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唇枪舌剑,不就是言来语去,这有什么?纪四老爷忽然底气十足,且放马过来!
转头对三老太爷使个眼色,让他拎着拐杖来,不是为门前震吓人,而是为话说不到一处时,三老太爷搅一搅局。
再找七老太爷,见两个子弟扶着他,七老太爷蹒跚着,不住咳着,走在最后面。
有这两个长辈在,纪四老爷放心不少。人虽然老,可用之处却不少。
纪老太太自如地对顾老太太寒暄,并没有刻意带出辈分之差:“我来看看你。”顾老太太撇一撇嘴,把人往里面让,又喊:“倒茶来。”
侍立在她身边的两个女子,都是顾成的妾,素手送上茶,再退回顾老太太身边。
顾老太太很是满意,再对淌眼儿抹泪的纪羞花憎恶看着,更不看王氏的灰蒙蒙脸色,淡淡问纪老太太:“亲家来,总是有话说?”
“羞花回家住几天,这不,我又想你说个话,我就同她一处来了。孙女儿们,闹腾我,我走一步,她们跟一步,我说这就不像样子。半路上,遇到四老爷和老太爷们,也来看你。”纪老太太回答得斯斯文文,算是滴水不漏。
纪沉鱼等人跟着纪老太太坐,也佩服祖母的话圆转。抬头把顾家的人看着,不知道老太太怎么回答?
顾老太太压根儿不回答。斜刺里出来一个人,是在她左边的姬妾文氏,文氏手拿着粉红色帕子,似蝴蝶般手中纷飞,人是笑容可掬道:“老太太,您这话说错了。我们太太和我们爷吵嘴才回家,您今天是特意送的吧?”
纪家的人都变了脸色。
一个姨娘,当着客人的面回话是一件大奇怪事。又指责亲家老太太,这算是十分的失礼。
纪老太太面色暗了一下,王氏气得站起来:“你!”还有没有规矩!纪四老爷眯着眼睛冷笑,把顾成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
“亲家,过几天赏菊花,我请你去,你千万要来的才好。”纪老太太久经阵仗,恢复若无其事,装听不到姨娘的话,直接一个漠视她。
接话的又是这位姨娘,文氏笑得嫣然,身条儿甚至还动上几动:“亲家老太太,我们老太太自太太走后,气得几天没睡好,只怕没功夫去做客。”
纪老太太再大的度量,也不能无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抢自己话。王氏左看右看,没有办法,见纪沉鱼安安静静坐着,对她使了个眼色。
闹吧,再闹上一出子!
纪沉鱼脑子里转得飞快。顾家的人都在,却让一个姨娘出面,这是有意羞辱纪家。出面倒不是不可,只是……帮了王氏,对纪沉鱼有什么好处?
再看走出来的姨娘文氏娇艳动人,后面站着不动的那一个姨娘柔媚可亲。房里有这样两个人,纪羞花的日子不会好过。
“四姑娘,你劝劝祖母不要生气。”王氏见纪沉鱼不动,冷冰冰对她下了最后通碟。纪沉鱼回她一笑,你急什么?同时也想起来,纪羞花过得不好,王氏就有事情烦心。王氏一烦心,就没功夫找别人麻烦。
既如此,纪沉鱼乐得“帮”上一回。
她款款应道:“是。”垂袖站起,亭亭对着文氏走去。
从衣服打扮上看,这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就说难听话,也是有限的。文氏乐得好整以暇候着,而且笑得可圈可点。
“啪!”一记巴掌打上她的面颊,把文氏一脸的笑打掉。
顾老太太愕然过,一拍身边海棠花几怒目起身:“大胆,这是我家!”
纪沉鱼与她同时发出语声,是怒容责备文氏:“哪一家子老太太和太太说话,有你这下人插话的理儿!哪一家子当着客人,有你这下人出面的理儿!”
故意把老太太和太太咬得重些,顾老太太似被针扎了一下,眼皮子一跳,也无可奈何。
纪老太太原也愕然,听到这两句话,眯着眼睛,眼神儿无意识的转了一圈,落到了一旁。她干脆也来个听不到。
纪四老爷原本愕然,听到这两句话,忽然一笑,笑得神清气爽,笑得精神百倍,端起身边茶碗对三老太爷道:“三叔,这茶不错,姑爷的好茶,咱们可不容易喝到!”
只有王氏假惺惺:“哎哟,我的四姑娘,你怎么打起来了,快回去,这里凡事有我。”纪沉鱼又窃笑一下,低头道:“是,”慢慢退回座中。
王氏绷着面庞,却眼含笑意看着她回座。再松缓面庞,眼里却如针扎一样对顾老太太笑得虚情假意:“亲家太太,你不要生气,姑娘们,都是他老子娇生惯养,见不得不三不四的人乱插嘴。”
文氏算是知道一回厉害,手捂着脸悄悄儿在退下,纪老太太不让她走,双眸紧盯着她,淡淡问:“这是个什么人?”
有这么一问,顾老太太先手忙脚乱几分。现在情势扭转,不是文氏占上风,别人问她是什么人,顾老太太还可以假惺惺:“是个房里人。”
现在是文氏吃了亏,打她的人不是王氏,要是王氏打女儿房里人,传出去惹人笑话。打她的人也不是纪老太太,纪老太太要动手,文氏也不怕她。
打房里人的是姐夫的小姨子,没有出阁,自有三分娇憨的少女,这就没有办法挣回去。
纪老太太乘胜追击,尖利的一笑:“房里人?是谁的房里人?”顾老太太心里暗骂,我就一个儿子,你难道不知道!还是要回答:“是成儿的房里人。”
“原来是羞花的房里人!”纪老太太冷笑:“有你这老太太在,房里人指着划脚的就上来。有你这老太太在,房里人可以评题我们的好与不好。”
丢下顾老太太,转向顾成:“大姑爷,你这是好家风!”顾成面上一红,又对纪沉鱼多看两眼。在门口恶形恶煞怂着人砸门,在房里恶形恶状伸手打人。
这丫头,这一会儿低头坐着,装得似无事人。
“羞花在家里,还不想来!说什么是被你撵出来,你不上门接,她回来就没面子!”纪老太太抓住空子,一句也不放松:“我和她老子娘把她狠狠开导,你是这家的媳妇,上有老的,亲家太太你比我小,是个晚辈,也上了年纪,我在你这个年纪,从来犯糊涂,又不能操劳。这不,我赶着把孙女儿送回来,再不回来,你这家里只怕猫呀狗的要上墙!”
顾老太太干瞪眼,原本想给人迎头一击,不想现在全落下风。细想纪老太太句句是棘刺,可想回一句半句的,偏偏又找不到话缝。
她尴尬的端起茶碗,茶碗真是个好东西,可以挡话,也可以遮尴尬。
一时厅上变了风气,纪四老爷悠然自得,王氏笑容得意,纪羞花也身子晃晃,要是有尾巴,早就翘到房顶上去。
顾成觉得不对,来上一句:“这是四妹妹吧,真是好厉害!”纪沉鱼马上给他一句:“大姐夫的房里人,只有她说人的,别人教训不得?”
顾成闭上嘴,也把茶碗拿起来喝茶,算是结束这段谈话。
这碗茶喝不到两口就见底,顾成讪讪地找管家,想让他再续茶水。眼睛才放到管家身上,就听门外“咣咣……当!”几声巨响。
震得厅上人全站起来,乱成一团:“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一个家人拔腿跑过来:“老爷不好了,外面有人杀进来了!”三老太爷来了兴致,手中拐杖又舞几下:“哈,杀将过去!”
小径上,走来王大宝,武三姑娘等一行人。王大宝气势汹汹:“不让我姑父进门,哪有这样当女婿的!”
要是大宝表哥自己来当呀,一定比顾成当得好!
来的人真不少,除了王大宝和武三姑娘,还有几个表兄弟,再就一个雪白镶边衣服的少年。他生得也不错,面皮雪白,眼珠子黑亮。唯一欠缺的,就是浮滑之气多了一些,油头油面多了一些。
纪家的人都认识,这是经常来往的陈家三公子,陈凤栖。
纪老太太说陈家的人眼眶子高,不能为孙女儿攀亲事。这位陈三公子就更是眼里没人的那一个。他怎么来了,是武三姑娘叫来的。
武三姑娘当然是自己愿意来,她早就说过姨妈王氏软弱,要来给大表姐撑腰。把陈三公子叫来,是他们两个人原本在一处。
武三姑娘爱浮华,陈三公子爱浮浅,喜欢的东西爱去的铺子都相近。
武家没有纪老太太明白,儿女们小时候都在一处,这才是少年,都是十四、五岁初成人年纪,还没有避讳。
纪四老爷出门,不会让人告诉他们。大宝表哥心心念念,借着看大表妹来看四表妹,在纪家门上扑了一个空,知道往顾家来,先去武家喊了臭味相投的武三姑娘,陈三公子也跟了来。
纪沉鱼对陈三公子的第一印象,是谁这么骚包?
雪白衣服是个好颜色,被他弄一身的镶边出来,硬生把风雅变成庸俗。偏他不觉得,走起路来摇一摇晃一晃,不怕惹百花都呕吐。
再看他的眼睛,原样儿是不大不小,端正起来算有神采。他非要左边一扫,右边一瞄,世家公子哥儿天生浑然不在意的神气,被他弄成轻薄相。
这位是打算采花呢,还是眼睛有毛病?
尖溜溜,贼兮兮的眼神儿扫在纪沉鱼面上,把她面上一刮,又去看纪三姑娘,看过纪三姑娘,再去看纪五姑娘。
武三姑娘彩莲生气了,不顾男女有别,当着人把他一推:“快走!”
纪老太太难堪地别过头,纪四老爷涨红脸,改天再去见武老爷,让他管管自己女儿。
这一行人来到厅下,顾成脸色铁青:“白日打抢?”喝一声家人:“抄东西!”王大宝机灵的往后一跳:“慢来慢来!”武彩莲小腰一叉,小嘴儿一撇:“你这个不要老婆的东西,还敢动手!”
陈三公子和顾成认识,嘻嘻而笑:“顾兄,小弟是来劝和的,你且慢发火!”
顾老太太从刚才没占到上风,一直有忍了再忍的感觉。此时忍无可忍,几步冲出厅口,在台阶上站定,捋起袖子指手划脚:“好啊,你们纪家太欺负人了!成儿,让人拿你的贴子去见官,告他们大白天的上门打抢!”
“亲家,你不要生气,”纪老太太才说这一句,顾老太太笔直对着她冲过来,嘴里乱喊着:“你们纪家是老世家,好大的门面!这个媳妇我们家要不起,开口闭口就是你们家是怎么样,我们家不如你们家,你们家多了不起,小夫妻吵架,弄一帮子人压着回来……”
厅口上大乱,纪四老爷奔出两步要挡,一想那是个女人。王氏腿一软,纪羞花扶住了她。纪沉鱼和三姑娘、五姑娘把纪老太太没命一拉,这才避开顾家老太太的风头。
武彩莲大喝一声,裙摆飞扬几步上廊,顾成见她来势吓人,怕母亲吃亏,不顾什么的伸手拦住她,瞪眼道:“你敢动手!”
武彩莲和他拉扯了一会儿,去找王大宝等人来帮忙。一扭头,见陈三公子在纪五姑娘身边,慢声细语:“是五妹妹吧?你不要怕,有我在这里。”
“凤栖哥哥,”武彩莲马上不干,丢下顾成,一面对纪五姑娘瞪眼,一面对陈三公子撒娇:“你要护着我!”
三老太爷在大门口儿险些吃亏,知趣让开几步,指挥儿子们:“去护老太太。”他在一旁看热闹,不时把拐杖舞起来:“杀!”
顾老太太被人拦住,干脆往地上一坐,大哭大闹:“这是个什么亲家,带着人上门来打闹,快来人呀,这里出人命了!”
“咳咳咳……”七老太爷派上用场,他大声咳嗽着,声音之响,和顾老太太的哭闹有得一拼。
“我命苦,才有这样的亲家!”
“咳咳咳……”
“这日子没法过了!”
“咳咳咳……”
顾成焦头烂额,陈三公子趁机躁皮纪家妹妹们,武三姑娘带着要打纪五姑娘的势子,纪五姑娘赶快让开。
秋风高爽,送来菊花香。纪四老爷负手廊下,喊一声顾成:“还是我来为你料理!”顾成对岳父黑着脸儿:“岳父,你从来瞧不起我是不是?”
“是吗?”纪四老爷眸子飘飘忽忽,先在坐地上的顾老太太身上扫一眼,再对顾家忙乱的家人扫一眼,他心情从来没有这么的好过,这就是太太王氏找的好女婿家。
能当官,一两年就升上去,升上去就能照顾岳家。从此以后呀,纪家全要靠着羞花才行!
这是王氏当年的话!
