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不知是该先把书捡起来,还是先跟大家说声“不好意思”。
玉灵仙说:“不至于激动得连书都扔了吧?”引得大家哄笑。
我这个室友,外号“毒舌”,长得非常漂亮,却嘴巴不饶人。
她也是个“奇葩”,我只说一件事:一天晚上,小叶在寝室看《仙剑奇侠传3》,对着屏幕流口水,说:“霍建华的睫毛怎么能这么长?羡慕嫉妒恨!”
她正抱着一根木棍,自己做发簪,听见这话,淡淡地说:“不就是长睫毛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叶“哼”一声说:“有本事你也长出那么长的睫毛来。”
她当时就剪下一束十几厘米长的头发,粘到了睫毛上。当她缓缓转过身,整栋楼都能听到我们寝室杀猪一样的惊叫:“鬼啊——!”
所以,“凡事有度”还是很有道理的。
大半夜吓人,现在又说我,实在有些可恶。
但我没工夫给她说回去,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可是,出乎意料,秦子玉只是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跟大家交流了。
我慢慢捡起书,想,难道他真的不记得我了?
四年,我的外表确实有变化,但也不是“面目全非”啊!
他认不出我,是不是说,他从来没有记得过我?
不管怎样,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之后的一个月,我安心地上课。
“人不可貌相”,秦子玉表面上是水一样的翩翩君子,其实真不是这么回事,他和玉灵仙是一类人——美,但是有毒。
何以见得?
比如,有人对着他念出那首“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他说:“把我当风景看可以,你是成不了风景的,只能煞风景。”
比如,有人问他什么叫“弹词”,他说:“就是你同桌一边弹你的头,一边念念有词。”
再比如,班主任调侃班长的肤色,只会说“晚上根本看不见”,而他是把李清照的名句改了,说:“守着窗儿,怎生得如此黑!”
大家总结出一条准则——千万不要得罪语文老师。
不过,他毒舌只是对那些喜欢“调戏”他的人,像我们这些“正经人”他是从来不说的。
有些人也的确是自己找骂,比如班长,让他解释“楚楚动人”,他居然说:“有个叫楚楚的女孩长得很动人。”
比如范宇轩,他晚自习带头吵着要看战争片,秦子玉抓起黑板擦扔过去,说:“这是现场版战争片。”他立马改口道:“我要看爱情片!”
再比如玉灵仙,叫她背诵古诗词,她背出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花谢花飞花满天”。
还有一大群人,都是从不好好上课,“疯言疯语”一大堆的。
“毒舌”不但没有影响大家对他的好感,反而让大家更喜欢他,我也一样。
哪个少女不怀春,青春年华,情窦初开,不喜欢美男子才不正常,更何况是既有仙人之姿,又不令人觉得遥不可及的美男子。
我必须承认,我也是众多爱慕他的女生的一员。
我不觉得羞耻,七情六欲,人之常情;再说,他连女朋友都没有,根本不存在什么道德问题。
但我从始至终都没追求过他。
我很清楚,有人比我更配得上、更适合他。
因此,我只把他当师长,发乎情,止乎礼。
很久以后回想起来,说实话,我不遗憾是假的,但我还是不后悔。
以上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有点多,还是回到正题上来吧。
我本以为,四年前的事就这么过去了;事实证明,我想多了——也可以说是想少了。
第一次月考,我们班的成绩名列前茅,但作为尖子班而言,并不理想。
老师们纷纷找后几名谈话。
秦子玉却是让科代表捎来一句:“130分以下的一个一个去我办公室。”
这个人疯了,我们一致认为。
“他以为这里是北京啊?”范宇轩苦着脸说。
“是啊!”班长立刻接了过去,“在我们这儿,语文考130相当于英语考160了!”
我们那时候英语的总分是150,尖子班考140以上的挺多;语文总分也是150,但上130的都很少,我算优秀的,可是因为讨厌应试教育那些条条框框,也只能考120左右。
“我这种90多的不用去了,直接找块豆腐撞死吧。”玉灵仙说。
据说“以貌取人”并非毫无科学依据,高智商的人通常也会长得好看。这话放在她身上显然不科学,她的成绩一直都垫底,比那些长相不如她的差多了。
“哼!你还90多,寡人89,差一分及格!”班长说,“这回肯定要被他骂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我们班很多人都有外号和自称,班长经常自称“寡人”,不过秦子玉说,他这个“寡人”是“孤家寡人”的意思。
“老夫的作文还差20分就上50了呢!”范宇轩说。
教室的各个角落响起幸灾乐祸的笑声。
他们这群人平时疯疯癫癫,秦子玉却很喜欢和他们斗嘴,这让我们都有些“羡慕嫉妒恨”。
科代表拍了拍讲桌,“不要吵了!”看看手上的名单,指向我,“林雪姝,你第一个去。”
我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
“为什么我是第一个?”
