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槐树庄拆迁问题谈判，搁置一段时间之后，又重新启动了。

这一次，还是筹建组长老陈主动来找李世远的。他们本以为经过一个月的晾晒，槐树庄人会沉不住气了，但没想到人家定力很大，任凭传言四起，依然稳坐钓鱼台。

老陈见了李世远有些不好意思，说前一个时期，关于采油厂选址问题，油田内部产生了一些分歧，所以谈判暂时搁置起来。

李世远冷冷地说：“既然有人不想在槐树庄建厂，那就找更合适的地方啊，我们欢迎。”

老陈说：“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油田内部已经统一了思想，还是在这里建。”

“那上次村民们提的条件，你们也统一思想了？”李世远问。

“除了村民到油田工作问题，其他问题全部答应，包括那棵大槐树，也可以保留，油井可以在它旁边钻。”

“这不是和上次一样吗？”李世远火了。“人家那棵树，是市级重点保护文物，你们根本不能杀。我再次告诉你们，村民招工问题，是最重要、最根本、最关键的问题，这个问题如果油田不答应，一切都免谈。”

老陈解释说：“这个问题，油田说了不算，国家有规定。我们也很为难。”

“我不管规定不规定，村民失去土地，又找不到工作，你让他去喝西北风啊？”李世远下了逐客令。

老陈再次无功而返。

回到油田，他们再次向领导汇报。领导沉思再三说：“这槐树庄的人，还真难缠埃以前见过难缠的，没见过这么难缠的。我看这样吧，我给人事处说一下，答应他们的条件，只要具备工作能力的，可以安排到油田从事力所能及的工作，但只能是临时工身份，等以后国家规定放宽，油田有新的招工名额后，再办理正式手续。”

油田领导同意村民到油田工作的消息很快传到槐树庄，村民们异常高兴。有人说，这一条能谈下来，村主任李世远功不可没。也有人说，他主要是考虑自己的两个闺女。还有人反对说，人家老大和老二现在已经在油田上班了，即便油田不答应给村民安排工作，人家也有办法让老三和老四去油田工作。人家争取这一条，纯粹是为了大家伙儿。

当老陈将油田的意见告诉李世远后，李世远笑了：“这就对了嘛，一开始就该答应的。这是个大好事儿，不仅对村民有利，也有利于油田今后在这里工作。这样吧，今天我和村委请筹建组一起吃饭。”

老陈说：“那好，我早就想和大家一起坐坐了。”

酒场上，李世远说，我们是不打不成交，从此以后，要成为好朋友，而且是最好的朋友。他还说，我这个人，按照现代人的说法，是个性情中人，特别喜欢交朋友。我交朋友，有两个条件，一个是看他是否孝敬父母，一个人如果连父母也不孝敬，那么这个人肯定不中交；另一个是看他当朋友遇到困难时是什么态度，这个也很重要，朋友春风得意时很热乎，等朋友不顺时就唯恐避之不及，这样的人也不中交。我发现，陈组长就是值得交的好朋友。

单独交流时，李世远还站起来，以油田职工家属的身份敬酒。他的说法让老陈感到诧异：你咋成了油田家属？

大家笑着说，李主任的大女儿就在你们油田计划处工作。

老陈这才恍然大悟，抱怨自己太不了解情况。

酒过三巡，大家抽烟的档儿，李世远拍着老陈说，村民还提了个事儿，也请你回去给领导汇报汇报。

老陈问，怎么？还有要求？

李世远笑了，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村里老人的生活补贴问题，有人提出，现在的方案只是一个固定数额，他们建议应该根据物价上涨情况，每五年调整一次。这是个小事儿，你们汇报一下，能成则成，不成也不影响拆迁大局。

老陈说，老弟，我看这事儿，就不要再提了。我三番五次去领导那里汇报，领导都快烦了。为了拆迁工作大局，我看咱还是做做村民的工作吧？

李世远也很爽快，我看行，为了你老哥好做工作，不再让你为难了。这件事儿，由村里摆平。这一条就不提了。下一步，我看可以进入具体协议的签订了。

李世远顿了顿说，有个问题，咱们必须丑话说在前头，就是补偿款支付问题，补偿到位时间，必须在协议里明确。还有一条，也很重要，镇里要求补偿款统一由油田拨给镇政府，然后镇政府再拨给村民。这样做，看起来省事，但容易留后遗症。你想想啊，一旦把钱拨到镇里之后，镇里能否及时拨给村民，能不能全拨，谁也不能保证。万一镇上拿这钱去干别的，村民还是会向油田要钱。到时候无论是油田还是村里，都很难做工作。因此，我们建议，在合同条款里写明，补偿款由油田直接通过银行拨给村民，不要再由镇里经手。

