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裸衣琴者

2019-09-17 作者: 杨隐
第八十三章 裸衣琴者

“来,师弟,咱们再饮一杯。”耿寒喝得正值兴头,又端起杯子向着了白夜。

白夜小心的斟满酒水,信中的那几个字仍然在脑中盘旋,挥之不去。若是说耿寒真有害自己的心吧,当着这么多人面,应该也不会如此唐突的下毒。可真要说没有可能吧,现在白夜对自己这位师兄越发忌惮了,有些事情还真不能像平常那样去想。

反复思忖之下,白夜正欲举杯,突然外面响起了一阵放声狂笑,甚是疯癫。满座的宾客都骇然了,不清楚是何人敢这么大胆,居然在凡党的古楼都这般放肆。

不多时,一位喝得烂醉如泥的男子,衣裳松散而破碎,甚至露出了点点白肉,步态踉跄,连打带踹的晃了上来。周围的数位护卫都被打翻在地,惨声哀嚎着。

“城主兄弟,嘿嘿。”那人仰着头笑道,“前些日子你请我过来弹琴,难道忘了?”

“哦,原来是狗公子。”耿寒脸上的不悦转瞬而过,立即介绍道,“诸位恐怕还有些不认识。这位狗人张公子是接受了竹先生的邀请,远道从狄国而来,到我们大梁城游学的。大家可要以国宾的规格对待,切不要怠慢了。”

同时又对下人喝道,“你们不知道狗公子的身份,还胆敢阻拦,等宴会结束后一起去我府邸领罚。”

附近的人听了此人的名字,觉得甚是怪异,都捂住嘴巴在暗处偷偷的笑。又一部人有人听他称呼耿寒为城主兄弟,简直荒唐至极,想着狄国人野蛮落后,果然同汉国礼仪之邦不能比。如此想着,又将他低看了三分。

白夜见了这人,立即想到了他就是当日在虎门镇上施救自己的男子,目露出感激而钦佩的目光。但也稍稍有些不解,他为何以这样的面貌示人。

而且在虎门镇那时,他喝得也是这样的死醉,还自称自己为狗人张,真是世间奇人也。

“城主兄弟……”狗人张嘿嘿的笑着,“你待我是没得说了,就是这次我赴宴晚了些。下边人说里头的座位满了,这才不让我进来,细想着也不怪他。”

耿寒正想着搭话,结果被狗人张抢先一步打断了,重重叹息了声,余味悠长,“唉——其实这也不怪我,都怨城北的那些臭老乞丐。我今日刚从家中出去,准备赶往古楼,结果在城北陋巷处撞见了好些流浪汉,衣不蔽体的,非要追着我要银子。我当即骂道,大梁城乃是天府之地,百姓家家丰衣足食,哪里会有什么流浪汉?你们定是从其他地方混进来的外地人,立马转身就走。结果他们非要说什么城中赋税严重,家里卖儿卖女都过活不了,只能上街乞讨。我不信,就和他们扭打起来,连衣服都撕破了不少,这才耽误了城主的宴会。”

耿寒听了他这么一席话,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半晌才道,“给公子准备位子吧。”

小厮们来回摆弄,终于找到了个位子,替狗人张放上了一张案桌。狗人张伸开懒腰,刚一坐下便自顾自的吹起了口哨。过了片刻,一条硕大的黑狗突然从房顶的横梁上跳了下来,嘴里还叼着个宽长的包袱。狗眼冷冷的瞪着众人,眸子里发出了绿莹莹的、像财狼一般的光芒,吓得周围的舞女花容失色,纷纷避让开来了。宾客们见了也是纷纷摇头,以为不成体统。

狗人张搓着手道,“哈哈,这条黑狗儿可是我的好兄弟,走到哪里可都要带着。”随后解开了包囊,露出了一把碧蓝色的古琴,丝丝琴弦晶莹剔透,宛若天上神器,通身冒着寒气,琴头的左上方刻了个“云”字。

“好,好琴。”狗人张用脸贴着琴身,贪婪的亲吻着银弦,就如同在用嘴唇耕耘着处女的娇躯,温柔缱绻,纵情索取。侍女见状都羞赧的叫出了声,立马把眼睛给掩盖住。

“对了。”耿寒尴尬而无奈,指着旁边的侍从说道,“狗公子在来的路上,衣服损坏了不少,你们重新去取一套蚕丝锦袍来。”

狗人张听罢立即挥手,神情颇为不屑,摇头道,“不用,不用。”然后站起身来,在众人瞠目结舌之下,一件件把身上衣服、裤子、内衣都尽数脱去了,露出赤条条、堂堂然的身子,甚至连隐蔽处的地方都让人一览无余。

