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逊连续经历好几宗命案,心神抑郁,颇不痛快。好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旌阳县再无凶杀命案,只有打架斗殴之事。这类小案,许逊都交由捕头张负责,他落得个清闲。
很快到了年关。旌阳县在许逊治理下,变得井井有条,百姓脸上均有笑容。大年初一那天,数十名高龄老人拖家带口来给许逊拜年,各个鞠躬行礼。许逊侧身,不敢受如此大礼,将老人们扶进屋内,共度春节。许逊乃在家修道之人,饭菜较为清淡,即使在重大节日也就多一碗肉汤而已。今日众多百姓带了许多食材,前来拜年的还有几位从宫中退役的大厨,自是让许逊敞开胸怀大吃了一顿。
等到开春时节,草长莺飞,许逊心情大好,带着周夫人和祸斗黑犬出门放风筝。许逊虽然满肚子墨水,但是手笨脚笨,连个风筝都放不起来,惹得周夫人嘲笑不已。许逊泰然自若,将风筝的线头绑在祸斗身上,令祸斗狂奔,从而让风筝飞起来。祸斗起初不愿意,但是许逊身上藏着好几条腌好的腊肉。祸斗闻到肉香,便跑得飞起,风筝迅速飞起来。
周夫人抬头仰望风筝,随口问道:“老爷,这祸斗究竟多大了?”
许逊伸出右手数手指,数了半日仍然没有计算清楚,便说:“似乎在我幼时,它就在我家了,起码有三十多岁,在犬类中算是高寿了。”
祸斗跑得极快,见许逊周夫人二人行路慢,又转过头来等等他们。两人一犬随意漫步,竟然从早上走到傍晚,优哉游哉走到旌阳县边界处,跨过一条河便到隔壁的德阳县了。祸斗叼着风筝朝河岸跑去。
天色已晚,许逊打算回家,却看到风筝飘上天,似乎断了线,紧接着又听到祸斗的犬吠和人的怒喝,看来祸斗正在和人搏斗。许逊面露忧色:“祸斗力大无穷,这个人被祸斗盯上,恐怕凶多吉少。”他朝祸斗高声叫到:“祸斗,住口!”
祸斗叫声不停。
许逊对周夫人说:“夫人,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许逊撒开两条长腿狂奔,几个呼吸间就来到祸斗身边,看见祸斗与一个铁塔般的壮汉缠斗,祸斗竟然落了下风。
祸斗见到许逊,摇着尾巴跑到许逊腿边,嘴里不住呜咽,像是受了极大委屈。
许逊打量大汉,见他身材高大,但是衣着破旧,满脸气愤。腰间别了一把短刀没有抽出来,光凭手脚就能把祸斗打哭,可见此人武艺高强。许逊抬手抱拳笑道:“这位兄台,我家恶犬冒犯了你,还望恕罪。”
大汉气愤不已:“原来是你的狗!我正在这抓鲤鱼,差点就抓到,你家的狗一阵狂叫,把我的鱼吓跑了。我老娘想吃鲤鱼,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你得赔我。”
许逊笑道:“真是抱歉,吓跑了你的鱼。我家恶犬力气颇大,没有咬伤你吧?”
大汉指着自己的裤子说:“我倒是没被咬伤,但是我的裤子被咬破了。我就这么一条裤子,回去了还得让我老妈去补。唉!”
祸斗找到靠山,对着大汉狂吠。许逊摸着它的头,说:“我赔偿你鱼和裤子吧……我见你的造型和说话的口音,似乎不是旌阳县人士?”
大汉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叫胡班,老家本是草原来的,迁居来到长城以内,辗转从北方到中原,又来到旌阳县,无钱无地,只能打打短工,维持生计。”
许逊也报上名号:“我叫许逊,字敬之。我身上没带多少钱,你告诉我你家地址,我明日取钱来赔偿你。”
胡班摆摆手,大声说:“算了算了,我看你也是厚道人,就不要你赔了。你家的狗被我狠揍了一顿,希望你不要怪罪。”
许逊笑道:“不怪不怪,能打得过它的人不多。”他见胡班为人豪爽,便主动与胡班结交,相谈甚欢。周夫人慢慢赶到河边,见许逊和胡班称兄道弟,兀自微笑。
胡班十分热情,说他家不远,就在河岸边,邀请许逊到他家中做客,许逊也不推辞。三人沿着河边走,慢慢听到一阵哭声,他们都加快脚步去看个究竟。
片刻后,许逊看到一群围在河边,一个妙龄女子盛装打扮,但是身上被绳索捆绑,哭得凄惨。女子旁边有一老头不住落泪,老头旁边有一巫医打扮的老太婆,其余人都是村民,似乎在举行什么仪式。
许逊问胡班:“这是作甚?”