纪四老爷漂亮的来了一个哈哈:“啊哈,姑爷,咱们还是先收拾场子。”沉一沉嗓子喊姑娘们:“丢下亲家太太,先扶老太太进去。”
再命王氏和纪羞花:“这是你的亲家,你的婆婆,你们两个人侍候她。”
对王大宝瞪一眼,纪四老爷不方便瞪武彩莲和陈凤栖,拿王大宝来出气:“孽障,快来给你表妹夫赔礼,等我回去告诉你父亲,扒了你的皮!”
王大宝啥也没干,来到就干赔礼的事儿。
最后是老太爷们,三老太爷手扶着柱子:“老四,我的腰闪了,年老了,不中用了,看个热闹看闪了腰!想当年太爷在的时候,太爷还当着官,我们一出门,街上哪一个不对客客气气。有一个二愣子外地来的,不服我同我比试,我一个飞腿打服了他,他后来一打听,纪家的三爷,他吓得连夜就走了。”
旁边丢着拐杖,纪四老爷对顾成努努嘴儿,顾成正对三老太爷的吹嘘不耐烦,硬着头皮给他送回拐杖,忽然也想出出气,咧嘴一笑:“三老太爷,我这里有花,听说你当家花下舞剑,是都城一景,再舞一回,只怕腰就好了!”
“咳咳咳……”七老太爷咳毛了嗓子,从刚才就一直咳个不停。被顾成这话一气,气得住了咳:“老三,你少听这小子的,他逗你玩呢!”
三老太爷雄纠纠柱着拐杖:“哼,逗我玩?想当年我们老纪家英雄的时候,他还在娘胎里!”再哼一声:“老七,咱们不跟他玩,房里喝茶去!”
人都进去了,顾老太太一个人没嚎的对手,扶着丫头起来,重新进来。
茶碗又成了好东西,每个人都端着茶碗喝。喝着喝着,纪五姑娘走到纪沉鱼身边:“三姐姐,我和你换个位子坐。”
陈三公子坐得妙,寻到五姑娘旁边坐着。武彩莲紧跟而至,独她不喝茶,只用眼珠子直直瞪着纪五姑娘,到她坐不住。
见姐妹说话,陈凤栖带笑有戏弄的眸子跟过来,纪沉鱼一样烦他,起身对顾成轻施一礼:“大姐夫,你们和父亲有话说,请给我们找个坐的地儿。”
顾成先是一惊,实在怕了纪沉鱼开口。听过,松一口气,板起脸吩咐纪羞花:“你傻了吗?快请祖母、岳母和妹妹们到母亲房里去坐。”
顾老太太百般不情愿,王氏差一点儿又要发火,纪老太太明理地接上话:“也好,虽然都是亲戚,兄弟姐妹们大了,坐在一处让人看着不像。”
女眷们如穿花蝴蝶般去了,武彩莲不乐意离开陈凤栖,落后一步有心同他再一笑,听身后陈凤栖和王大宝说话,带着油腔滑调:“妹妹们出落得十分容貌,”
“是哈是哈,四表妹最好。”王大宝一张嘴就是纪沉鱼。
陈凤栖哦了一声:“是吗?那我倒要好好看看。”
当着人两个人说话声音不大,只有武彩莲这有心的人听在耳朵里。她银牙暗咬,四姑娘?哼,记在心里!
她最后一个进到顾老太太房里,又加上来得晚没听到前话,进去就听顾老太太道:“四姑娘最好,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才得配。”武彩莲更加生气,哪里有她出风头的地步!
顾老太太是反话,不夸别人,只一句一句夸纪沉鱼:“四姑娘,你生得这么出挑,是你姐妹里最出色的一个。”
“啧啧,四姑娘的小手儿,真是巧得我都看呆住,怎么这么好呢?又会说话又有好模样,哎,这朵子花落谁家呀,我都心疼你!”
纪老太太同她一句一句周旋,纪沉鱼装着木呆呆,只陪个笑脸儿。等顾老太太出了一会儿气,揣摩着可以回避,一扯三姑娘和五姑娘衣衫,三个人避了出来。
外面一般有几只鸟笼,才在下面站定。后面有人冷冷道:“纪沉鱼!”
武彩莲追出来,不顾廊下有顾家的丫头,指着纪沉鱼脸子就骂:“贱丫头,也敢越过我们姐妹出风头!”
廊下还有顾家的丫头,武彩莲当着人骂纪沉鱼,是羞辱她。当着人了,你又怎么样?
纪三姑娘面色一暗,不敢惹事的她垂下面容。纪五姑娘面色一变,气愤的想说什么,动动嘴唇又止住,只睁圆了眼睛看着。
纪沉鱼小小的一惊,惊得若无其事状,不太容易看出来。武三姑娘这架势貌似要钻天!上得去吗?上不去何必支架子!真是笑死个人儿。
为什么骂自己,武彩莲说得很明白:“越过我们这些人出了风头!”还有她不时注视陈三公子的眼神,可以说明一切。
纪沉鱼更要笑得恬淡,此时无事,不妨逗逗她。
武彩莲叉腰好似凶神恶煞,纪沉鱼更娴静似春风中闲花。她掩嘴故作惊讶:“三表姐,你怎么能骂人?”
“骂你!哼,以后有我在,你给我一边儿去!”武彩莲凶巴巴地上前一步,和纪沉鱼同时眼角见到一旁走来两个人。
陈凤栖和王大宝客厅上坐得闷气,又私下里讨论妹妹们容貌入港,两个人出来装着看视纪老太太和王氏,其实打算把纪家妹妹容貌分一个高下。
这一出来,就见一只小斗鸡,一朵子悠然的花对面站着。斗鸡那势子,叉腰瞪眼噘嘴,就差上手打人。
悠然的那朵子花随风衣衫轻动,自有一种闲情惹人怜。
“哎哟,你们两个人在干什么?”王大宝慢了一步,这话是陈凤栖说出来的。王大宝急得没处抓没处搔,狠命捶了陈凤栖两拳,见院子里没有别人,顾家的丫头也躲到房里,王大宝嚷嚷着:“那是我的四表妹,不要你献殷勤。”
接的这句话,听上去像陈凤栖也在献殷勤。武彩莲大怒,上前一步挥手打过去,骂道:“小贱人……”
纪沉鱼早有防备,一直盯着她,见身影儿动,侧身避开,袖子里掉下一个东西。叮叮当当滚落着,摔到武彩莲裙边。
“哎,这是我的……”纪沉鱼装出后悔不及,没有及时收回的神色,欲说又休,轻抬眼眸有不安,怯生生恳求道:“三表姐,这是我的东西。”
武彩莲起了疑心,又就在她裙下,见纪沉鱼在乎,一弯腰捡起来,狐疑地道:“你的什么鬼东西!”
是个小小的白玉胭脂盒子,上面刻着素馨花。
一见是纪沉鱼的东西,王大宝紧跑几步,人没到,手伸出去多长:“三表妹,给表哥,表哥给你好东西。”
陈凤栖是个正常男人,生得不错,油头油脑,才和王大宝讨论一番纪家妹妹好,王大宝咬死说四表妹最好,见是四姑娘的东西,又在一向倾慕自己,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武彩莲手里,陈凤栖一扯王大宝后衣襟,把他带后半步,自己动了闻香的心,跑几步过来,手也伸得老长:“三妹妹,给我!”
两个男人都这样,才和纪沉鱼计较“风头”二字的武彩莲气得不知东南西北,手按盒盖要打开,骂道:“什么东西,不好,我砸烂了她。”
“三表姐,不能乱开,哎,你平着开,小心弄洒了东西。”纪沉鱼偏偏又来上一句,而且轻卷衣袖要走过去。
纪五姑娘担心,小声道:“别过去,什么好东西,给她罢了。”这也是好心怕纪沉鱼吃亏的意思。
不想纪沉鱼不听劝,一面大惊小怪:“平着端,里面好东西洒出来!”武彩莲更发狠要看,王大宝更发狠要夺,陈凤栖更发狠要凑热闹,不过武彩莲平着端住,王大宝和陈凤栖是一起叫起来:“不要洒了!”
打开来,一汪子红通通的水。
武彩莲奇怪:“这是什么?”怕洒了,低头凑过去闻。过来的纪沉鱼忽然步子一滑,整个人似摔不摔的过来,手肘一抬武彩莲的手,一胭脂盒子辣椒水,整个人泼洒出去。
中招的人,是急着伸手,急着凑过来也想闻的王大宝。
四表妹的香,如何不闻?
院子里顿时响起号啕声,辣椒入眼,疼痛难当,王大宝双手捂脸又叫又跳:“娘呀,我的眼睛,快拿水来!我的眼睛!”
辣椒红水从他掩面的手指缝里沁出来,纪四老爷和王氏等人出来,都吓了一跳:“快来人,表少爷受伤了!”
流了一脸的“血”。
风中,带来辛辣味儿。
客厅外的纪四老爷先一个喷嚏,顾老太太房门外的王氏接着一个喷嚏,这当口儿,又蹦起来一个人,陈凤栖也大跳大叫:“我的眼睛,”
他也是凑过去闻香的那一个,辣椒水没泼到他,他离得近,在上风口儿,是辣椒气儿薰的,此时发作起来。
这下子好了,一对儿活宝蹦起来。王大宝带了哭腔儿,痛得他跪到地上:“姑母,姑父,救救我,我要死了!”
陈凤栖娘呀爹呀的乱叫,同时大骂武彩莲:“贱人,你要杀我!”武彩莲吓得大哭,早就丢了胭脂盒子,带着急出来的眼泪,和被辣椒薰出来的眼泪,哭着来扶陈凤栖:“三哥哥,这不怪我,这是……对了!”
回身就奔向纪沉鱼:“是你干的好事!”
纪沉鱼早就往上风口儿一站,闻到辣椒味后泪水正流,躲避着哭道:“我说三表姐不要开不要开,你不听,你自己开,还伤了表少爷,怎么能怪我?”
“贱人,你平白无故,袖子里带这个作什么!”武彩莲大骂:“还敢狡辩,这难道不是你的东西!”
避到纪四老爷身后的纪沉鱼大声道:“天气要冷,让奶妈做了点儿辣的,原想着随身带着吃饭添料……我不是一直说,三表姐你不要开,”
眼珠子又往才跟出来的顾成身上一扫,马上凛然在父亲身后躲着。
满院子里的人,顾家的主人和家人,纪家的人,都把这一眼看见,再不聪明的人也能明白。顾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这……”又不知道怎么说?
胭脂盒子里的辣椒水,总不能算凶器!
“武彩莲,是你干的好事,你别找别人!”王大宝和陈凤栖虽然眼睛痛,耳朵却听得清楚,一个是才看入眼的四姑娘,一个是一直看入眼的四表妹,两个男人一起痛骂武彩莲:“不是让你不要开,不是让你还给她!”
男人见色的时候,大多如此。
武彩莲再凶悍,被自己心爱的男人冤枉,气得酸软无力,回身奔过去看视他们又开始哭:“这不怪我!”
王氏疑心大作,看看纪沉鱼,她被气得胸口起伏的纪四老爷护住。纪四老爷此时不是怒发冲冠,也离须发怒张不远。
“刚才谁在院子里,说说,这是怎么了?”王氏阴沉着脸,庶女和她的好侄子,好外甥女儿比起来,当时他们更重要。
而且回想一下,从今天出来,纪沉鱼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风头”,王氏且惊且疑。
纪三姑娘和纪五姑娘对看着,谁也不敢说。怕得罪武三姑娘,也怕得罪王氏。
顾老太太更生气,横了王氏一眼,这是顾家,轮不到你们当亲家的来发号司令。她板起脸:“刚才谁在院子里,说说,这是怎么了?”
一个小婢忍笑回话:“武姑娘一出来,就指着纪四姑娘脸子骂,说她出风头,说她越了她的头,又要去打纪四姑娘,纪四姑娘让,袖子里掉下这东西来,武三姑娘捡起来,不还纪四姑娘,纪四姑娘口口声声说别打开,武三姑娘自己打开,两位小爷一起来夺,”
在这里停一下,武三姑娘是怎么洒出去,她没有看明白,只知道纪四姑娘心急来取……嗯,她接下去道:“纪四姑娘来取,武三姑娘避让,没拿住,就伤了两位小爷。”
王氏断喝一声:“三外甥女儿,回家去!”
王大宝高一声低一声:“我的眼睛,”陈凤栖低一声高一声:“武彩莲,你个心狠的小贱人,你恼我昨天去见邱家的三表妹是不是?我告诉你,三表妹就是比你好,比你温柔,比你贤惠……”
“我不活了!”武彩莲双手掩面,当着人怎么能忍这奇耻大辱!
纪四老爷恨恨骂了一声,再脸色沉得快滴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些年青孩子们,放眼看去,学好的没几个。
玩女伎,包小倌儿,借着春天赏花,夏天赏荷,秋天有菊,冬天踏雪,男男女女在一处说话,可恨家里大人们也不管,说什么孩子们还小,以前就亲,现在一下子分开多不好。
要是对上一帮子穷人,看他们让不让分开,让不让避开男女之嫌?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恨呐……
陈家别说眼眶子高,就是他们家以后巴着找纪家的女儿,就冲着今天陈三公子一番喊,纪四老爷打死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从此以后,陈家……少来往的好!
