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当张志善得知自家关于一定要保住的大槐树的请求被油田否决之后，他便犯了愁。那天，他来到很久没再进去的老院子转了转，专门看了看大槐树。

大槐树虽然那年出现过一夜之间落掉全部叶子的奇特现象，并没发现其他异常，第二年春天一切都又恢复正常，眼下正要发芽，不久就要开出一村的花香。

想到这棵陪伴祖祖辈辈成长的大槐树将因油田建设被砍掉，张志善心有不甘。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到能保住大槐树的好办法，最后想到了在公安局工作的大儿子。周末，张成祥回家的时候，张志善交给他一项特殊任务：这次老村子拆迁，大家都提了很多条件和要求，我们家只要求保住大槐树，但油田不同意，说要在那里钻井。你想办法吧，无论如何要把它保祝

在家的时候，张成祥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最初他曾想通过李小叶做做油田方面的工作，转而一想，麻烦一个女孩子处理这样的事情有些不大妥当，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等第二天回公安局上班的路上，他突然来了灵感。他想，如果能把这棵大树办成重点保护文物，不就没人敢动了吗？

张成祥感觉这是个好办法，但对可行性有多大心中没底。因为，他不知道申报重点保护文物需要什么条件，也不知道文物局那边是不是好说话。

到了单位，张成祥问同事，谁知道申报重点保护文物的条件，同事问他，你问这个干啥？与案件有关？张成祥便把自己家里的那棵大树的情况，以及他想到的办法讲了出来。有同事说，你说的这棵大树的确够神奇的，砍了实在可惜，依我看申报重点文物保护也是个好办法，不过我们以前去你家，怎么没见到呢？张成祥说，在老院子里，你们去的是新家。同事告诉他，咱们王支队长的一个战友在市文物局，是副局长，你若真想办，可以找他，让他找找文物局。张成祥说，自己家的事儿麻烦王支队，不太好吧。同事说，嗨，看来你还不了解王支队这个人，他特别热心，乐于助人，有事如果不找他，他以为你看不起他，你越找他，他越高兴，不信你就试试。这事儿，找他保准行。

同事的话，让张成祥有些心动，他起身便去找王支队。到了王支队那里，他开门见山请他帮忙。王支队也是直爽人，当即拿起电话拨通外线。

“大曾，是我，老王埃最近忙什么呢？”

“瞎忙呗，那里像你们啊，干得轰轰烈烈的。”两人免不了寒暄几句。

“晚上有空吗？咱们好久没见了，一块坐坐。”

“有事吗？有事说事，不用喝酒。”

“没事，就是坐坐。”

“没事坐啥？不回家当五好丈夫？”老曾这个人，还真逗。

“你小子，咋这么贫呢？没事就不能坐吗？不过，我告诉你，还真有点事儿，我们这里一个好伙计，他家有棵古树，明朝的，想申请重点文物，请你给办办。”王支队把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这个啊，我看这样吧，晚上我喊上我们大局长，再叫上申报科的科长，看看谁在家，我们一起去，现场办公。”

“好，一言为定，六点，如意大酒店，订好房间我再告诉你。”

对方说：“好，就这样说着。”

放下电话，王支队说：“大曾这小子，特能喝，你找中队几个能喝的一块去，今晚好好喝喝，不能丢咱治安支队的脸。”

五点半张成祥便带了中队三个弟兄在酒店等候，王支队因局长找他有事儿，稍后再过来。文物局的客人六点准时到达酒店。他们来了三个人：大局长老吴，副局长大曾，审报科科长赵文学。

客人到了后，张成祥赶忙让座，让服务员倒水。趁着王支队还没来，吴局长让张成祥简单说了一下他家那棵大树的情况，以及想申报重点文物保护的想法，当然，如果不办理重点文物保护很可能会被油田砍掉的情况他没说。

张成祥介绍完情况，吴局长问赵文学：“小赵，这个事儿你看怎么样？”