老陈虽然喝了不少，但头脑很清醒。哎，我看还是人家李老弟考虑得周全，既为村民考虑，也考虑了油田的利益。好，这一点，我们务必要坚持，不要让镇里再插手。

第二天，李世远来到镇政府，就拆迁谈判情况向党委书记和镇长作了汇报。得知油田几乎全部答应村里提出的条件和要求，党委书记和镇长都很高兴，书记说这事儿干得不错，村委会发挥了重要作用，下一步可以开展协议的签订工作。

提起协议签订，李世远汇报说，关于补偿款付款渠道问题，油田和村民都坚持由油田直接把款付给村民，而不是经由镇政府。镇长问，为什么？李世远回答说，大家心里有想法，担心镇里会截留，再就是拨款不能保证及时到位。

镇长说，这不行，坚决不行。如果把钱直接给村民，那镇里和村里连一点管理费也没有了，我们这两级不白忙活吗？

可是，如果镇里想留一部分，村民和油田不愿意埃李世远摊开手说。

那怎么办？这需要想个稳妥办法。党委书记开始开动脑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高招。

见书记和镇长没了真章，李世远开口了：我看这样吧，补偿款既不要直接打给村民，也不要拨给镇里，而是先拨给村里，我们收到款后，该给村民的由村里直接给，该交镇里的也由村里交。这样以来，村里作为中间环节，可以缓冲一下村民和镇里的矛盾，也能让村民和油田方面接受。

书记想了想说，那好吧，这也算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看就这么办吧。

镇长问，那总协议直接由村委签得了，镇里完全脱出来。

书记说，就这么定了。款到位后，咱们再具体怎么处理的问题。咱们镇财政上还有点欠账，看看能不能补上一点。

从镇里回来后，李世远带着筹建组一家一家签协议，除了有几户人家有点小情况很快得到解决之外，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

签总协议时，油田方面想搞个仪式，李世远怕节外生枝，便说咱们来点实事求是的，由筹建组和村里直接签得了。因为镇里已经放弃他们签总协议的要求。筹建组向油田汇报后，油田领导说，只要依法合规就行，关键是要快，不要再拖了，时间不等人。就这样，筹建组和村委会签订了槐树庄拆迁工程补偿协议，每家的协议作为附件，具有相同法律效力。

油田方面很讲信用，协议签订后第5个工作日，便把款全额打到了村里的账户上。会计第一时间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李世远。李世远当天便找到了银行行长，要求第二天全额提款。银行行长说，这根本不可能。李世远便让银行配合，给每户人家开了一个新户头，按照补偿协议确定的数额，全部划到了村民的存折上，村里的账户上一分钱也没留。当天晚上，会计便把存折发到每家每户，而且都签字确认。

等镇党委书记和镇长得知李世远把钱直接发给村民之后，两人气得破口大骂，这个王八蛋，我们全被他骗了！小子，你等着，有你好戏看！

张成祥周末回家，发现父亲正弯腰在院子西南角厕所附近挖树坑，旁边横放着一棵梧桐树，看起来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正是自己当年种在老家院子外面那棵。树不是很高，也不到一扎粗，但是树根很庞大，更奇特的是整个树根不是很长，但向四周扩散，面积很大，像一个较大的罗盘。

这些年，张成祥几乎把这棵树给忘了，但父亲还想着。

张成祥见状，把东西放下，过来帮父亲挖坑，父亲说：“昨天挖坑时，没想到树根那么大，把坑挖小了。”

“这树还有移的价值吗？”张成祥最近只顾怎样保住大槐树了，根本就没想过把树移到新家的事儿。

“怎么没价值？他不是你费心费力种的吗？你别看他在那里长得不好，在家里不一定长不好，那里土层太薄了，也没有什么肥料，所以才不死不活的。”父亲对张成祥的问话很不高兴。

张成祥这时才看到，树坑一边，堆着一些黑色粪土，显然是父亲专门准备的肥料。他问父亲：“梧桐树树根为么长这个样子？”

“那个地方土层太薄，下面都是石头。这里土层厚，以后根就会往下长了。”

两人忙活了半天，把树种下，培完土，浇上水，才回屋吃饭。

这棵梧桐树，后来果真像父亲说得那样，越长越茁壮，没两年就长得又高又大，春天到来时，还开出一些淡紫色的梧桐花。

根据补偿协议，油田支付补偿款后，给村民一个月的时间搬迁。由于事先已有准备，拿到存折的第二天开始，村民们便陆陆续续开始搬家，有的集中到新批宅基地居住区居住，也有的加快了新建住房的进度，还有的到邻村暂时租房过渡。

一个月搬迁期满，槐树庄老居住区全部腾空。

很快，与油田早已签订拆迁建筑协议的北方建筑公司的推土机、挖掘机轰隆隆地开进了村庄，然而，正当他们准备动工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