辣椒入眼,此时条件,只有水洗。水洗得慢,王大宝的一只眼睛已经红肿起来。他最着急的是用另一只眼寻找纪沉鱼,见那青衣身影带着关切十分清晰,满意地一咧嘴:“还能看见!”
还能看见四表妹。
四表妹纪沉鱼不得不来关切他,当着这么些人呢。
医生很快找来,顾家大门是在热闹街上,隔壁就是医馆。王大宝被扶去前厅看病,王氏跟着去看。纪老太太要表示关心去看。顾老太太生气这一家人,也跟过去怕他们话里捣乱。
忽忽拉拉家人全跟去,纪沉鱼落后几步,悄悄地吁了口长气。有日子,这位表哥不会出现来抱自己。
可以清静不少。
“四妹妹,”一个声音出其不意打断纪沉鱼心思,顾成走出来:“你这胭脂盒子,是打算对付我的吧?”
他带着探寻,这丫头大了,出落得更好,就是心狠了点儿?大姐夫带着教训道:“这一手,劝你不要常用!”
纪沉鱼没好气,不是你,哪里会有这一出?见远处无人,只有白云悠悠,近处无人,只有离开三、四步的顾成,袖子里取出一个帕子,一手掩住自己鼻子,一手把帕子一抖。
抖动后,急步闪开,收好帕子。来看顾成,猝不及防吸入不少抖出来的辣椒粉,涨得脸通红,正在:“咳……这……咳咳咳……”
“我还有这一手呢,”纪沉鱼开始教训渣姐夫:“娶到老婆,虽然不是心爱的,回娘家去了不接,祖母送回来,应该有点儿礼数!”
顾成手指着她,脸咳得似充鸡血,好不容易出来一句:“淘气……”纪沉鱼寻思,自己是为纪羞花撑腰吗?
不,只是教训渣男罢了。
如果他从此怕了纪羞花,那王氏得了意,有空闲儿折腾自己姐妹们。再把顾成面上的英气看过,和他们家今天其实是有准备想过。纪家上门不出门,顾老太太不出迎,姨娘出面插话……
应该他是个不怕人威胁的人!
把小脸儿一沉,纪沉鱼再添一层事儿:“大姐夫,你以后不对大姐姐惟命是从,小心着!”说过扬长而去,觉得穿越过来的痛快,今天当数第一桩。
纪家跑来闹一出子,不用纪沉鱼添事,这以后也是个刺!
等纪家的人走过,纪羞花觉得得意,在房里收拾着。文氏去到顾老太太面前,跪下来哭了半天:“当着爷和老太太的面打我,哪门子的姑娘这么凶,这一定是有人授意,有人交待她这么做!”
顾老太太怒声道:“别说了!”把旁边的茶碗拿起来摔到地上,今天的气难道还没有添够?
纪家的人热热闹闹而来,闹闹哄哄而去。姑娘们让一辆车出来给王大宝坐。纪落雁和母亲坐轿子,余下三个姑娘挤坐一处。
纪沉鱼眼观鼻,鼻观心,凄凄惨惨坐着。行到半路上,纪三姑娘歉疚地才道:“四妹妹,真对不住,刚才我们是不敢说话。”
“是啊,三姐姐,武家的三姑娘,从来看不起我们。”纪五姑娘也很抱歉。
只有自己靠得住,别的人谁也靠不住。纪沉鱼这样想过,对两个姐妹笑得可怜巴巴:“我……是不小心,我……不是有意,我……呜……一会儿回家,可怎么办?”
纪三姑娘受过纪沉鱼的情份,赶快来劝:“回去我们在祖母面前为你说话。”纪五姑娘同仇敌忾,再加上武三姑娘倒霉,五姑娘实在喜欢,也义气地道:“我也帮忙!”
“三姐姐,五妹妹,你们真好,呜……”纪沉鱼一边抽泣,一面心里暗骂,这辣椒太带劲儿,泪水止都止不住。
到了家门前,王氏下轿子,对纪老太太道:“母亲,表少爷伤成这样,我得自己送他回去。”王氏不明说,纪老太太也知道王大宝的母亲,王氏的娘家嫂子为人泼辣,平时就和两个小姑子啁啁啾啾,也不揭破王氏:“去吧。”
“母亲,”纪沉鱼泪眼汪汪赶来,王氏皱眉:“你又要说什么?”纪沉鱼跪下来,双手拉住王氏的裙子,把泪水糊了她一裙子:“是我的不是,我随母亲去,舅母要打要骂,我不能让母亲听着。”
纪三姑娘心里一酸,这就是当人家庶女的苦处。四妹妹带那辣椒水虽然不好,但人人知道是为给纪羞花出气。
她哽咽着对纪老太太乞求地看看,当着王氏不敢出声,只用口型喊了一声:“祖母。”纪五姑娘也同起伤感,不约而同的哀求看着祖母和父亲。
纪沉鱼大明星还在表演,是苦苦哀求王氏的样子:“还有武三表姐那里,是我不好,要不是今天我带着这个东西,就不会弄掉被她捡到,母亲,带我去武家姨母那里赔不是,是打是骂我担着,不能让母亲听着。”
王氏不能不想起来,四姑娘带这个东西,是为纪羞花。见她满面泪痕哭得可怜,王氏心头才一动,王大宝挣扎着从马车里嚎了一嗓子:“四表妹,你不用怕!这事儿,不怪你,全怪武三表妹,回去见了我娘,我只说她,原本就怪她!”
有那泼辣的嫂子在前,王氏听到这句话心头一喜,又扫一眼纪老太太,纪老太太静静看着自己,那神色王氏十分明白。
她嫁到纪家,和纪老太太过手不是一次两次,从来输多赢少。再说今天全家人出动,为的是自己的亲生大女儿。
王氏摆上笑容,就着王大宝的话道:“四姑娘起来,这事儿,有人证呢,大宝,你回去说实话,可不能乱扯上你武家表妹。”
“我只说实话!四表妹,你别担心,快起来,我只有一只眼睛,也看得到你跪着。”王大宝只有一只眼睛能看,不忘再看四表妹。
纪老太太这个时候才停停当当的开了口:“四丫头,表少爷要赶快回家养着,你别只缠着太太,耽误表少爷回家。”
纪三姑娘和纪五姑娘当不得这一句,过来扶起纪沉鱼。纪沉鱼就势松开王氏的裙子,目送她的马车离去,听王大宝从车里又甩出来一句:“老祖母,改天要谢我,记得请我来吃顿饭。”
三位姑娘一起面上变色,这个家伙还要来!
在家里养伤吧!
“进来吧,今天都累了,各回各房,四老爷带着四丫头跟我来。”纪老太太丢下这句话,纪四老爷扶起她左手,纪沉鱼扶起她右手,送她回房。
丫头们送上老太太的家常衣服,纪沉鱼垂敛也来帮忙。换过出来,纪沉鱼老实跪下,不等问就招供,把一大通的错全编排到顾成身上:“祖母,我错了,我见大姐姐归家几天,大姐夫家不见来个人问,又听说大姐姐是被撵回来,我想呀,要是咱们去,大姐夫再动粗可怎么办?父亲是讲道理的人,母亲是讲道理的人,祖母是最讲道理的人,我一时浮躁,回房换出门衣服,见奶妈给我弄的辣椒摆着,一时想多带一样,也好护一护祖母,是我的错。”
纪老太太有了笑容:“去,对你父亲说去。”
纪沉鱼再到纪四老爷面前跪下:“父亲,是我错了,今天不小心伤到表哥,又气走武家三表姐,请父亲母亲带我去武家赔礼,全是我的不是。”
从顾家回来,纪四老爷一路嗟叹的是世风日下,小儿女们不要鼻子不要面子。他古板方正,先有武彩莲骂人在前,还是顾家的丫头指证出来。再听往武家赔礼,当即大怒:“什么道理!今天本来好生生的,他们无事闯进来要打要闹,以后羞花再夫妻不和,让武家来赔礼才是!”
往外面喊跟的人:“给我备车,等太太回来,一同去武家说个明白!”
纪沉鱼眉眼儿恭顺:“是是,父亲说得是!”
纪四老爷忍忍心头对顾家和武家、王大宝等人的气,猛然想起四女儿在顾家“出头”的几件事情,也是不合他古板的性子。
先教训几句,再道:“以后天天来老太太这里抄抄佛经,息一息性子才好。”
纪沉鱼答应下来。
等纪四老爷出去,纪老太太慈祥的道:“四丫头,太过伶俐,不是件好事情。”纪沉鱼装着脸红:“祖母,人家下次再不会了。”
又寻佛经:“父亲让我抄,我今天就抄起来。”王氏还没有回来,等她回来要找自己事情,也是在纪老太太眼前,有个庇护。
丫头点上藏香,送上笔墨纸砚,纪沉鱼坐下来开始抄写。好在毛笔字以前兴趣学过几年,虽然不好,还可以勉强来看。
抄上几行,心里一惊,纪四姑娘以前是什么字体?忙把几行字送去给纪老太太看:“祖母看我抄的是不是?”
“嗯,”纪老太太扫一眼,闭上眼睛她是在佛前念心经。
半个时辰后,丫头们悄声来问晚饭:“有了,送不送?”外面又有回话声:“舅太太来了。”纪老太太眸子一睁,淡淡道:“快请。”
王大宝的母亲怒气冲冲而来,旁边走的是尴尬的纪四老爷,和赔不是的王氏。纪四老爷是尴尬不必这样吵闹,好好的也说得清楚。王氏从来吵不过她,再加上王大宝眼睛伤得惊人,红肿了一片,有些理亏,只赔不是:“大嫂,见到老太太,你和气些儿。”
丫头们打起帘子,放这个气冲冲的人进去。王大宝的母亲姜氏对平和的纪老太太还能压一压火气,先问候过:“老太太好啊,”再目瞪纪沉鱼:“四姑娘,你好狠的心!”
“听我说,这事与四丫头没关系。”纪四老爷是个男人,反而没她们跑得快,是后面一步进来。
纪沉鱼丢下笔,过来请安:“舅母说话,恕我不懂。”
“四姑娘,你这么小,就知道害男人,再大大还了得!”姜氏撇着嘴,张着眉,带就是来找事情。
不等纪四老爷开口,姜氏回身一瞪,把他嘴堵上:“妹夫,上个月你还说我们家不管孩子,今天你自打嘴巴!别说不是,这和你们家四姑娘跑不开关系吧?”
她嘴巴奇快,一古脑子旋风似的话出来。再看纪老太太,换上笑眉笑眼睛:“老太太,平日家我最敬佩的是您,您给我个准话儿吧,我儿子要是眼睛治不好,这四姑娘可是抵债的人!”
“舅太太息怒,这不,四丫头一回来,我训过,她老子训,让她抄佛经,给表少爷祷告菩萨,怎么会不好?这不好的话不吉利,舅太太,咱们不说。”纪老太太还是很慈祥。
姜氏噎了一下,再看佛香点着,案上打开的一本书,她不认字也认得,这是佛经。不认字的妇人,佛经见过几本,还是认得清。
王氏又来赔笑:“嫂子,大宝自己都说得清清楚楚,与四丫头无关,”她不说武彩莲不好,只加意说王大宝的话:“大宝说的,不要为难四表妹!”
早知儿子心事的姜氏,借机又把纪沉鱼看几眼。见她垂手很是恭顺,是个好欺负的人,又有纪四老爷劝着,王氏赔情,纪老太太和气退让,得到满足的姜氏吊起眼梢一笑:“你们不能怪我,我儿子伤得不清,我当母亲的,总得来问问。既这样,四姑娘,你好好的给表哥抄佛经,抄到他好为止。”
抽身退步要走,王氏暗暗松一口气,姜氏忽然回身又泼相出来:“他要是不好,你还是得赔!”
直到她走远,纪老太太手捻佛珠,慢慢地道:“不必怕,她就是来耍耍威风,其实也不能怎么样。”
正目瞪口呆着的纪沉鱼,想这是古代女人吗?怔一怔,才意识到纪老太太和自己说话,当下答应道:“是。”
丫头们送晚饭过来,吃过,纪沉鱼为表内疚,继续抄佛经,一面抄一面祷告,菩萨莫怪,让他多在家里养一养,休养身心对他最好。
王氏送姜氏出去,姜氏晚饭也不吃了,上车就吩咐人:“去二姑太太家!”车直奔武家而去,武家正房里正在摆晚饭。
今天是三房里姑娘过生日,三个房头一起在武老太太房里。武彩莲已经不哭,重新换上好看衣服在吃酒。
姜氏盛气而来,丫头才回一声:“二房里舅太太来了,”姜氏几步冲到房里,双手一叉腰,骂道:“三丫头,小贱人,你把你表哥的命快害没了!”