“秦老师说,你这种差1分上130的最该批。”
我不服气,指着班长,“那这种差1分及格的不是更该批?”
“他说现在心情不好,不想看到长得丑的。”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起哄。
眼看灵仙又要开口,我灰溜溜地出了教室,往办公室走去。
住宿,少不了夜谈,而女生的话题永远离不开美男。
我们寝室六个人,小叶把秦子玉看得和她最喜欢的明星一样重要;灵仙嘴上不说,其实也很喜欢他;我也是,对他有好感。
刚才大家起哄的意思,我懂。玩笑开过了头,只怕不是好事。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用手背轻轻敲了敲,听见他说“请进”,便推开门走进去。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他正背对着我站在窗前,给一盆淡紫色的蝴蝶兰浇水,依旧是一身白衣。
白衣飘飘确实很美,但总是穿一种颜色也会让人感到单调。
他应该不是不懂得穿衣搭配的人,只穿白的或许另有原因。
我果然又猜对了。
“那个……秦老师……”我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
“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谈谈了。”他放下水壶,走到办公桌前,“过来,坐下说话。”
我说:“我还是站着吧……”
他便也没有坐,笑了一下,问:“你叫林雪姝?”
“是的。”
“《红楼梦》里有一句‘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你这个名字,说坏不坏,说好不好。”
“名字是父母取的,好不好我都喜欢。”
这是昧良心的话,要是我爸妈给我取个“二花”、“狗娃”之类的,我非改了不可。
“你倒是个孝顺的孩子。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不见了,你的父母会怎样?”他的脸上没了笑容。
我一惊,不知该说什么。
他认出我了!
他没有忘记我!
他想问我竹心的事!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
但我却不愿意像晓云说的那样欺骗他了。
“秦老师!”我向他深鞠一躬,“有些事情,您不要为难我。相信您也不希望有一个言而无信的学生。”
“我不希望有一个失信的学生,但我更不想有一个失踪的亲人!”他说,“我们八〇后是第一代独生子女,没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深。当我得知他在空难中……”
他说着说着,眼睛便湿润了。
当年回来以后,我查过江竹心的资料,这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国内外的大奖拿了一堆,15岁就考上了哈佛——是美国哈佛,不是“哈尔滨佛学院”什么的。只可惜天妒英才,他在2004年的一场空难中遇难了。
那场空难很诡异,被列入了“世界未解之谜”。飞机本是从美国飞越太平洋来中国的,却在半路上突然消失,连最发达的美利坚都找不到。
两年后,飞机残骸在一个黄岛上被发现。但驾驶员、乘务员、乘客都不见踪影,不知是失踪了,还是丧生了。
或许,他们都去了十万年后那个世界……
“秦老师,我理解您。”我说,“我也是独生子女,也有非常要好的兄弟姐妹,从小形影不离。假如他们忽然离开了,我只怕会崩溃。但我实话告诉您,我认识江竹心,也就是您表哥,没错儿;可是,不让亲人知道他的现状真是他自己的要求,否则我有什么理由瞒着您呢?”
他也是通情达理的人,长叹一声说:“好吧,我尊重他,也尊重你。但我还是要问你,他好不好?”
我回答:“好啊!”
虽然那个破时代没有电视、没有手机,落后了点,但是竹心在那里身份尊贵,我看他的气色也不差,想必过得不错。
而且,变成吸血鬼拥有那么多让人类梦寐以求的特异功能,说不定他还很乐意,所以才不回来。
“那我就放心了。”他又走到窗台前,看着那株兰花,“你回去吧,告诉其他人,不用来了,把必修一到必修三的诗词、文言文全部抄一遍就行——你也要抄。”
我暗暗叫苦,可也没办法,谁让他是老师;有些同学也真该抄抄书,连很多千古流传的名句都记不住。
“知道了。对了,老师——”我红着脸问,“您看过奥特曼吗?”
他回眸看我一眼,“一点点。”
我笑道:“2006年的《梦比优斯奥特曼》里有句台词:‘即使不能相见,重要的人也会在身边。’我第一次听到,还以为是病句。后来想想,才明白深意。”
看到他失神的样子,我微笑着退出了办公室。
当我回到教室,转述他的话,同学们又是一阵“神号鬼哭”。
但我觉得值了。
往后,我再也不用刻意回避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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