赵文学边嗑瓜子边说：“申报市级文物，需要满足几个条件，一是文物必须是不可移动的；二是具有一定的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三是在全市内占有重要地位；四是保存比较完好。另外，申报市级文物，需要先申请区级文物，还要完成《文物保护法》规定的“四有”工作：有保护范围、有标志说明、有记录档案、有专门机构或专人管理。说实话，单纯一棵树就申报重点文物，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好像全国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大曾打断赵文学的话说：“我看这事儿可以研究，国家也没规定一棵树不能申报埃”

吴局长说：“我看这么办，明天我们去实地考察考察，看看究竟如何。另外，中队长说这棵树是明朝时期从山西带来的树苗，有没有历史记载？”

张成祥说：“只是口头相传，没有形成文字的东西。”

“没有文字，这就很难办。不过，你们村一带，历史的确很悠久，唐朝时就在那里设营。”吴局长显然对历史很有研究。

“如果能证明唐太宗在你们家那棵树上拴过马，这事儿就太好了，说不定能成省级文物。”大曾打诨道。

大家哈哈一笑。

正说着时，王支队到了。王支队第一次见吴局长，两人免不了寒暄几句。

然后，大家落座。王支队坐主陪，张成祥副陪，吴局长主宾，大曾副宾，赵文学科长三宾，其他人随便坐下。

上菜前，服务员问喝什么酒？王支队说：“当然是白酒，你们酒店最好的。”

倒酒时，吴局长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喝。”

“大局长不喝酒哪能行？又是第一次见面。”王支队不容置疑地要服务员倒。

“我真不能喝。”吴局长要夺酒杯。

“吴局长真不能喝？”王大队问大曾。

大曾笑着说：“真的。吴局长喝酒有‘四个不一般’。”

“四个不一般？”

“对。一般不喝酒，不和一般人喝酒，不喝一般的酒，喝起来就不一般。”

“原来如此，差一点被吴局长骗了。今天咱们在一起，就是不一般。倒上，说什么也要喝点。”

“我真享受不了酒，他是忽悠的，你别信他。”

王支队说：“咱们喝的不是酒，而是感情。咱们和吴局长第一次认识，吴局长百忙之中能赏光，如果不喝杯酒，行吗？依我看，吴局长不喝酒，一点感情也没有。”

吴局长被王支队说得不好再说什么，便同意倒上。

酒满上之后，王支队开始发话，他说：“吴局长喝酒有‘四个不一般’。今天晚上，咱们来个‘四个不论’：不论酒量大孝不论有病没并不论职务高低、不论年老年幼，喝酒一律平推，一起干，谁不喝干下一个酒不能倒。”

宣布完酒场纪律，王支队开始敬酒：“我是主陪，我先敬。按咱们当地的习惯，敬三个，然后，副陪敬三个，然后，中队三个弟兄一人敬一个，合起来一共九个酒。”

吴局长说：“不能这个喝法，酒分量饮，我们文物局的不能喝，谁都知道你们公安能喝酒。不是有句话叫‘人民解放军，一人喝一斤；人民公安，举杯就干’吗？”

“对对对，你还忘了一句话，人民文物，只要一喝酒量就没数。”王支队说。

“酒量没数，对这个总结得好。”张成祥跟上来帮腔。

王支队开始敬第一个酒，他站了起来，对吴局长等人的到来表示感谢，大家依次捧杯。

“第一杯咱们碰一下，第二杯就不碰了。”王支队说。

王支队一饮而尽，张成祥也毫不犹豫，手下几个弟兄也都喝干，紧接着大曾也喝了，赵文学科长见大家都喝了，也干了。只有吴局长喝了一半。

王支队把他的杯子端起来，撇着广东话的腔调说：“吴局长，喝酒不要那么斯文嘛，给点面子嘛，我这个人啦，很在意面子的啦。”

吴局长没办法，只好喝掉。进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王支队都平推了下去，吴局长尽管喝得不那么痛快，但还是喝了。