武家正热闹,听到这一声大喝,在老太太面前把酒的,捧盏欢笑的……一起停下来。
武彩莲是个好强的人,因为好强,又生得不错,虽然不如纪家的姑娘们,但是她容貌也算挑尖儿的,又口舌飞快胜于别人,当然这些人中包括让着她的。
这么好强的人,平时最爱的是欺压别人,当着人让别人下不来台没脸面,今天被舅太太这样一骂,武彩莲气得忘了这是舅母,随着泪水纷飞落下,跳起来就回声:“他的命怎么了?在我手里攥着不成?”
把手握几握,给舅太太看,大哭道:“我手里何曾有什么,他就死了,与我无干!”
被骂的是儿子,姜氏如何能听得下去,双手把袖子卷几卷,侧身让开一步,对外面喝道:“来人,进来给我打!”
她随身带来的,是几个短衣扎打,手持短棍的粗壮婆子。听到主母一声喊,粗壮婆子们发着喊声:“打!”冲进来见别人更势众,婆子们只捡脸面前儿的砸。
“当,”离门最近的一个高几上,摆着两盆子好兰花。是为过生日,才舍得摆出来。武老太太肉疼中,兰花随棍落地,摔了个稀巴烂。
姜氏带着几个人敢来,就有倚仗,咋咋呼呼嗓门儿高过武家人论理的七嘴八舌:“去一个人,大门上看着舅老爷带人几进来?”
王家的舅老爷,是姜氏的娘家兄弟。姜氏这么横,纪王氏都让她一头,是姜家出了名的难缠难惹。
这功夫,外面跑进一个人来,离得老远就喊:“老爷太太,老太太,不好了,一群人打上门了啦!”
武老太太气得手指着姜氏,见她宛如女金刚般,不敢骂她,只骂二房里的武王氏:“黑了心的东西,招来这样人,快去打发!”
武王氏平时在武老太太面前也敢回几句,今天她一句回不出来。另外两个房头的人,加上她的丈夫武二老爷,都吹胡子瞪眼睛对她,那神色全是一句话:“快去打发!”
“喂呀……”做生日的那位姑娘实在气苦,掩面放声痛哭起来。痛哭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说话:“欺负我不是?……”
这一位能在老太太正房里过生日,是三房里正出的最小女儿,平时算安静,惹到她时一样不客气。
哭了几声,就骂武彩莲:“我过生日,你眼红!哪天外面不惹事,偏偏今天惹出事来,惹这样女金刚活恶鬼,搅我的生日,我和你拼了,”
她说拼,其实就是大哭不止,骂个不停。
骂声提醒武老太太,又骂武彩莲:“糊涂坏了心的人生的坏心种子,你和妹妹过不去,也不能用这个法子。”
武老太太和纪老太太不一样,她平时做的两件事,一件是防儿孙,防的是儿孙不孝顺,防的是儿孙想她的钱。
第二件就是搂钱。上了年纪,不爱别的,只爱个财,武老太太曾对纪老太太吹嘘过:“手里有钱,儿孙敢不听我的?”
两件事外的爱好,就是听听那一房媳妇又和儿子吵架,她要夹在中间说几句。三个媳妇没有一个同她好的,也没有一个敢同她不好,大家将就着过。
大家里多少烦难事,论起来老太太不是最讨人嫌的那一个,偶然搂得钱多了,也散个小钱,就这么着过日子。
武老太太挑头儿开骂,三房里太太马上出声,尖酸愤怒地骂武王氏:“二太太,你这个糊涂坏了心的人,生出来这样坏心种子,要是我呀,一棍子打死!”
“三婶娘,你这是怎么说话!”武彩莲气得浑身发抖,立即反击。
武三太太摇着肩头,尖声道:“好话你听不懂!我说三姑娘,你也大了,别天天追着外面的男人跑,就是寻到家里,也不要多见。让人知道,还以为是你勾来的,你才这么热呼呼的贴上去!”
“你胡扯!”武彩莲喜欢陈凤栖,是人人熟知。但当着她面明说,武三姑娘的脸面,还是觉得大为受损。
“我胡扯!你敢骂长辈!”武三太太是个只动嘴,认为动手不斯文的人,见武彩莲手握着一个东西瑟瑟发抖,后退一步,半避到丫头身后,露出半张侧脸来,恶毒地道:“陈三公子,人家要和表妹定亲,你再见他,也是无用!”
“啪!”一个饭碗扔过来,带着半碗饭在空中转体,中间隔着席面,饭粒扬扬洒洒落了一桌子,武大老爷在这样“千军万马”中还在吃饭,伸筷子一挟,鸭肉卷儿上沾着别人碗里的饭粒,他一阵恶心,把筷子一放,怒道:“二弟,三弟,你们是死人!”
武二老爷原本是动起来的,是在劝姜氏:“舅太太,今天三房里侄女儿过生日,有话好说。”武三老爷也是动着的,正在瞪眼武彩莲:“你怎么能打婶娘?”
有武大老爷这一声,二老爷和三老爷知道这位泥菩萨老大生气了!家里上有武老太太,一般人多偏心长子,再就偏心小儿子,武老太太是偏心长子多。
武大老爷平时装泥菩萨,什么不好的话,都指着老太太说话:“老太太说的,必得这样子办。”有人说不行,武大老爷也客气:“行,我回老太太去。”
但是偶然发起脾气,也是个执犟的人!
厅上还是很热闹,寿星佬儿大哭,武王氏理当应付姜氏,可是见女儿对上三房里三老爷夫妻,她得帮着。
武二老爷得了大哥的话,对姜氏快下跪作揖。三老爷总算理清楚,此系外因所致,理理衣衫挺着腰来见姜氏,因是个妇人,又这么泼,三老爷离得远些,打着腔调:“啊,上门是客,胡闹无理!”
“我呸!”姜氏离他几步,一口飞唾破空而至,带着狠劲儿:“滚你的吧!”
这就是纪四老爷的叹气,世风日下了。
老世家们,一年一年守不住,一代一代快不行!
三老爷一个翻身让开,面庞涨得如猪肝色,大喊道:“来人,送官,快送官!”跺脚几回不见来人,骂着跟自己的奴才:“人呢,三爷说话,不算话吗!”
“三老爷,前门上有人闹呢,家人们怕出事,连做菜的都去前门上挡着了。”不见小子回话,一个丫头战战兢兢从阁子后面伸出头回话。
武三老爷一口气闷心里,自己揉胸口缓过来,再次大骂:“那扫地的呢,送菜的呢,房里留守的呢?”
“回三老爷,今天姑娘做寿,说人手不够,房里不留人看守,只是迎客的家人就十个,送菜的家人又占去六个,厨房里为催菜,调去十个人洗菜……”
丫头只回到这里,三老爷大骂:“混蛋!”他除了骂混蛋,已经骂不出来什么!
武老太太在这种时候从来自认是神算,再不搂钱,全由着这些儿孙们花,老太太怕受委屈。
好不容易劝好姜氏,由着姜氏发了一通脾气,又是那一句:“我儿子不好,你们全小心着!”因武家态度恶劣,姜氏又要五十两银子的医药钱。
武二老爷说拿不出来,好说歹说,减到二十两,给了姜氏,女金刚雄纠纠气昂昂,这才带着一群短棍婆子离去。
正房里,人人埋怨武王氏,要骂:“倒霉,与这个煞星做亲戚!”武王氏不是个能受气的人,气得肝厥上来,哆嗦着站不住,武彩莲和本房里兄弟姐妹照应着回房。
走到一半,武王氏忽然厉声:“停下!”月色上来,照得她眼珠子白的多,黑的少,快翻背气过去,瞅一眼自己的庶子们,还是厉声:“去告诉二老爷,这事全是纪家的丫头惹出来,去,让他们家说理!”
两个庶子跑得飞快,武二老爷听到,正好是个走开的机会。正房里乱成一团,姜氏打的只是门口,房里乱来乱去的,是武彩莲等人造成。
大家收拾埋怨的话,武二老爷快站不住,对武大老爷陪个笑脸儿:“大哥,此事有因,不怪彩莲,小弟去寻那债主说说!”
“既有债主,刚才怎么不说,快去!”纪大老爷袖手看着人收拾,心里为自己饭没吃好很难过。
武彩莲伤了王大宝,不放在心上。被陈三公子骂,才伤了女儿家的心。下午跑回来,早就一五一十的对父母亲说过,以她来想,全怪纪沉鱼。以武王氏来想,明天打算去纪家问问纪王氏。
姜氏来得这么快,这一家子人都没想到。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胭脂盒子是纪沉鱼的,武彩莲骂纪沉鱼,她当然不说,而且以为是理所应当。骂她,不是给姨母纪王氏长威风!
有这么一出子心思,武王氏在房里睡着,喝过药,闭目告诉丈夫回来听回话。
武二老爷没半个时辰就回来,垂头丧气带着沮丧。武王氏一急,又肝厥了,疼得手按着,嗓音发颤:“姐丈怎么说?”
“他把我说了一顿,说你女儿带着人去他家大姑爷府上闹事,又骂了纪四姑娘,说纪四姑娘现在哭着呢,又说大姑爷顾家因此怀恨在心,以后羞花外甥女儿有个不好,还要我们家包赔!”
古板方正的纪四老爷,一向看不上武家的行事,渐失世家风格,再加上姜氏来闹,全与武彩莲有关,有人让她捡别人东西,还自己打开,在她自己手里泼到别人脸上,她还好意思说沉鱼不对!
最后一句话,是纪四老爷义正词严:“再不好,是我的女儿,就是你的外甥女儿!在顾家指着脸子骂上来,这样的混帐东西,怎么不打死!”
武王氏想到自己气糊涂了,忘了纪家姐丈,从来格调和别人不同。她连声问:“那姐姐呢,难道不在?”
“姐姐倒在,坐旁边说,四姑娘不是有意呢,回来吓哭了,说让我带着来赔礼,姐丈就骂她,凡事要有道理!”武二老爷叹气。
不等武王氏再发脾气,丫头们乱跑进来,惊慌失措地道:“不好了,三房里姑娘说没脸面,要寻短见呢!”
月色如晕般铺开,把千家万户染成银白。许王府里也不例外,许王守礼坐在月光下的椅子上,眼睛发亮的听添寿回话。
添寿笑得合不拢嘴,顾家后门口守着出来的人,塞个五两银子问:“你们家闹什么,我是隔壁店里的,让你们搅得没生意,给个缘由,好回掌柜的。”
至于这掌柜的大方到出五两银子问家事,家人没多问,添寿不多说。
银子当家!
纪沉鱼的行为,顾家的下人嘴里说出来,是两个样子。
那下人接受眉飞色舞:“那姑娘凶的,给了姨娘一巴掌狠的,狠啊,姨娘在老太太面前跪着哭呢,我们爷答应她,在她房里呆一个整月,姨娘还是哭,我们爷正哄着呢。”
他莫明的兴奋,添寿助长着这兴奋:“凶!”
“那姑娘狠的,带着辣椒水,辣椒粉上门,我们爷后来责问她,别人没看到,只我见到了,她把一个帕子一抖,一兜子的辣椒面儿,你看我这眼睛红的,其实就是那会子薰的!”
守礼也眉飞色舞,银色月光染上的眉头轻动,有了神往:“啊,是个好姑娘!”见月光一切,有树影子其上。
慢慢的,在守礼脑海里幻化成两个人,一个下巴朝天,是安陵国的公主;一个虽然欠身,却理直气壮小嘴儿巴巴。
这场面,喜坏不久要动身迎亲的许王守礼。
仰面看天,见月色如水洗般澄净。如此良宵,才听过笑话,守礼却面色狰狞起来。他的心在疼,一滴一滴往下滴血。
府上没侧妃,是守礼心中有情爱这两个字。作为古代王爷,他到了年纪就有通房。可他心里,还想着一对人步月花前,共笑房闱。
斜次里出来安陵国的公主,守礼不能拒绝,才生出找侧妃的心,对外托言,房中无人,怎生侍候公主?
有人解释成怕公主笑话他房里无人,守礼装听不到。几家老臣闻风而至,守礼认为他们是钻这个空子,为挡他们,随口说了一句:“老世家里要看一看。”
又惹来几家老世家。
原本是随意说话的守礼,现在笑得坏坏。纪沉鱼?纪四姑娘?啊哈,这姑娘狠的,凶的,纳进房里,和安陵公主无事来上一回,真是不错的一件事情。
过了几天,天气又清冷不少。纪沉鱼上午抄佛经,下午在自己房里。文杏进来,笑道:“姑娘,老太太和太太打发人来说,明天请客,让姑娘们按过节的衣服打扮。”
“请什么人?”纪沉鱼本能很警惕。
文杏道:“族中帮忙的人,舅太太家,姨太太家,还有陈家。”纪沉鱼本能觉得大事不妙,瞪圆了眼:“不年不节,请得这么齐全?”
