边骑边聊。

张成祥问小叶：“小是现在干什么？”

小叶告诉他：“初中没毕业就在家呆着，天天就知道玩，上个月我给她找了个活，在油田机关食堂干面点。她总是嫌累，不想干，好在我娘不愿意，说如果不干回家，她就去跳井，吓得她才没敢撂挑子。”

“那你家老三和老四呢？还在上学吗？”

“老三上高中，也在油田。老四还上初中呢，不过今年就该考高中了。”

到了派出所找到户籍民警，张成祥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指了指李小叶说，这是我的邻居，也是同学，改名字的是她妹妹，都是她脾气不好，惹你生气，你别在意。李小叶赶忙说，是啊，都怪我妹妹不懂事，我给你赔不是了，你别放在心上了。

户籍民警也姓李，见他们如此一说，也不好再为难他们了，只是说了句“你们姊妹性格不一样氨，便让李小叶拿出户口本，交了手续费，按他们新写的名字，重新登记了户口，并让她三天之后来拿盖过章的新户口本。

办理新户口本的过程中，三个人不时交谈几句。李民警对张成祥说：“早就听说过你，知道你在我们这一带很有名气，也知道你毕业后分到了局里，只是咱们没见过面。以后，你是我们的上级领导，有事尽管说，不用再找别人了。你在局里工作，对下面的派出所是正管。”

张成祥说“看你说的，我哪里是领导啊，我只是一个普通民警。很多东西，需要向你们学习，也需要你们的帮助。尤其是这里是我的老家，有什么事儿请多关照。有空我请你喝酒。”

李民警笑了：“这话说得好，有空一起喝酒。以后咱们就是兄弟，别再那么客气。”

从户籍民警那里出来，李小叶问张成祥：“你还回局里吗？”张成祥说：“我以前还没来过这里，我上去和所长打声招呼，和他们认识认识，你先回去吧。”

小叶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我先走了。这次真谢谢你了。让你费心又费力，等你方便时，请你吃饭。”

张成祥说：“看你说哪里去了，即便请客，也是我请你。哪有让女孩子请的。”

“谁请谁并不重要，关键是你要安排时间埃我先走了。”

小叶走后，张成祥直接上了二楼，到了所长室。

等张成祥和所里的领导见过面下楼准备走的时候，却发现李小叶并没有走，而是在门口等他。

“你咋还没走？”

“我回去也没事儿，在这里等你，想晚上请你吃饭。”小叶说完两眼看着张成祥。

张成祥想了想说：“我今晚没什么安排，那好吧，我请你，你选地方，喜欢吃什么？”

小叶说：“今天说什么也该我请，你以后再请我吧，咱们去城里鱼馆吃鱼吧，我喜欢吃鱼。”

“那好，我们现在就走。”

于是，两人骑上自行车原路返回县城。他们又聊了一路。路过公安局宿舍时，张成祥看看时间还早便说，穿警服去吃饭不太好，我回宿舍把衣服换了，你先过去等我，我一会儿就到。小叶说了句好咧，也没下车子就径直走了。

当晚，他们一起吃了饭，聊了天。吃饭时，张成祥发现，小叶真的很喜欢吃鱼，吃得津津有味；而小叶也发现，张成祥不吃辣。小叶问他，你为何不吃辣，不喜欢吗？张成祥回答，不是不喜欢吃，而是享不了，吃多了脸上长疙瘩。你看，我的脸上坑坑洼洼的，快成麻子了。小叶说，男人，粗粝一点没关系的，那样更酷。

饭很快就吃完了，小叶说，时间还早，咱们去看电影吧。于是，他们又去看了场电影，电影的名字叫《小小得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