轮到张成祥敬酒了，他主动倒满杯子站了起来：“今天能请到两位局长和赵科长，非常荣幸，我敬三个酒，拜托各位的事儿，还请多费心。”

王支队说：“今晚只喝酒，不谈公事，也不谈私事。”

“对对对，不谈公务，喝酒喝酒。”大曾帮着附和。

三杯酒下肚，吴局长不再那么矜持，也和大家一样一饮而荆

随后，张成祥带来的三个弟兄依次敬酒，每人一个，大家喝得非常痛快。

治安支队的酒敬完之后，王支队拍了拍手说：“刚才我们治安支队一共敬了九个酒，叫酒过一旬。”

吴局长说：“该我们敬了。”他边说边端杯子，王支队拉他坐下：“还轮不到你，你到最后做总结讲话。下面进行第二个项目，单独互相敬酒，来，我先敬吴局长，成祥，你从大曾那里开始。”

于是，大家开始单独敬酒，你一个，我再回敬一个。每次敬酒，敬酒人都要和被敬人单独聊两句，显得非常融洽。

张成祥给吴局长敬酒时，吴局长已经面色微红，完全放开了，他拍着张成祥的肩膀说：“你那个事儿，要办，明天，我和大曾一起去看看，你要陪着。”

张成祥说：“那是当然，吴局长亲自出马，焉有不陪之理。”

吴局长说：“你们作为个人，能想到申请文物保护，这很好，这体现了文物意识和保护意识，现在我们缺的就是这种意识。搞城市建设，很好，但有的地方把文物也破坏了。我们市，本来文物就不多，一定要把该保护的保护好。”

张成祥见吴局长如此之说，便贴近吴局长的耳朵告诉他：“实不相瞒，我家这棵树，如果不抓紧申请保护，就可能被油田杀掉了。”

“是吗？有这事儿？你放心，有我在，这棵树，谁也不能动。”吴局长举杯把酒干了。

“那您多费心了。我再敬你一个。”张成祥又要倒酒。

“不行，我不能喝了。”吴局长说。

“那我喝干，你随意。”张成祥一饮而尽，吴局长也一饮而荆

很快，单独敬酒节目也进行完了。王支队又拍了拍手掌，要大家安静一下，他说：“单独敬酒节目告一段落，下面进行第三个节目，治安支队和文物局各出一人，整杯大的，服务员，拿两个啤酒杯子，倒白酒。”

两个杯子倒满白酒，王支队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弟兄：“治安支队，有自保奋勇的吗？”

张成祥站了起来，打着嗝说：“我来！”

“吴局长，你们也推举一个吧？”

吴局长说：“我看大曾还行。”

“好，我先来！”大曾也站了起来。

张成祥和大曾两人一人一杯，各自拿在手里。

张成祥一饮而荆大曾喝了一半，停了下来，然后皱起眉头再喝。

王支队说：“别故作痛苦状了，多大点事儿，不就是一杯小酒子吗？”

大曾也勉强喝了，然后把杯子倒过来说：“我可是干了！”

王支队鼓掌，拉着长腔说：“好，给点掌声！”大家一起鼓掌。

王支队让服务员再拿两个杯子，这一次他直接拿过瓶子四杯酒全部倒满：“下一个酒该轮到赵科长了，咱们治安支队人多，不能欺负人，对吧？我看这样，你们三个人陪赵科长喝，一人一杯，一口气喝完，滴酒罚三杯。”

四个人全部站起来，赵文学也皱起眉头，嘴里“赤啦赤啦”地喝了。

于是，有响起一阵掌声。

“大家都喝了，你和吴局长不整个肥的吗？”大曾问王支队。

王支队看了一眼大曾：“那是我的风格吗？和吴局长整一个，必须的，刚才我是让吴局长先歇歇，所以让大家先喝。”

于是，又拿过两个大杯子，倒到往外流的程度。

吴局长说：“这是最后一个，不能再喝了。今天喝高了。”

王支队说：“这不叫喝高，这叫心情一激动，酒量不固定。咱们俩也喝一个，来个交杯的，让大家看看。”