“姑娘您忘了,武三姑娘伤了表少爷,又伤了陈三公子。老太太说舅太太又把武家姨太太气病,姨太太好了,一并请来,大家说开这事,还是好亲戚。”
纪老太太请武王氏,是为她和王氏把姑娘们亲事说好,请武王氏来相看。
别的人知道这个消息犹可,纪沉鱼觉得眉睫前黑黑,不是好兆头。
王大宝肿着眼睛,伸出手臂:“四表妹……”这事极有可能。
怎么办?她束手无策,一个人房中呆坐闷极,出来园子里散烦闷。
几条石径来来回回走上几回,不得主意只有叹气。把个石子一脚踢开,“啪”一声响,打在转角石头上。
石子未至时,先见转角石头上有影子一闪,纪沉鱼脑子里灵光一闪,前阵子王大宝埋伏的地方,就是这里。
奔过去,把前后地形一看,纪沉鱼恍然大悟。他藏身这里自己看不到,又方便他扑出来,要不是自己闪得快,那天让他一抱得手。
日头在石头上一闪一闪,把拐弯过去的花草浅浅映上。纪沉鱼兴奋了,收拾表少爷的主意有了。
那天武彩莲也来,她一见面,指不定要算账。别人不清楚,武彩莲自己回家想想,是纪沉鱼支起她的手肘,辣椒水才泼到王大宝面上。
除非她糊涂蛋了,才会想不起来。
花了近一个时辰,纪沉鱼反复在园子里几条路来回行走,纪家现在人手少,没有人看到。
再回来,纪沉鱼喊奶妈:“前天说几件不要的铜器,找出来给我。”奶妈寻出来,是一个半残的铜镜,坏了两边耳子的铜壶。
文杏道:“这些收着,悄悄送出去让铜匠毁打,再就不重打,也可以换钱。”
“我有用。”纪沉鱼把铜镜看看,虽然残了,还能照见。铜壶大肚子,纪沉鱼犯了难:“我想切几半,有法子吗?”
好在薄,奶妈还是砸成几片。先扁,后有了裂纹,再分开。
纪沉鱼拿话搪塞她们:“这样小,方便带出去。”奶妈释然:“原来是这样。”文杏也拍手笑:“我说呢,姑娘砸它做什么。”
“你们去吧,我找个东西收起来。”纪沉鱼不让文杏帮手,又把奶妈支指出去:“我饿了,帮我弄点儿吃的。”
一个人在房里把这些装好,又装作才想起来:“五姑娘那里,还要去一趟。”带着几个铜片子出来,无人处放下,沾上池子水在石头上磨几磨,全是纪家以前的好铜哭,不费什么功夫就有亮光出来。
几个转角处,纪沉鱼一边草丛里放下一个,半露出一些,拐过去走过去,果然能先见到里面影像。
好,她又花了一些时间掩饰一下,见暮色近黄昏,满意的回去用晚饭。
烛光点起来,文杏在灯下侍候她用饭,为她犯愁:“太太前天喊去,说武三姑娘来,要给她赔礼,又说姨太太那里,舅太太那里,还要姑娘赔礼,依我看,舅太太和姨太太面前,她们当着人不好说什么,三表姑娘,可不是好过得去的人。”
奶妈也忧愁,嗔怪文杏:“你是侍候用饭,你还是碎嘴?”文杏自悔失言,一笑不再说。饭后文杏碧杏收拾家伙去还,奶妈为难地道:“我下午去老太太房里问过,表少爷也来,那表少爷要是借这件事要胁姑娘你,可怎么好?”
武王氏生病,王氏去看,跟的丫头回来把话早就传开,说武家说是纪四姑娘干的好事,纪家不认帐,两下里还在扯皮。
纪沉鱼漫不在乎:“奶妈,您放心,有这愁的功夫,还是为我佛前多念念经吧。”奶妈被提醒,慌里慌张道:“姑娘说得是,我这就洗手上香去。”
走到房门处,又回身道:“求老太太去,老太太最公正。”
“知道知道,”纪沉鱼带笑,等奶妈出去,才呼一口气,长长的,似有余音绕梁之感。
又把自己的小私房,不多的首饰搬出来数了,越数越可怜。出都出不去,钱也不多?再说出去,骑马走?坐车走?
一个人骑马当然方便,只是纪沉鱼不会快马奔驰。赶车也不错,在哪里实习?从来不觉得女孩子弱于男人的纪沉鱼,头一回想要是个男人就好了。
腿一迈,就走了。
晚上不放心,带着文杏说散步,又去埋伏的地方走了两趟,冷眼见文杏没看到,当然,那些半掩在草丛里,除非有心人,不太好看出来。
明天,王大宝要是收敛也就算了,要是不收敛,哼哼……
明天,武三姑娘要是收拾也就算了,要是不收敛,哼哼……
在心里把自己装扮好似凶神的纪沉鱼,支着架子带文杏一路回来。到房里才哑然失笑,居然失态。
第二天,纪家早早收拾水榭,又请了一班小戏子。秋水带风怕冷,又生上火炉。
武王氏来得最早,武彩莲在轿子里幻想自己修理纪沉鱼:“母亲,等下她再犯坏,你得帮我。”武王氏不以为然,她一直不相信女儿说的,纪家四姑娘有这么厉害,故意滑脚托起她的手肘。女儿是个什么性子,纪家四姑娘怎么敢这么做?
淡淡道:“这是做客,你去了最好老实。”武彩莲不依扭扭身子,手指紧了几紧,仿佛握住纪沉鱼的脖子。
武家三房里姑娘要寻死,不过是装装样子。不过惹得三房里又和二房闹一出,不管武二太太王氏还在生病。口口声声:“装病躲事!”几乎把武二太太气得要吐血。
车在纪家大门停下来,武二太太往车外看,这一眼,几乎呆住!瞬间她的面上浮出惊吓,恼怒,暴躁的神色。
舅太太姜氏穿一件做客的衣服,正笑逐颜开往里面进:“老太太在等我,我也想她呢。”
“舅母?!”武彩莲咬牙,武王氏拉不住,一头钻了出去,在外面响亮的道:“母亲,快下车,姨妈只怕等急了。”
武王氏原本不想下车,纪老太太请她,打的名头是商议庶子们亲事。纪家的姑娘武王氏都见过,她才把庶女算计过没多久,因为她和陈三公子多说几句话,武彩莲不依不饶,一定收拾她,弄个烂摊子,当母亲的为她收拾才干净。
庶女的事出了丑,常会的人家背后里说,当面也说,武王氏打定主意庶子们亲事们给自己撑个光回来,纪王氏一去说,武王氏就答应。
她答应的快,是她早就相中纪家的姑娘。生得好,配给庶子们,难道没有感激?难道说自己不上心?
再有纪家的姑娘在娘家有纪王氏,那是自己的亲姐姐,出了门子,有自己,是婆婆。就分家出去,武王氏也不怕,因为亲事还没有定,她今天是来和纪老太太商议家怎么分?以后按月按年孝敬她什么。
不想舅太太在!
自从姜氏闹了一出后,武王氏气病,往娘家送信,自己兄长也不见来,那是个怕老婆的,只有一个管事提了一食盒点心来看。
呸!谁稀罕那点心。要的是句公道话,至少也要暖心话吧。不想一个人不来!
武王氏今天一来说亲事,二来再和姐姐说说,激起她往日对舅太太的恨,姐妹一起杀回娘家大闹一场才解气。
没想到,纪家请了舅太太!这不分明让自己难堪。
欲待不下去,女儿在外面喊出来;要下车,武王氏才不想和舅太太打招呼。
舅太太姜氏自己笑吟吟过了来,她身边总有两个丫头。左手一招:“香怜儿,”右手一招:“玉怜儿,”
再笑得格格:“这里还有一个可怜的,我说三表姑娘,那陈公子不记挂你了是吧?”
顾家的家人没必要守口如瓶,还有顾老太太,有笑话不传她就傻了。纪家四姑娘是胭脂虎,白长一个好胚子;武家三姑娘是胭脂虎,倒贴陈家,人家还不要。
最后也啐,这就是老世家,祖宗手里规矩出来的这样好人!
这是顾老太太原话。
纪沉鱼落了个凶,武彩莲落了个贱!
姜氏此时提起来,自己笑得很开心,武王氏绷紧面庞下车,冷冷道:“嫂嫂,这是你外甥女儿,她不好,你好在哪里?”
门上人赶快往里通报,王氏急急出来,姜氏拉着她诉苦:“大姑太太,您这是请客,是给我添堵?”
武王氏冷眉冷眼:“姐姐,我们回去!”
纪四老爷肃然出来:“慢着!舅太太,姨太太,老太太在等你们。不是孩子,脾气闹过就算了!”
“姨丈,这全是你家的贱丫头害的我!”武彩莲忿忿不能再忍。纪四老爷大怒:“咄!你不认表亲,我还不想认你!”
站在大门上,把武彩莲一通数落:“我们去顾家,有你这没出阁姑娘什么事!你带人去砸门,顾亲家天天在提,你大表姐过得不好,全是有你这门好亲!”
正说着,辘辘又有马车停下,没停稳,车里先起怒声:“好啊,你这个贱丫头也敢在这里!”陈三公子的母亲陈太太到了。
她还算好些,下车见到纪四老爷在,收起怒容勉强招呼:“四老爷在,”再对武王氏母女憎恶地一撇嘴:“老太太三请四请让我们来,没想到是想说合,我们不依!”
这一个多少好打发,纪四老爷给她一个笑脸儿:“陈太太,老太太催呢。”陈太太还顾大面子,高昂着头带着几个孩子进去。
陈家的儿子女儿,就没有那么客气,虽然不横眉,也丢下无声的嗤笑。
姜氏一见趁心,笑嘻嘻进去。
纪四老爷留下王氏姐妹单独说话,他一行走一行又叹息,世人多浮躁,以浮躁为美!
还不自知!
武王氏滴泪:“姐姐,我们回家的好。”才说要走也没那么容易,后面来了两辆车,车上赶车的是武家的管家,他带着几个公子姑娘都过来:“老太太说,做客呢,让小爷们和姑娘都来逛逛。”
武家二房里,除了那一个倒霉房里有男人的姑娘立志披发修行,另外两个庶子,两个庶女都过来。
武王氏别别扭扭来见纪老太太,纪老太太热情万分,丢下众人道:“我有一个好东西,只给姨太太看。”
姜氏没好气,陈太太虚假一笑,武王氏面上有了光彩,跟着纪老太太单独进去。
内室中坐定,纪老太太满面笑容:“姨太太,你我亲上做亲,你不嫌我们家不如以前,我们要高攀你呢。”
武王氏心里更舒服。几家没落世家里,纪老太太为人颇有口碑,她放低身段来客气,武王氏大大方方说出来:“老太太,姑娘们没话说,我打小儿看着长大。只是有一件,以后怎么孝敬我?”
此时不拿跷,又待何时?
一份整齐的嫁妆,中间抽出来若干,武王氏想的就是这样。
“这是嫁妆单子,”纪老太太也不废话,同王家做亲几十年,姨太太什么性子早就知道。武王氏笑道:“老太太痛快。”
接到手里,见铺子有两间,衣服是几箱,首饰是几匣,都是什么,开得清楚。再有两个丫头,两个家人,唯独没有现银。
武王氏顿了一顿,纪老太太含蓄一笑:“这是家里备的,太太看过的单子,现银子,是我给的私房。”
言下之意,不能还抢现银。
面上微红的武王氏讪笑几声,仔细把单子再深看,心中有了大概,还回去,先诉苦道:“老太太知道我们家,三房住一处,大老爷管家,事事听我们老太太的,我们爷不管事,外面闲钱时有时无。三老爷管田庄子,一年比一年收得少,我们娘几个分不出东西,急也无用。”
纪老太太老道地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两对小夫妻成家,借着分田庄子,姨太太可以分出一份儿来。”
武王氏眼睛一亮:“那敢情好,我从没想到过。”心里明镜一样,姐姐和纪老太太斗,难怪不赢。
这老太太,成了精。
“姨太太,孩子们大了,圈在家里吃用不愁,不过姨太太就苦了。”纪老太太和蔼可亲,带着为武王氏好的话音道:“她们自己出去住,另起锅灶自己花钱,四老爷是不答应。是我说,几个房头挤一处的苦,我吃了一辈子,姑娘们吃得苦耐得气,只是我老了,以后去看她们,不想会你们老太太。”
微微一笑,武王氏也跟着一笑。
纪老太太再一一剖析:“再说姨太太,你常来陪我说话,有好的也想到我。我闲下来为你盘算,如今地力不肥,收成不好,再加上庄头子不伏,公中分出来的,能有几分?”
武王氏道:“对对!”
“为你,姨太太,孩子们成亲,是你说分东西的好时候。你要单独过,正好分出去。你要留家里,可以分几件东西。”纪老太太再摇摇嫁妆单子:“儿子媳妇们也给你几样,不是好?”