胡班叹道:“唉,说来话长。我们村靠着这条河,有时候夏日发大水,淹没良田无数。有老人说这河里有神仙,叫做河伯,必须每年进贡一妙龄美女,河伯才保佑风调雨顺,否则就会降下灾祸。每年晚春时节,便会在村民家中挑选一个个姑娘,已持续了数十年。今年轮到这户可怜人家了。”
许逊冷笑道:“难道都没听说过西门豹治水的故事么?”
胡班一愣,问:“这是什么故事?我只知道大禹治水。”
许逊很好奇:“这是很经典的历史典故,你不看书么?”
胡班笑道:“我家中穷得叮当响,哪有钱供我读书,像我这般寒族子弟,就算读书读得学富五车,又有何用?我‘胡’这个姓就注定做不了官。”
许逊感叹道:“也是,如今朝廷讲究门阀治世,世家大族的子弟才能出来做官。”他想起旌阳县的乔家公子,读了一辈子书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后来靠着五色香草攀上关系,这才稳步高升,已经做到京官了。但是他姐姐去世时,他也不回来看一眼,可见其凉薄。
“老爷,快去阻止他们,不然那姑娘就要被扔到水里了。”周夫人提醒道。
“夫人提醒得是。”许逊走到人群中间,高声说道:“且慢,听我一言。”
老巫婆轻抬眼皮子,问:“你是何人?为何要听你说话?”
许逊咳嗽两声,说:“在下不才,是旌阳县县令许逊。”
“哦。”老太婆冷淡回答。
许逊不以为意,在这种村落,当地大家族说话比县令管用得多,所谓不怕县官只怕现管,正是如此。
胡班不由得多看了许逊两眼,心想原来这就是许县令,一点县令的架子都没有,还好老子机智没坚持找他赔钱。
许逊打量众人,说:“你们随随便便把一个姑娘扔到河里去,这是故意杀人之罪!你们不怕杀头么?”
吵吵闹闹的人群安静下来,被绑的姑娘眉眼低垂,偷偷观察许逊。
老太婆翻着白眼说:“哪里杀人了?我们是这个姑娘送给何伯做媳妇儿,享尽富贵。你即使是县令,也不能妨碍河伯娶妻,万一得罪了河伯降下灾祸,我等百姓又得受苦受难,你担当得起吗?”
“就是就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什么都不懂,哪里知道民生疾苦!”一个百姓躲在人群中说。
“呵呵,我是不太懂。不过,你们知道河伯的审美么?你们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么?河伯既然是神,审美肯定跟咱们不一样,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喜欢丰满的他喜欢苗条的,你喜欢大屁股他喜欢小脚丫。万一你给河伯送了个他讨厌的怎么办?”许逊故意胡搅蛮缠。
众人陷入沉思。被绑的姑娘也陷入了沉思。
“再者,你们跟河伯很熟么?知道他的故事么?”许逊再接再厉问道。
其中一个村民高声喊:“你很熟么?我们不知道他的故事,你知道么?”
许逊说:“这个问题问得好,我来与你分享我的答案。首先,我给大家讲个故事,我们衙门里有个新来的伙计,他……”
“不好听不好听,一点都不真实!”这位村民起哄道。
许逊眉头一皱,说:“那我换个方式,先来个定场诗。咳咳。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说到此处,他拍了一下自己大腿,才接着说:“是沧桑!”
“好!”
“再来一个!”
“和说书先生一个样,就是这个味道。”
村民拍手叫好。
许逊笑道:“原来大家都喜欢这种传统的说书艺术。那我就来讲讲河伯的故事。话说在大禹治水的时候,有一个人叫冯夷,一心修炼成仙,下了很多功夫。有一天他路过黄河,不小心掉在河里淹死了。死了之后,冤魂不散,他去找玉皇大帝告状,玉皇大帝看他修炼有功,又被黄河淹死,干脆封他做黄河的水神,这就是河伯了,他一直待在黄河里掌管黄河。但是黄河跟咱们这里隔着十万八千里,这里怎么可能也有河伯呢?”
“他老人家有分身!”老太婆说。
“嘿嘿,那我再讲一个故事。在春秋战国时期的魏国,有一个大臣叫西门豹,他负责治理邺这个地方,这个邺也有河伯,百姓每年都要给他送媳妇儿。西门豹到了之后,看到几个巫祝要送姑娘沉河,他很生气,先把巫祝扔到水里去,让巫祝问河伯喜不喜欢去年的姑娘。扔下去之后,好半天巫祝都没起来,西门豹又把巫祝的几个徒弟接二连三扔下去,让他们去问河伯。可惜啊,他们也没从河里爬起来。大家猜猜看,他们为什么没起来啊?是河里根本没有河伯所以被淹死了,还是河伯留他们做客啊?”
村民们答不上来。
老太婆却说:“自然是河伯留他们做客。”
“那好。胡班,你把这个老巫婆扔到河里去,让她问问河伯喜不喜欢去年的姑娘!”
胡班大喜,跳出来说:“得令!”
他人高马大,一把提出老太婆,如同提一只鸡一般,作势将她扔出去。
“大人饶命!”老太婆这才害怕,大声呼救。
被绑女子跟着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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