“啊呀!”舞女们连声惊叫,似乎自己的贞操瞬间毁于一旦,都畏畏缩缩的躲到了墙角,不敢再直视其一眼,只有少数人好奇的用余光去瞟。宾客看到他这副疯癫的模样,有的窃笑,有的皱眉,有的也不敢相看了。

狗人张捧起桌案上的酒壶,一口气喝干了,丢在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膛,仰面道,“畅快啊,畅快!”一把抓起桌案上的古琴,斜放到了自己的怀中,轻轻拨动了两声。

白夜只觉得像是一波潮水涌向了这座古老的宫殿之中,到处都有哗哗的水流声,可是分明又看不见水流。

狗人张眼睛微微眯着,嘴角挂着笑容,一副成仙得道的样子,又快拨了几下琴弦。白夜能真切的感受到,海水似乎在厅房前的飞檐上拍出了个浪花,水珠四溅。而后他的手速越来越快,指节弹拨之时,光影交错之间,甚至都数不清他到底有几根指头来。

琴声中的意境也愈发的雄浑博大,如海如潮,浩浩汤汤,再到惊涛骇浪,天地失色,仿佛一场来自于远古洪荒的巨波,彻底淹没了整个古楼。耳畔边唯有轰轰雷鸣作声,大厅里的男男女女,宾客侍从无不愣住了,不自觉的陷入了苍茫的音乐中,心旷神怡,不知身在何处。渐渐地,连狗人张身上一丝不挂的事情,恍然都忘却了,只是陶醉于琴音的环境下。

而那条盘坐着的黑狗,好像也懂得音律,居然跟着琴声来回跳窜、翻滚起来,就像是位和着音乐翩翩起舞的少女似的。即使普通人,也能看得出来,此时此刻这条黑狗有多么的快乐。毫不玩笑的说,真正算得上是狗人张的知音了。

等到狗人张停下来时,殿宇里出奇的安静,似乎连远处闹市区的叫卖声也能远远的听到。陈守突然侧身栽倒在了地上,神智不清的瞪视前方,口中喃喃的念叨,“发大水了,都淹了,快跑!”大抵是遭了癔症。

狗人张瞥了眼他的狼狈模样,仰天长笑着,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跨过了门槛,走出了厅房。护卫们看得呆了,以为是神人,都不敢阻拦他。

原先嘲笑他的宾客们,此时也开始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了。

耿寒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镇定住自己的情绪道,“狗公子是异国他乡之客,习俗与我们多于不同,大家权当是欣赏罢了。来,大伙继续喝酒。”

于是宴会又接着开始了,舞女重新振作精神,踮起脚尖,舞动曼妙身姿。只是后面一排吹曲的乐匠们,神情颇为不自在,怕是还沉浸在方才的景象里,无法自拔。

“来,白夜师弟。定定心,咱们再饮一杯。”两人共同举杯,耿寒迎向白夜,当先浮了一大白。

白夜发现耿寒在喝酒的时候,刻意的瞟了自己一眼,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将一整杯酒都喝了下去,笑叹道,“好酒。”

——两人毕竟做过了多年的师兄弟,白夜对这位师兄的性格还是了解很深的。以耿寒的城府,若是在酒水里下毒,绝对会在明面上掩饰做足,不露一丝痕迹,更不会特意去看白夜是否真喝了酒。反正喝了必死,不喝必不会死,至于来者如何将酒喝下,何必去多看两眼?工于心计的他,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这次他却有意的看着,所以证明耿寒的目的并不在酒水本身上,而是在白夜喝酒的态度上。他是想看看白夜现在对自己,还有没有防备之心。

“本就是好酒。”耿寒再次笑着说。他的笑里藏着无数的想法,让人捉摸不透。

白夜作揖道,“弟常年在外,喝得酒水都是粗制滥造之货,不是太酸就是太甜,哪里有今日的酒味道甘美?因此连着多饮了几杯,加上旅途周折,现在身体稍有不适。白夜请求先回家中休息。”

耿寒也点了点头,说道,“宴会到此也有一个时辰了,师弟既然身体不适有归家之意,那师兄也不勉强了。明日,师兄再去登门拜访吧。”

白夜旋即离席,向众人行礼之后,便一步步离开了厅房。

出了天地厅,白夜便碰到了李伦一行人,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关切的问道,“白夜兄弟,你可没出什么事吧?”

白夜默不作声,等到了僻静处,才如释重负的叹道,“才几年不见,没成想师兄就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宴会上处处试探,步步设计,真让人如履薄冰也。对了,宴席上的那位小厮,是你们派过去的么?”

李伦傻了眼,“什么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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