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槐树庄一带发现储量丰厚的大型油田，村庄需要搬迁的消息是元旦过后传来的。

这一消息很快得到了在油田计划处工作的李小叶的证实。李小叶说，根据最新勘探结果，咱们村地下石油储量非常大，油田要在这里建10号采油厂，钻掘密集型油井。不过，需要搬迁的只是大槐树附近的老居住区，新开辟的靠近马路的居住区不用搬迁。李小叶这些话是给老爹李世远说的，她告诉老爹千万不要说自己说出来的。因为这些消息油田还在保密，而且还没形成最终方案。

李小叶的这一说法，也得到了油田工作人员的证实。新年第三天，槐树庄村民发现，油田的一些工作人员陆陆续续来到村子，有的搞测量，有的搞勘探，也有的绘图纸，还有的挨家挨户了解情况。这显然是为拆迁做前期准备。

槐树庄人闻风而动，外出干活的几乎全回来了，就连张成武组建的盛大施工队也暂停了外面的工程，赶回来参加一场特殊的工程。有人忙于在院子里里搭建小房和猪圈，也有人忙于在地里挖坑栽树，还有人忙着在房顶上加层。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拆迁时能得到更多的赔偿。全村只有两户人家没有采取行动，一个是张志善家，另一个是村主任李世远家。

等大家忙碌完毕，等候拆迁的正式通知时，却突然没有了一点动静。有人甚至开始怀疑消息的准确性，抱怨李小叶提供的信息根本不准。他们不知道，这短暂的沉寂恰恰意味着大的行动正在迫近。

考虑到拆迁工作的复杂性，油田管理局先向市委书记作了专题汇报，取得了市领导的支持，然后找到了滨海区区委，要求他们出面对拆迁工作给予支持和配合。3月初，李世远等5名村委全被叫到镇政府开会。

会议由镇长主持，镇、油田10号采油厂筹建组等有关领导出席。会上，先由采油厂筹建组长老陈介绍了10号采油厂的建设规划，需要征地拆迁的范围，以及补偿标准和补偿方案。然后，由镇党委书记传达市、区领导的有关指示精神，对拆迁工作做出指示，提出要求。

镇党委书记指出，这次槐树庄拆迁建10号采油厂工程，既是油田建设的一件大事，也是事关如海市长远发展的一件大事，更是涉及槐树庄50多户村民的切身利益。各有关组织、各级干部一定要增强大局意识、责任意识和为民意识，加强领导，密切配合，过细工作，既要确保拆迁工作如期进行，也要切实依法维护和保障村民的合法权利。

镇党委书记还指出，这次拆迁工程，既要坚决反对违背村民的意志强拆强迁，也要反对个别人提出超出规定的不合理要求，无理取闹，影响整个工作进展。他要求拆迁工作要按照市委市政府与油田管理局达成的初步意见，四月底签订协议，六月底全部完成。

镇党委书记指示，为了确保拆迁工作顺利进行，成立协调领导小组，由镇党委、镇政府、油田筹建组领导组成，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办公室由槐树庄村委和筹建组各抽调3名同志组成。

会上，筹建组和村委代表分别发言表态，李世远在代表村委发言中说，这一工程是槐树庄的百年大事，我们一定要按照各级领导的指示，密切配合筹建组，做好村民的工作，尽快开展调查摸底工作，积极与对方沟通会谈，努力形成一致意见，切实把好事办好，让各级领导放心满意。

散会之后，镇领导专门留下李世远就有关问题进行了交代。主要意思有：

油田提出的补偿方案，标准过低，而且只考虑了一部分内容，很多东西没包括进去，作为村委一定要考虑周全，不能有漏项。

回去之后，可以召集全体村民开个会，传达一下本次会议精神，发动大家建言献策，同时提出各自的要求，然后进行汇总。

协议要采取逐级签订的形式，尽量不要把矛盾上移，要先让每户村民签字同意，然后再由村和镇签字，总协议要有镇政府出面和油田签订。

补偿款要由油田统一拨给镇政府，再由镇政府发给村民，不能让油田和村民直接发生经济来往。

总的要求是，面上既要体现态度积极，私下里一定要做到不满足要求坚决不能签。

回村之后第二天，李世远便召开村民大会，会议传达了镇党委和镇政府会议精神，介绍了拆迁工作和油田建设的基本方案，同时公布了油田方面根据国有土地上房屋等建筑物拆迁补偿暂行规定初步拟定的《补偿方案》。