“对，喝交杯酒！”大家起哄又鼓掌。

王支队和吴局长站起来，两人端起酒杯，两人的手从对方的胳膊间穿过，慢慢把杯中酒喝下！

大家再次鼓掌。

放下杯子，王支队说：“怎么样？这才是弟兄们的感情呢！”

酒过三巡，吴局长有些微醉。王支队见状，趁机说：“哎，吴局长，成祥家那个事儿，你认为可行吗？”

吴局长说：“可行，当然可行，保护文物，谁说不行？”

王支队说：“需不需要在树跟前立个碑？”

大曾说：“立碑，是必须的。只要立了碑，就没人敢动了。”

“立碑必须等办完手续，正式审批之后。”赵文学虽然喝得也不少，但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有这么复杂吗？”王支队说。“我看先把碑立上，手续随后再补吧。”

吴局长说：“好，就这么办，先立碑，再补手续。”

张成祥见机插话：“那个碑，我找人立可以吗？免得您们亲自弄还麻烦。”

吴局长一拍桌子：“好，赵科长给个尺寸，让他们自己办就行。”

“我就喜欢这爽快人，来，吴局长，我再敬你一个。今天，咱们算正式认识了，以后用需要治安支队提供服务的事情，尽管吩咐，一定要讲，有事不找我们，那是看不起来我们。”

于是，他们两人又干了一个。

“服务员，上饭！”吴局长想结束酒常

“这就上饭吗？”王支队问。

“上饭，一人一碗清汤面。”吴局长叮嘱服务员抓紧上。

“那好，没有不散的宴席。面条上来之后，请吴局长作总结讲话，咱们杯中酒。”王支队提出建议。

“趁面条还没上来，我再敬吴局长一个。”张成祥又站了起来。

“别别，拿酒来，杯中酒之前，我先说句话，代表文物局敬公安局各位一个。”这时候，吴局长站了起来。

“不行，吴局长，算你提议，我们治安支队全体同志，一起敬你的。”

治安支队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王支队看到大曾和赵文学还坐在那里，对他们说：“我们敬吴局长，难道你们两个不赞助吗？”

“赞助，赞助！”大曾和赵文学也站了起来。

吴局长和治安支队的五个人全都干了，大曾和赵文学只喝了一半。

“你们两个怎么不干？”

“我们是赞助。”

“赞助就是干的意思，干！”

两人没办法，只能干掉。

酒场从六点开始，一直喝到十点，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张成祥把那一大杯酒喝下去之后，便跑到卫生间吐了。但他咬牙坚持着，没让人看出来。不过这场酒张成祥收获实在是太大了，一顿饭下来，张成祥不仅解决了一个长期困扰家人的大问题。

回家的路上，张成祥唏嘘再三，以前他看不起那些在一起吃吃喝喝的人，这一次他真正领教了酒场和酒文化的威力。他想，老爹和自己费尽心机保护那棵大树，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在保护一种文化和传统，想不到通过正常渠道做不到的事情，借助酒文化却办到了。

第三天，张成祥先去了一趟文物局，找了赵科长，拿到石碑的要求和尺寸。然后直接回村，找到弟弟张成武，把尺寸给他，要他做一个“如海市重点保护文物”的石碑，落款是“如海市文物管理局”。他要求弟弟要快，越快越好，做好之后直接运到大槐树下。弟弟明白他的意思，领了任务后便直接去了石材厂。

一个月后，如海市唐槐市级重点保护文物立碑仪式在大槐树下举行。出席仪式的有市区文物局有关领导，镇党委书记，槐树庄村委委员，还有很多看热闹的村民。市文物局副局长大曾主持仪式，吴局长亲自掀开石碑上的红绸子。

立碑仪式结束后，张志善在树下待了很久。在此之前，张成祥根本没有向他汇报过这件事儿，而且立碑仪式张成祥也没有参加，是成武告诉他是哥哥让他做的石碑。

“想不到这小子还真有办法。”回家的路上，张志善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