村庄口的道路上，等待拆迁的房屋周围，坐满了村子里的老年人。有的老年人还举着大牌子，上面写着：“坚决反对外乡人来此施工！”、“本村工程必须由本村施工队干！”。很显然，这是盛大施工队有组织的行动。有人说，张成武早就对村民进行了发动，而且告诉村民，谁来工地蹲一天给10块钱。目的只有一个，坚决不让北方建筑公司干成，要干必须分给盛大建筑施工队一杯羹。

北方建筑公司的拆迁人员一看，根本没法干，于是去找筹建组老陈，老陈来找李世远协调，李世远告诉他，因为他把拆迁款直接发给了村民，镇党委已经暂停了他的工作，让他停职反省，此时他不宜再管。这时候，筹建组想起了张成武，想做他的工作，告诉他这个项目早已和北方建筑公司签了合同，不能再改了，以后有工程可以让他干，让他劝大家赶快离开，无奈找了两天，也没找到张成武的人毛。

眼看工期越来越紧，槐树庄的老人没有撤退的迹象，筹建组老陈又将此事报告了油田领导，油田领导指示，让油田公安局配合筹建组做好村民的工作，尽快让村民撤出来，同时要求他们要做深入细致的说服工作，不要激化矛盾。

油田公安局分管治安的领导来到现场一看，也拿不出好办法。他知道，如果强行将村里的老人带离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惹更大的麻烦。这些老人，本来身体就不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不好向家人交代。

针对这一情况，油田公安局、筹建组和施工队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他们决定，先将拆迁人员和施工机械撤了出来，趁夜里没人时再下手。见到拆迁人员走了，村里的老人也便各自回家。

当天夜里零点，施工队的几十台挖掘机和推土机又轰轰隆隆地开了进来。他们趁村民熟睡之际干了大半夜，把主要房舍全部推倒。当早上醒来村民发现情况时，那里已是一片狼藉。

盛大施工队很快采取了报复行动，十多个施工队队员拿来工具，拆卸停在那里的施工机械。不料正穿着便衣巡逻的五个油田公安人员在此经过，发现有人拆卸施工队的机械，便上前制止，双方打了起来。村民闻讯也都纷纷赶来。

不知道是谁通过什么渠道报了警，正当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市公安局行动支队的四辆警车拉着警报飞奔而来。

从警车上下来十多个警察，他们二话不说，上去就抓那些打架的人，不管是村民还是油田的人。

油田公安说，我们是油田的，是公安，我们是来制止他们拆卸施工机械的，在执行任务，你们不能抓我们。

行动支队的人员听了这话，想要住手，支队长大手一挥说，只要参与打仗的，一律给我抓起来，别管他奶奶的是谁。很快，行动支队的人便控制住了所有参与动手的人员。戴手铐的戴手铐，反绑的反绑，也有的被反剪双臂压在地上不动。

进接着，公安局看守所的依维柯汽车呼啸而至，支队长指挥行动队员把他们全部押上车拉走。

被押上车的时候，油田公安人员大声呼喊：我们是公安，你们这是知法犯法！

据说，当天夜里，参与拆卸施工器材和打仗的村民便被放了出来，而油田公安人员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放回去。

当天下午，油田管理局党委便将一份《关于市公安局人员非法抓捕并殴打油田公安人员的报告》直接送到了市委书记的办公桌上。市委书记看后，非常震怒，当即批到：此事请市委政法委吴书记会同有关部门组成调查组进行调查，一旦查证属实，对相关人员严肃处理。同时，要进一步协调好地方公安和油田公安的关系，防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接到市委书记批示后，政法委吴书记立即给市公安局邱局长打了个电话，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公安局邱局长长说，吴书记啊，这事儿我知道了，纯粹是个误会。当时油田公安人员身着便服，没带任何证件，而且行动大队接到报案时，说是两个村里的村民在打群架，他们到了现场便把他们统统抓来审问，所谓殴打他们的说法，纯粹是胡说八道。当我们的人验明他们的身份后，便把他们放了。我看这样吧，这事儿不管怎么说，也有我们工作不细致的地方。你带我和行动支队的人一块去油田一趟，给他们解释解释，消除误会，进一步探讨一下油田新开发区如何搞好油地配合的问题，形成一致意见后，专门向书记写个报告，你看怎么样？

吴书记说，好。你这办法好。我马上和油田党委联系一下，咱们一起去一趟，表示一下高姿态，尽快把这事儿化解了，免得书记再追问情况。

第二天上午，市委政法委吴书记和公安局邱局长一行来到油田管理局，他们先是拜见了油田党委副书记、综治办主任，然后又拜见了油田党委书记，油田党委书记又把公安局长喊来，双方交流了情况，消除了误会，都表示以后要加强合作，及时沟通情况，共同维护油区和市区的治安稳定。

经过这次事件，槐树庄拆迁工程的主体发生了变化。筹建组通知盛大建筑施工队，拆迁工作由他们负责，工程新建部分仍由北方建筑公司负责，但部分建筑材料可以由盛大提供。

盛大建筑施工队接到这一通知后，久未露面的张成武终于出现在了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