《补偿方案》规定，凡在拆迁范围内的土地上，以本年度1月1日为基准日，凡在此前建成的房屋每平方米补偿800元，另外每人补偿搬迁费1000元，以户口为准。

《补偿方案》一公布，现场立即炸了锅，李世远要求大家安静，先听他讲完再发表意见。李世远说，这个《补偿方案》经村委会初步研究，认为存在四大问题：补偿标准太低，应该每平方米至少1000元；基准日定在1月1日，显然不合适，必须以现状为准；补偿方案只包含人的住房，不包括其他用房。这些都必须加进去。另外，还有很多没考虑到的地方，希望大家回去后好好想想，把各自的要求写下来，后天晚饭前统一交村委，由村委汇总后，一并向油田方面提出，作为谈判的内容。今天的会议就不再讨论了。

张志善回到家里向杨素樱介绍了开会的情况，并问她咱应该提什么要求。杨素樱说，咱有现在的房子住着，那些旧房子能补偿点就属于白赚的，跟大家走吧，人家什么标准咱什么标准，人家补多少咱补多少，没必要再提额外要求。你说呢？

张志善点了根烟，边吧嗒边说，对于房子补偿，我真没想出什么，我只担心这次会把那棵树砍了。

杨素樱说，这一条要给他们提出来，坚决不能砍。如果他们不答应，咱就坚决不签字。看他们能怎么样。

张志善说，我担心即便提也很难保祝不过，我们要尽最大努力。等小武回来后，再问问他有什么想法。

晚上张成武回家，张志善询问他的意见，成武说，我只有一条意见，拆迁和油田施工时要由咱们的施工队来干。

对成武的这一要求，张志善并不认可，他的理由是他们的施工队恐怕没有那个资质和能力。因此，这一条张志善并没有向村委提报。

村民提了很多意见和要求，有的想想很有道理，有的不可思议，简直是五花八门。村委会经过汇总，主要归纳整理了以下意见：

1、油田补偿方案，只涉及地上建筑房屋问题，没涉及土地问题，虽然说土地是国家的，按宅基地实际上归村民个人所有，对土地也必须进行补偿。

2、这次拆迁，部分村民在新宅基地区有住房，但有的没有，这些人从老房子搬出来后去哪里居住，油田必须有方案，不能让这些人睡大街。

3、拆迁之后，伴随着采油厂的建设，村民的土地必然大幅度减少，给村民的生存带来问题，要求油田给60岁以上的老人每月都要发一定的生活补贴，村里有劳动能力的人，只要自己愿意，应该安排到油田工作，家庭妇女和身体不好的，安排看油井也可以。

4、油田没有考虑树木补偿问题，是严重漏项。

5、张志善家的老槐树，已有600多年历史，是槐树庄的象征，必须保护好，不能动。

6、村子拆迁和油田新建等工程，要优先考虑村里的施工队。

这最后一条，是张成武直接找李世远提出的，他知道老爹心里只想着老槐树，不会向村里提，于是便自己去提了。

这些意见连同村委此前形成的意见汇总在一起，由李世远交给了筹建组，筹建组对部分问题进行了答复，有些问题说回去向油田领导汇报。

五天之后，对村里的意见和要求，油田方面给了答复。

关于补偿标准问题，油田执行的是省里的标准，考虑到本市的实际情况，可以适当提高到每平方米900元，但不能满足每平方米至少1000元的要求；

关于地上建筑基准日问题，油田经研究放宽时间限制，尊重现实，不以油田此前登记和测量结果为准，组织双方重新进行测量。

关于土地补偿问题，国家没这个规定，省里也没有这方面的文件，不予考虑和采纳。

关于村民迁出后住所问题，补偿款里已经有这部分费用，应有村里和村民自己想办法。

关于给老人发放补贴以及安排村民到油田工作问题，不予考虑。理由是村民依然还有很多可耕地，并没有失去赖以生存的基矗

关于牲畜用房和树木补偿问题，可以适当考虑。

关于张志善家的老槐树问题，不能满足要求，可以支付其一定补偿费，高一点也可以。因为油田准备在树下钻井。

关于盛大施工队要求参与施工问题，油田说此地拆迁和建设工程已经与外省的北方建筑公司签订协议，油田已经说了不算，如果想参与施工，需要和对方协商。

油田这些意见，李世远此前已经从女儿小叶那里零零碎碎地了解了一些，只是有些东西从对方嘴里说出来得到进一步证明而已。其实，他心里早有思想准备。

油田方说完，李世远便说，你们这要有文件，那要有规定，就是不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我告诉你们，这样的答复，即便村委答应，村民也绝对不会答应。他把材料一摔，起身走了，出门时“哐”地一声把门摔了，把其他人都凉在了那里。