这老太太精刮刮的算人家东西,武王氏纳闷,以前知道她厉害,倒从不管别人家事,这扯上她的孙女儿,她就变得比当铺朝奉还尖刻。
不容武王氏说话,纪老太太又道:“我今天对你交个底儿,过年过节,你和二老爷不如意的事,小夫妻不会不管。如何?”
带着世事都看透的通达笑容,纪老太太微仰起脸,等着武王氏回话。
武王氏还是揣摩盏茶时分,才堆笑起身行个礼:“老太太,这大媒可不能马虎。”纪老太太早有安排:“男方大媒,我给你们指两个人,一个是你家老太太,请她挑个人。一个是舅老爷。”
“不行!”武王氏一惊,到手的肥肉有老太太插手,还能好得了?
纪老太太看在眼里,明了地一笑:“孩子们孝敬你的,老太太哪里知道!再者,今天我特意请舅太太和陈太太来,是为你们说合,孩子们闹气,大人跟在里面闹算什么!”
不理面色难看的武王氏,纪老太太自在地道:“女方大媒,我和太太一个意思,你们不请舅老爷,我们就请舅太太,两边都是亲戚,有事也照应。还有一个,就请陈太太。”
把陈家和舅太太当成一时仇人的武王氏,算是被压着,被嫁妆引诱才答应。
两个人出来,姜氏加意地看,也没有看出来端睨。陈太太眯着眼睛,针尖一样看破纪老太太心情好,武王氏是又不情愿,又不安,具体什么事,她没有看出来。
见姑娘们不在,庶子们也不在,王氏告诉她:“孩子们结伴逛了。”武王氏放下心。她对别人是不管,对女儿是从来放心,她除了会干系住陈三公子的事,别的不放心上。
至于武彩莲要去找纪沉鱼晦气,武王氏更不去想。
武三姑娘,此时正在和纪沉鱼斗口。
男女有别,纪老太太防着不尴尬的事出来,指了四个上年纪的妈妈,把小爷和姑娘们分开。
陈家的姑娘,武家的姑娘和纪家的姑娘都在这里看鱼,武彩莲不怀好意地道:“四表妹,你看对面,王家表哥一直看你。”
“三表姐,这里你最好,当然是看你。”纪沉鱼不动声色:“三表姐,离得这么远,你是怎么看过去的?”
渣女要找事,纪沉鱼心想,有什么办法。
纪落雁皱皱眉,有心说纪沉鱼几句,又想母亲这几天正夸她。虽然母亲也教训她,不过母亲私下里还是夸她,说四姑娘最懂得孝敬。
王氏眼里的孝敬,就是她讨厌顾家,纪沉鱼去闹腾,这就是孝顺。
对面,是小爷们。王大宝肿着一只眼,和两只眼睛都肿,却不太红的陈三公子并肩临水,低头装着看鱼,是水里的倒影子。
两个人悄悄嘀咕:“四表妹最好吧?”
“离得太远,看不清。”陈凤栖尖着眼睛起劲儿瞅。
一伸手,大宝表哥取下自己的福神玉佩,财大气粗:“我赌玉佩,今天她是我的。”
“行,我赌簪子。”陈凤栖认为好玩,抬手摸发上的金簪子。
王大宝愣巴着:“你这是什么价儿?”再把玉佩一晃:“我这个值二十两银子。”陈凤栖拿他没办法:“我这个是赤金的,两分多重,你自己算!”
见水中影子一晃,有人拿帕子招展,陈凤栖小有激动:“四妹妹是对我招手?”
隔岸,武彩莲瞪着纪沉鱼:“你这是做什么!”纪沉鱼见对面两个人都在看,往他们角度上嫣然一笑过,再道:“姐妹们玩,我今天的衣服和三表姐颜色相近,回房去换件衣服。”
“你房里在哪,我也去。”武彩莲疑心大起,刚才招手,现在笑,分明是约下什么人。她不仅自己要跟去,还约下别人:“我们去四表妹房里坐坐,应该是离得近,你才忽然要换衣服。”
把人都弄来跟着,纪沉鱼耸耸肩膀,对纪落雁道:“二姐姐,去我房里,我走前面。”下面后句故意歇一口气再说,果然爱占上风的武彩莲又冷笑:“我们不是丫头,为什么走你后面?”
“我要带路,”纪沉鱼这才说出来,再故意放声喊文杏:“我回房,你先去准备。”喊过再磨蹭,见对面两个男人是急忙的走了,纪沉鱼才笑着起身:“请到我房里坐坐。”
走的路上,又不闲着。手指前面一株子花:“那是二姐姐种的,各位别动,我掐给你们。”不然就是:“这条路,除了我们家姐妹,你们都未必熟。”
武彩莲走到前面去,鼻子里哼一声。要你带路?
纪沉鱼走到她的斜侧方,更好的看草丛中的铜镜。见镜中衣角轻闪,正是王大宝身上衣服,知道他又躲在那里。
对找事儿的武彩莲淡淡一笑,纪沉鱼略提高声音说话,王大宝听在耳朵里,虚张两手,对身后陈凤栖悄声道:“教你一手,看好了!”
一个虎扑,跳了出去,正巧抱住走在前面的武彩莲。
他红肿着一只眼,另一只眼看不清楚。武彩莲和纪沉鱼衣服颜色相近,是纪沉鱼让丫头在门上看着,特意换的一件。
姑娘们大受惊吓,尖叫着往后退。陈凤栖跳出来,一看人:“啊?抱错了!”
王大宝没头没脑,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只觉得怀里身子香软,抱住嘴唇就凑上去,狠狠咬住。武彩莲几乎晕过去,张开嘴要喊,一个滑溜溜的舌头趁机进了来,堵上她的嘴,没命的吸她舌头。
“吸溜,”这一下动静还不小,陈凤栖大乐:“哈哈,好!”他看出来是武彩莲,并不出声营救,反而认为这是千载难遇的好戏,在旁边指点:“快,抱住肩膀,她要挣开。”
武彩莲痛泪流下,好不容易得了个闪空,上下牙齿用力一咬,王大宝直跳起来,双手捂着嘴唇:“哎哟,咬死我了!”
再低头一看,更跳得高:“娘呀,是你!”
离开几步远,是一群姑娘们。纪落雁惊得一个字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纪三姑娘往后退,带着武家的姑娘也往后。她们是忍住笑,只是不敢笑,是以后退几步再笑。
纪五姑娘常说武三姑娘是魔头,独她往前走一步。还有同行的人,是陈家的姑娘们一起来看,面上笑容比惊吓多。
秋风悠悠地吹着,木叶沙沙的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武彩莲跳起来,张牙舞爪来打王大宝:“不是人,你不是人,你去死!”
“这么凶!”陈凤栖摸摸后脑勺,听王大宝边躲边大叫:“再打,喊我娘!你少打我,这事儿,不算!”
陈凤栖感觉自己又学了一招,当着这么些人,这事儿还能不算?
王大宝冲着武彩莲大喊:“我要娶的是四表妹!是四表妹,听到没有!”武彩莲痛哭一声,张着爪子奔着纪沉鱼就过来:“是你害的我,我划花你的脸!”
纪沉鱼心想这一对人此时还不知道收敛,拔腿就跑,边跑边喊:“救命啊!”
纪五姑娘今天解气,带头把武彩莲拦住,一开口本来是劝,忍不住的要笑,她一笑,姑娘们全笑了,纪落雁也随着一笑,武彩莲更气得要疯,抓住她们乱踢乱打:“让开,我要杀了她!”
王大宝眼睛疼,嘴唇也疼,看了几回见血不住的有,过来揪住武彩莲头发,在她耳边骂道:“你敢去找四表妹,我就杀了你!”
再骂:“滚开,今天这事儿不算,听到没,不能算!”嘴唇又痛,王大宝再去摸,又是不少血,恨恨道:“你咬我,这事儿要算!”
陈凤栖笑得跌脚,抱住她不算,被咬了要算。好心提醒一下:“大宝,你被咬破相了,少了一块皮。”
他凉凉的道:“这可怎么办?以后谁要嫁你!”
“武彩莲,我和你拼了!”王大宝抓住武彩莲肩头,用力晃了几晃,劈面给她一个巴掌。纪落雁牙根儿一紧,表哥还这么狠?
陈凤栖又怂恿:“大宝,你打表妹?你姑母不会答应!”王大宝劈面又给武彩莲一个巴掌,骂道:“我的清白,你还我清白!”
这一位纨绔,还有清白?他来得凶狠,姑娘们早就退到两边。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去找人。”见远处,两个妈妈这才过来。
客人多,家人少,妈妈们只守着分界的地方,不让姑娘们和小爷们混起来就行。王大宝路熟,带着陈凤栖绕道过来。可见路熟未必是好事,坏心一起,必有此劫!
纪老太太等人很快被惊动,见王大宝哭着喊着过来:“我的清白,你毁我清白!”武彩莲披头散发,被他追打着过来,边哭边喊:“母亲,他要杀我!”
纪四老爷匆匆赶到,觉得自己很有度量,才没有被气死!
从来斯文的他,快面目狰狞,断喝道:“出了什么事!”
王大宝一头奔着他过来:“姑丈,我在你们家丢了清白,你得为我作主!”见一个脑袋飞快过来,纪四老爷举手重重一下,打得王大宝鬼嚎一下:“你还打我!”
往地上一坐,扯着嗓子鬼哭狼嚎:“我的清白!”
姜氏顾不上儿子,她奔着武彩莲而去,是个撕打的样子:“你又起什么坏心!”武王氏过来挡她,“哧啦”一声,衣服被扯破一片,再踉跄后退几步,躲开姜氏攻击,也大叫起来!
这院子声音可入云霄,纪老太太一连声地喊人来问,姑娘们七嘴八舌,已经回个清楚。
陈太太哈地一声笑:“老太太,你又当了一次媒人。”姜氏回身大怒:“我家不娶她!”王大宝坐地上蹬腿:“不算,不能算!”
再次大哭:“我要四表妹!”
纪四老爷快要发晕,听到这句话,有了疑心:“与四丫头什么关系?”
王氏心中疑心大作,这几天不断有事,件件离不开纪沉鱼。回想她在顾家的行为,王氏沉下脸:“老爷,请四姑娘来,问问何妨?”
院外,袅袅婷婷走来两个人。前面的是丫头文杏,后面跟着一个少女。众人皆乱,独她是宁静安详。
并没有过意打扮,穿一件雨过天青不显眼不露怯的衣服,乌发侧边斜坠,上面有一枝步摇动得缓缓,显见得主人的不慌不乱。
这个人,正是纪沉鱼。
纪四老爷本来烦躁,以为女儿遭受到什么。听到王大宝只要四表妹,并不刻意偏心的纪四老爷很是担心。
要知道表少爷王大宝,是个什么人!
纪沉鱼斯斯文文过来,在父亲面前行礼:“父亲,是喊我吗?”再对祖母一个眼色,纪老太太见她没事,笑了一笑。
这笑容对武王氏来说,不亚于劈面给她一耳光。她举步要去,纪四老爷平平静静喊人:“管家,带人过来,问话,好好的问,谁要闹,叉出去!”
“是!”两边婆子家人和管家一起答应,声不如洪雷,也把武王氏震回来。
纪四老爷偏头看她,眼角扫过衣衫不整,嘴唇红肿的武彩莲,有一丝憎恶涌上心头。“姨太太,”喊过武王氏,再看抱着儿子心疼他伤的姜氏:“舅太太,人都在这里,你们不要急也不急躁,到房里来,问个明白!”
见武彩莲不肯动,纪四老爷淡淡对王氏道:“你照顾三表姑娘,她离了我们眼前,就要寻四丫头事情。像是不只四丫头,对五丫头也瞪来瞪去,为着什么,今天现了原形!”
玩不了私房活的武彩莲哭得更凶,武王氏和王氏带她进去。
王大宝以前来,纪四老爷还能容忍,今天见他嘴唇又添伤,仅有的一只好眼珠子不忘对纪沉鱼转,纪四老爷冷冷道:“请表少爷进去,姐妹们大了,要尊重!”
姜氏灰溜溜带儿子进去。要说她怕什么人,就是古板方正的纪四老爷说话,姜氏还听几分。
进去见到武彩莲,姜氏又成乌眼鸡!
纪老太太对纪沉鱼伸出手:“你跟着我,”纪沉鱼露出欲言又止,又垂下头,扶着纪老太太进去。
两个武家的庶子原本不敢多看,现在虽然还不知道要订亲事,见到这一位姑娘于闹哄哄中安安详详而出,好似青烟中一丝雪莲花,让人神目一清,不由得多看一眼。
他们不能进去。和作证的姑娘们,陈凤栖先在房外,纪四老爷最后进去。
纪沉鱼在房里跪下:“回祖母,父亲母亲,容女儿先说。”
“讲!”
“快讲!”
姜氏、武王氏,甚至还有王氏。纪四老爷淡淡扫一眼妻子,王氏缩回手。
“三表姐从小就常欺负!”这是纪沉鱼的第一句话,不用再作求证,只见武彩莲骂自己的熟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武彩莲狠命抽泣几声,再凶悍,今天这丑事冒出来,兴风作浪的心也少许多。
纪沉鱼得以从容回话:“看在母亲和姨太太面上,女儿从不声张。现在大了,三表姐更是指着脸子骂。在大姐家里是这样,刚才又是冷言冷语敲打,我不能听,身为主人,又不能顶撞,推说房里换衣服。不想,三表姐和表哥约下,”
“胡说!”这是武王氏气急败坏!
姜氏腾地起身,话冲着纪沉鱼,脸却冲着武王氏:“我儿子不约粉头,不约红牌,约她干什么!”
纪四老爷骤然沉下脸:“来人!请舅太太出去!”
纪沉鱼傻乎乎再添上一句:“什么是粉头,什么是红牌!”
“再问就打了!”纪四老爷把女儿一起骂。纪沉鱼老实跪好,心想我知道什么是粉头,什么是红牌。
武彩莲懂得粉头和红牌不能相比。她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莲儿!”武王氏紧紧抱着她,失声痛哭:“套车,我们回家去!”
“姨太太不能走,这事问完了,该报官就报官!”纪四老爷还不放人。王氏嗫嚅几下,见丈夫面色已是强忍着,忙道:“送到老太太房里歇着,再请医生!”
纪四老爷冷笑:“还嫌不丢人?人要丢到外面去!”对悠然独坐的陈太太看看,就算她看不到,她的女儿当时都在,还有她的儿子,她的好儿子!
不管怎么说,先把武彩莲送进去,外面纪沉鱼再回话:“三表姐一定要跟着女儿回房,以女儿想,表哥怎么会在那里?祖母说今天人多,指了妈妈们侍候,表哥是几时到的,我们竟然不知道。”
她眸子里有了委屈:“父亲,女儿不好,还有父母亲。三表姐最近无事总生事,女儿实在冤枉!”
王大宝肿着个嘴唇,跟着道:“你是冤枉的!”
“还有表哥,你和表姐的事儿,怎么扯上我,姐妹们都可以作证,我走在后面,表哥你分明没看到我,嘴里就喊着我。我是几时得罪的你,这样害我?”纪沉鱼又把王大宝也指责了。
纪四老爷让她一旁坐着,又把别的人喊进来问,说的都一样。问到陈凤栖时,他支支吾吾:“我路不熟,王公子带我过去,我不知道是这件事。”
王大宝恨得找不到东西,解下自己玉佩砸过去,陈凤栖双手接住:“谢谢,这个成色我相得中!”
“你,我分明是喜欢四表妹!”王大宝还是这一句,而且涎着脸:“姑丈,我在你家里丢人,你弥补弥补,把四表妹给我,我就不言语。”
“闭嘴!”纪四老爷已经心知肚明,自己的好太太,无事就和她的好侄子嘀咕,丫头们听过,也没听出来,原来是和四丫头有关。
可怜的四丫头!难为她还这么冷静。
陈太太这个时候添油加醋:“四姑娘,出这么大事,你倒不惊不吓?”纪沉鱼慢慢红了眼圈:“陈太太说哪里话,名声关乎生死,我急有何用,乱有何用?但有一口气在,先说明事情,再乱不迟!”
陈太太哑口无言。
纪四老爷冷笑一下,对姜氏道:“侄儿受伤又受冤枉,报官吧!”姜氏一直没说话,是她心中有数,赶快陪笑:“妹夫,一家人这说的什么话。”
她很是为难,忽然来寻陈太太:“你来当大媒,为我儿子定下这府里四姑娘,三表姑娘嘛,有妻有妾也正常!”
“你!”武王氏才从房里出来,就听到这句话,一口气没上来,也晕了过去。几个人掐人中,取嗅香,把她弄醒,王大宝神气地过来道:“哈,你也不愿意,这事儿咱们不算。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不算!”
武王氏颤抖着伸出两只手,要不是没力气,尖尖指甲掐死这个人!
姜氏正站在纪老太太面前,扳着手指头数:“四姑娘呀,和气,见人有礼,大宝喜欢她。”纪老太太不屑一顾,和纪四老爷一样,只是不理她。
一不小心她撒泼,怎么理论?
陈太太乐得不行,回去后,一个月里,有笑话说了。她心里排着,明天去娘家说说,后天见王太太,大后天见张太太……
想得太入神,纪四老爷喊她几声才听到,迷怔着回头:“啊?”纪四老爷耐下性子,温和地道:“陈太太,你做媒人,三表姑娘许给表少爷,今天就下定,谢媒礼明天送到你府上!”
“不行!”
异口同声的,武王氏、姜氏、武彩莲,王大宝!
纪四老爷稳如泰山,轻描淡写:“那就报官,不然污了我清静门第。”陈太太笑眯眯:“还有四姑娘的名声。”
“有吗?”纪四老爷面现阴霾,眸子里凶狠无比,一字一句问,再看房里人:“表少爷和三表姑娘私情,是这样的吧?”
袖子一甩,又再次悠然:“不然报官!”
纪沉鱼差一点儿笑出来,没想到这古板的父亲,还有这一手。三句两句,推得干干净净。武王氏和姜氏一起看纪沉鱼,姑嫂少有的默契:“她!”
就这么轻易清白了?
“父亲,女儿愿长伴独灯,为祖母和父母亲祈福!”纪沉鱼早就想对策,带发修行吧,最好送到哪个庙里去,然后一走了之。
把猥琐的表少爷,凶狠的表姑娘都收拾了,再收拾了别人又能如何?轻闲了吗?不,一样要担心,这是什么日子?
纪老太太下了个注脚:“可怜见的,惹到了什么?幸好最近念佛经,菩萨保佑,逢凶化吉,救苦救难的菩萨。”
和纪四老爷母子对看一眼,心照不宣。这是针对纪沉鱼的一场祸事,武彩莲是自己上赶着一头撞上。
为人太爱占上风,这就是下场!
武彩莲在房里放声痛哭,哭声凄惨,武王氏再也站不住:“我苦命的孩子,”扑身进去,和女儿抱头大哭。
武彩莲一想到嫁王大宝,恨不能马上去死。有坏主意臭味相投是一回事,嫁给他是另外一回事。
她哭得哽咽难言:“那贱丫头!”
“你放心!”武王氏眼中闪过阴狠,这些事太巧,件件都有纪沉鱼在其中。
外面传来纪沉鱼沉稳的声音:“祖母,父亲母亲,这些事也太巧,好像件件都有我。在顾家是三表姐撵着我骂,在家里又是她跟着我回房,女儿浑身是嘴,从此难敌街头闲言。”
武彩莲呆住,武王氏气得浑身颤抖:“她倒说了一个一干二净!”
外面传来惊呼:“四姑娘,不可!”
怎么了?武王氏丢下女儿到窗前去看,见纪沉鱼手中多一把剪刀,发髻半散,是刚才一手打开,现在正要剪头发。
纪老太太急得眼泪下来:“快拉住!”
几个人扑上去,才把纪沉鱼手中剪刀夺下来。纪四老爷对王氏恨恨看了一眼,骂道:“你的好亲戚!”
王氏刚才还怀疑纪沉鱼,现在想想她说的是道理。急于表白自己的王氏一慌张,道:“四姑娘,你还年青,说什么当姑子的话。你的大喜日子要到了,老太太今天请客,是特意为你们姐妹定亲事。”
武王氏定定心,到底不是武彩莲那样的小孩子,步出房门道:“是,我和老太太已经说好了,我们是什么人家,不是反悔的人!”
别人听过这话犹可,王大宝急了眼,一把拉住王氏大嚷:“姑母说话不算话!我为你打听许王选侧妃,你答应把四表妹给我!”
纪老太太“唰”地看过来,不是好脸色!纪四老爷“唰”地看过来,不是好脸色外,王氏离他近,想也没有想,纪四老爷抬手给了王氏一巴掌,又重又狠,骂道:“贱人!”
王氏被打倒在地,扯住她衣衫的王大宝跟着,一下子压在她身上,还在乱喊:“还我四表妹,你答应我的!”
纪四老爷眼前一黑,往后面软软倒去。
“父亲!”离他最近,想为母亲求情的纪落雁扶住他,家人及时接手,不然纪四老爷身子肥重,又要倒两个。
纪家上上下下慌成一团,只有陈太太看得津津有味。
纪沉鱼也不闹着剪头发,跟着到房里侍候。
武家两个庶子且惊且喜,在青苔上地上站着,嘴角都露出笑容。意识到兄弟的存在,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难为情。
当兄弟的,先开了口,悄声道:“四表妹不知许给哥哥还是许给我?”当哥哥的老成些,叹气道:“纪家姨丈是方正的人,出这样事情,这亲事不知能成不能成?”
一个家人跑得飞快引着医生过来,兄弟两个人动起来:“快快,这里!”
老太太的榻上,纪四老爷面如淡金,醒来说的第一句,就是喊王氏:“我也不写休书,我纪家丢不起这个人。也罢,你收拾东西,回娘家住几天,”
再寻找到舅太太的人,气弱游丝地道:“舅太太,麻烦你回家,把你妹子一并带走!”
“老爷,这与我无干!”王氏跪下来“嘭嘭”叩头,别人无人敢劝。只有纪落雁哭着握住父亲的手摇晃:“您不能把母亲赶走!”
王氏又去求纪老太太,抱住她裙边苦苦恳求:“母亲,是我错了,是我糊涂了,”饶是舅太太与她们一向不和,见到王氏哭得可怜,也尴尬着说不出话。
王大宝愣头愣脑:“是啊,是二姑母错了。”
纪老太太严峻的瞪着王氏,冷笑道:“许王选妃?你几时知道的?哼哼,瞒得铁紧,打量我不知道!”
王氏什么都顾不上,只拼命求她:“老太太,不能把我赶走,我就是犯了一时的糊涂!”纪老太太冷若冰霜,厉声道:“我今天对你说明白,这事我早就知道,我对四老爷说,要去,让二丫头去!三丫头、四丫头、五丫头,都不去!”
“啊?”王氏面上一喜,觉得不对再来掩饰,已经被纪老太太看在眼里。纪老太太头一回,对着王氏不掩饰自己的烦恶,把自己裙边从王氏手里抽出,对纪沉鱼伸出手:“来扶我。”
走出去一步,才回身道:“以后这个家,还是我来管吧。撵太太走,我们家也没这规矩,太太身子不好,另外收拾两间房子,静养吧!”
王氏天旋地转,好容易撑住自己,哭着转身,在纪老太太身后又叩了一个头:“多谢老太太!”
这个结果比撵走好,可是纪落雁还是不能接受,过来扶起母亲:“你不管,可让谁管呢!”
“落雁,别再说了。”王氏打断她,伏在女儿肩头泪流不止。她伤心的不仅是管家权没了,还有一堆外人看她的笑话。
姜氏想安慰几句,又说不出口。王大宝一个人落井下石:“大姑母,你不把四表妹给我,回家去也把你撵出来!”
耳朵被姜氏紧紧掐住,姜氏骂道:“下流种子,什么人不好招惹,一定招惹出事,带累这许多,你趁心如意!”
武王氏眼里喷出怒火,这话说谁!
见王大宝鬼叫加声,被姜氏提着走了。
医生给纪四老爷开过药,纪四老爷虚弱地吩咐:“给医生诊金,再扶我房里去。”觉得气短,喘口儿气,还没忘记王氏:“给太太收拾三间静房,就园子里树林子后面那三间,就可以了!”
他也走了。
王氏从来没有这么孤立无援,秋风呼的穿帘而入,带着从头到脚的冰冷。
“姐姐,可有空闲,我们说几句。”身后传来阴恻恻,武王氏母女还没有走。陈太太,是纪老太太约着房里说话,不外乎求她回去不要乱说。
王氏回过身,见武王氏不同与平时,眼神直勾勾的,说吃人不是要吃人,像是要剥人皮。“妹妹,你也怪我?”王氏不敢相信:“这是彩莲弄出来的事。”
“姐姐,借一步说话,老太太还在里面。”武王氏还是阴阳怪气。王氏带着女儿,武王氏母女在后面,出了纪老太太的房,寻到最近的小花厅。
把闲人打发走,只有四个人在,王氏疲累地双手掩面:“你说吧,你们都怪我。”真是冤枉!
武王氏冷冷道:“头一件,许王选妃几时定下来的?”阴冷勾勾唇角:“我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大宝不是给你送过信!”王氏愤怒了,双拳握起来。武王氏僵直坐着,长长哦了一声:“是那一天?他说过我让人打听,二老爷见天去许王府,回来说没这回事,好不容易见到许王一面,许王很是冷遇。”
王氏生气地道:“兴许许王殿下挑中别人家!”
“你看我做事,有你那么不利索!我几处世家里问过,人家的姑娘正在选亲事!要是选侧妃的事情成真,她们还选亲事!”武王氏干脆利落。
王氏鄙视地一笑:“我现在也不能确定成真,不过是等着!”武王氏步步紧逼:“是你!是你安排今天的事!是你要害我女儿没清白!”