当天晚上，李世远便派人挨家挨户下通知，要求油田方面来人搞测量等工作，统统不予配合，有什么问题让他们直接找村委。

第二天一早，筹建组长老陈来到村委，希望能和村里再进行沟通。李世远说，你们给的条件和答复，村委没意见，关键是要看村民的。我看这样好了，你们直接找村民好了，一家一家地谈，只要同意了，就可以签协议，等全村52户全签了协议，这事儿就好办了。

筹建组无奈，只好按他们的说法，到村里找村民直接谈，没想到却吃了闭门羹。有的村民明明家里有人就是不给开门，也有的直接说你们找村委就是了，我们没有权利单独和你们谈。

这不是涮人吗？老陈终于领会到其中的道道。没办法，他只能回去向油田领导汇报。

油田领导指示，经济补偿方面的问题好说，可以适当提高标准，尽量满足村民的要求。现在油田虽然经济比较困难，但这点钱还是有的。关于村民要求到油田工作的问题，这个不好办，一方面国家确实不允许，另一方面村民到油田工作，无论是他们的文化水平，还是工作能力，都达不到要求。这方面要做好解释工作。至于其他问题，你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和有关方面再研究研究。

老陈说，这次提高标准，容易形成惯例，以后再遇到这类问题就下不来了。领导说，10号厂建设，是油田重点项目，也是全市的一项重点工程，为了这事儿我们已经专门找过市委市政府，市委市政府姿态很高，要求有关方面积极配合做好工作。我们国家的事情，很特殊，尤其是牵涉老百姓的利益，有时单靠领导出面做工作很难凑效，必须舍得花钱买平安，花钱买进度。这个事儿，还是特事特办吧。总之一句话，要快要干脆，同时不要留后遗症。

筹建组根据油田领导的指示，与有关方面就补偿标准和补偿方案进行了重新研究，形成新的方案。这一次，除了村民到油田参加工作和张志善家的树没解决之外，其他问题都基本达到了村委和村民的要求。

老陈带着新方案再次来村委的时候，他们本以为村委会对这一方案比较满意。没想到他们介绍完情况时，李世远依然面无喜色，等他们把情况介绍完。李世远说了一句，村民参加工作问题，是最重要、最根本、最关键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都免谈。

还有那棵树的问题。有位村委插话。

对，还有那棵树。李世远重复了那位村委的话。

筹建组的人不明白，那棵树有那么重要吗。

其实，论说，那棵树不应该是重要问题，但是我们回去询问了设计人员，他们准备在那里钻井，而且预计产油量很大。

奶奶地，钻井？非要在树底下钻不可吗？李世远说完，又摔门而去！

从村委出来之后，李世远去了镇党委，向党委书记作了汇报。书记说，干得好，就是要这样干。在维护村民合法权益上，我们一定要顶祝

拆迁谈判，再一次搁浅。

筹建组长老陈再次向油田领导汇报。汇报时，他们没提大槐树的问题，只说村委会主任李世远的态度是，村民参加工作问题，是最重要、最根本、最关键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都免谈。

油田领导听了，不免皱了眉头。这样吧。这个事情你们先暂时搁置一下，先干别的工作，你们可以向外面放些风出去，就说因为这里拆不动，10号厂准备挪地方，挪到荒地上去。你们也可以安排些工程技术人员，到附近的荒地上进行测量和考察。我抽方便的时候，再找一找市委书记。

老陈很快便明白了领导的意思，回去之后便按照领导的要求开始行动。

很快，10号厂因为槐树庄拆不动要改址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村子。原来在槐树庄出入的油田工作人员不再来了，有些人发现一些勘探测量人员出现在邻村的一块荒地上。

这时候，村民互相打听，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不是早就定好了吗，说是咱们村子下面有石油。

也有人感叹，这下好了，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了。

还有人说，都怪咱们提的要求太高了，让油田根本承受不了。还有人说，人家邻村正在和油田积极联系，希望10号厂真的改在他们那里。他们还向油田保证，如果10号厂改在他们那里，不仅不会像槐树庄一样不提非分条件和要求，而且还会举全村之力，给油田建设搞好服务和配合。

当最初听到这一消息时，李世远也有些坐不住了。然而，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连续几天，李世远都稳坐钓鱼船，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遇到有人来问真假，他便说，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李世远之所以如此镇定，理由只有一条，那就是他的大女儿李小叶在油田计划处工作，而且最近被提拔为综合计划科副科长。

还给我玩一套！你把槐树庄当幼儿园啊！李世远想起油田的伎俩就感到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