把懵懂听着的纪落雁一打量,看不起的道:“你以为你女儿生得最好?拿我女儿当仇人!”
“妹子!”王氏忍无可忍,大声道:“你女儿追着陈三公子跑,眼里哪有别人!我至于这样做!”武王氏一下子哑了。
回身给了武彩莲一巴掌:“都是你争气!”武彩莲哭道:“这事在姨妈家里遇到,姨妈也不是好人。我不好,都不要好!”
“你还能怎么样,快巴结巴结你姨妈吧,落雁丫头要去王府,咱们不巴结怎么行!”武王氏继续尖酸。
纪落雁吃不住这话,也哭了:“你们说话,好好的扯上我!”
王氏心力憔悴,无力地道:“妹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武王氏一咬牙:“你也看到了,彩莲不嫁侄儿也不行!”
“他们是堂兄妹啊!”王氏惊呆住!
武王氏冷笑:“姐姐你忘了不成,大哥,是从表叔家里过继来的!”王氏一下子不言语。过了一会儿还是犯难:“可是这名份上说不过去?”
“让大宝认祖归宗,还回表叔家里去,”武王氏的狠劲儿,带着谁也不能动摇的决心。王氏觉得难度太大:“表叔家有三个表兄弟,他们会答应?”
武王氏沉沉道:“成过亲再过继回来就是!”
“我不嫁他!”武彩莲说的话,也是苍白的。武王氏和王氏一起训斥:“没你说话的份儿。”王氏对纪落雁道:“带你表妹房里去,拿你的好衣服给她换上。”
只余下姐妹两个人时,武王氏再道:“姐姐你好好想想,你家的四丫头,只怕是个难缠有心计的人。”
“这平时倒没有看出来!”王氏犹豫不决。武王氏冷笑:“以前没有,落过水以后,只怕就开了窍!”
王氏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
“姐姐,我是明眼人,你不必瞒我!”武王氏手抚在胸前,斩钉截铁。王氏一寸一寸软下来,瘫坐在椅子上:“别说出去,我们家老爷不比妹夫听你的。”
武王氏眸光闪烁:“你们家有那样一位老太太,借今天的机会把你管家权夺了,母子盘你一个人,你怎么能行?”
“妹妹,我不瞒你,所以许王选妃的事,我一定要为女儿弄成!”王氏把实话倾心相告,再为自己开脱:“我对你说过多次,许王选妃,你不理我,原来是自己有门路,知道这事不真?”
面对王氏的逼问,武王氏也不能决断,吞吞吐吐道:“真不真的,还不能一杆子打死。陈家,唉,事已至此,姐姐帮我把彩莲的亲事弄成了,我也不瞒你。陈老爷的妻弟,听说要纳皇后宫中的女官。”
“你!”王氏气得手抚着身子,差一点儿肝厥上来。弃许王于不顾,原来是想陈家比较易得。武王氏自知瞒着不对,姐妹两个人平时表现得到互通款曲。忙陪上恳求:“姐姐别生气,许王选妃在老世家里选,天知道他是不是玩笑话?陈家,到底容易些。”
王氏慢慢消气:“好吧,我原谅你这一回。”武王氏挤出笑容:“姐姐,嫂嫂那里,你还要帮我说话。”
“我会的!”王氏没好气。
有一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武王氏迟疑着开了口:“姐姐,你还记得在家的时候,有一年冬天,我失手滑到雪窝里,姐姐你……”
王氏心软下来,用帕子拭泪,又抚自己面上挨打的地方,还是火辣辣的痛。武王氏一步过来,扑通跪到王氏脚下,绝望的道:“姐姐,彩莲的事你得帮我,给我脸面!”
“好好,我一定帮你。”
“那好!姐姐去对舅太太说,让她先到我家来赔礼,再来求亲!礼要恭敬意要诚!”武王氏的心事,是在这里。
王氏苦笑:“嫂嫂那个人,你难道不知道?”
“姐姐,你要是不答应我,妹妹没了脸面,一根绳子扼死彩莲,我再寻死!”武王氏十分坚决。她一直没走,就是想到这样回去,从此在武家没有立足之地。
以后花好月圆日,她是日日听嘲日。
王氏只能先哄住她:“我尽力我知道,我一定帮你!”
“不!这事关乎妹子我体面,也关乎姐姐你的体面。你起誓!”武王氏眸子里忽忽的冒白光,比外面秋风还要冷人。
无奈的王氏发子誓。武王氏这才起来,回到坐好,柔声细语再道:“姐姐,还有你们家四丫头这事,这亲事可不能反悔!”
“这个,今天出了事,你们都往她身上栽,”王氏心里也有疑惑,却假惺惺地道:“老太太只怕不答应!”
武王氏捏着手里帕子:“姐姐,你自己多长个心眼吧,这丫头,只怕要上去了。这亲事在我手里,我不分家,还能为你出气。要是亲事不成,你想送她去许王府?”
一下子把王氏问倒,细想一下:“果然有理!”
可这事,也是只能尽力的事。王氏提醒武王氏:“我为你,还有一个主意。趁你房里儿女们都在,喊到这里来,狠狠镇吓他们,让他们回去不敢乱说话!”
“可陈太太那里?”武王氏最担心的人是陈太太。王氏道:“事不宜迟,你交待过儿女们,备上重礼,快去求她。”
王氏是要静养的人,不过此时纪老太太有事,纪四老爷卧病,她还在这里坐着没动。
武王氏还有一个心愿,她扭曲着脸:“姐姐,别人的嘴堵不上,彩莲没有名声,那四丫头,我不能放过她!”
“以后是你们家的人,你不放过,难过的不是你?”王氏扬起嘴角,姐妹出嫁的人,是差不多的家。
武家人多,没几年就不如纪家。还有一个,就是纪四老爷方正,王氏心眼儿坏,也使不到哪里去。
虽然坏心眼上不能痛快,可是见到妹妹时,是她炫耀的资本。
王氏半真半假,不无愉悦:“你房下有一个姑娘才没名声,彩莲又倒霉,媳妇再不好,外人说你,我想帮你说话也不行了。”
又压低声音:“陈家,依四老爷都不想来往。老太太不答应,说走动的人家更少一家。四老爷才请她来。”
“还不如不请她呢!”武王氏有感爱纪四老爷的时候,就是今天。拿帕子拭泪,想想陈太太平时就眼高于顶,等下又要去求她,自己脸上怎么下得来?
长叹一声,武王氏道:“以后低她一头。”还是一辈子。谁造成的这结果,王氏也讪讪了:“论起来,四丫头是有嫌疑。不过我现在要静养,唉,不能帮你。”
武王氏一腔愤恨只在纪沉鱼身上:“我不要你帮,只是告诉你。彩莲没名声,她也别想有。”王氏来了兴致:“你有什么主意?”
“过得一、两个月,等下雪,城外庄子上请你们家姑娘去玩,让落雁带着过去。雪地里有冰窟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一个掉进去,一个去救,哼,陷他们几天,救出来也是抱着搂在一处。难道不取暖?”武王氏是一条毒计。
纪沉鱼不是王氏身上掉下来的,王氏才不管。再一想,为今天的事自己挨了一巴掌,被老太太拿去管家权,又要静养,王氏淡然道:“哦,听上去不错。”
两个人还要说下去,武王氏的丫头在门外伸伸头,武王氏心灰面丧的道:“进来,又是什么不好的话?”
“不,是老太太和陈太太说完话,问姨太太呢。”平时伶俐的丫头,现在都惴惴不安,生怕一不小心触怒武王氏。
武王氏定下心,心里一道子一道子伤,血红翻裂似不能愈合,但是人条理静下来,慢慢问:“小爷和姑娘们呢?”
“在外面侍候。”丫头回着话。
两个庶子武其安,武其宁,庶女武冰莲,在出事以后,就不敢多走半步。三个人是一母所生,武其安和武其宁用眼色招呼武冰莲,让她跟着自己一起来外面站着。
知道王氏姐妹商议的不是好话,内心再想听,也不敢站近。院子里有桂花树,树大占住方圆之地,三个人在下面静悄悄,有武王氏的丫头在廊下,三个人也不交流。
直到有人说话:“太太请小爷和姑娘进去。”三个人眼睛盯着地下,才来见武王氏。
迅速扫一眼,见武王氏眼睛里还湿润,还有伤心样子。三个人各自趁心,这个人,活该!
王氏要看纪四老爷离开,小花厅上只有武家二房里四个人。
武王氏恢复傲慢,微昂起头道:“你们也看到了,今天这事……”停下来。
武其安接上去:“母亲,可叮嘱家人,回去不必多说。”
“母亲,可和这里长辈们说一声,再在陈太太那里求一求,回去不必说。”这是武其宁。
武冰莲最后一个,怯生生道:“母亲,明天开始我日日诵经焚香,为母亲和三姐姐祈福。”
武王氏满意的点一点头,她想听的话都听到,对武冰莲一个眼色:“你三姐姐在这里二姑娘房里,你去接她过来。”
两个庶子一动不动,等武冰莲出去,武王氏痛心疾首的开了口:“我为你们,”眼中又多了泪,灰心意冷般瞪视地下,一口气上不来似的歇了半天,才幽幽另外是一口气:“纪家的女儿们,你们可相得中?”
两个庶子大喜,躬身袖快垂地:“多谢母亲玉成!”
冷笑一声,武王氏虚情假意道:“唉,我冷静下来,想想这里四姑娘也不是有心,都怪彩莲……唉,我先时和这里老太太把亲事都说好了,现在不知道还能成不能?”
武其安小心翼翼地道:“都说了的,纪家是要面子的人,”“面子”这话,刺了武王氏的心,她面色一变,武其安又笑着道:“不然怎么会和母亲说这事,固然是有母亲教导得好,也是母亲您从来是这里老太太看重的人。”
武王氏又和缓了面容,把事情说出来:“其安,你许的是四姑娘,”
“真的?”武其安心花怒放,一下子难捺。刚才乱哄哄中,纪四姑娘安宁走出,那气度,让人一见倾心。
武其宁陪笑一下,武王氏道:“你许的是五姑娘。”武其宁也一下子欢天喜地,纪家哪有丑姑娘!
再加上刚才也听到说话,娇宛动听,姿势步子,也如行云流水。
兄弟两个人乐了只一会儿,跪下来一起谢武王氏,难得谢一回真心实意的:“全仗母亲上心,儿子们理当报答。”
“罢了罢了,就算纪老太太不反悔,你们说得也对,纪家是个重信诺的人,老太太又当家,”要是不当家,能把自己姐姐压得数十年不抬头。
武王氏心里忽然又如万道针扎,有这样的老太太压着太太,才有姑娘们的娇纵。哼,到了自己手里,让她知道知道。
见两个庶子抬头等着自己,武王氏压下浑身不舒服,装模作样道:“我为你们上心,操劳是应该的,不过家里老太太那里,她可是不好说话的人。可怜我只想你们娶个贤妻,纪家四老爷的方正,城里城外都有名。我想得好,现在一想,你们成亲后是要分家的,家里老太太要是不答应可怎么办?”
“母亲的意思?”武其安和武其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再来问王氏。
武王氏吸吸鼻子:“你们想呀,老太太房里的象牙雕四喜的挂件,你们成亲,总要给你们,还有那一对描金花卉纹象耳瓶,还有……”
一气说了五、六样子,武王氏为难地道:“她怎么肯给?”
这是小爷们份例上应该有的,武家是老世家,以前有旧例。武其安和武其宁真的要,武老太太也没辙。
武王氏这样说,兄弟两个人当然清楚。
当下陪笑道:“母亲,这东西还要母亲去要,老太太才肯给。我们去要,老太太眼里哪有我们。”
“我也是这个意思。”武王氏听到别人说武老太太不好,难得开心一点儿。
对于武王氏,武其安兄弟也有办法,她是人坏心黑手又长。在武家长大,武其安兄弟早就背地说过,长了就想法子分出去。
后来有了那件不体面的事,武老太太不得已说了分家,武其安兄弟现在要应付的,就只是这个嫡母。
和妻子相比,武王氏手长就让她长吧。反正她只能长这么一回,一旦分家出去,孝敬上是有限的,她还能怎么样?
还有一个,就是纪四老爷这个岳父太让人满意。在别人家里丢弃祖宗名声时,纪家四老爷是让人敬佩的一个!
前后想一想,武其安和武其宁含笑道:“母亲辛苦到如今,虽然要了来,我们只摆一摆。儿子们这么大了,无可孝敬,这几样子东西,打算孝敬父母亲。”
武王氏今天不走运,女儿遭到这样倒霉事。她的脸从武彩莲出事就没有笑容,心里又不断多一根针的扎着。
但是听到武其安兄弟这句话,武王氏绽放出笑容,笑容可掬,似乎才看到两个庶子还跪着,亲切地道:“你们起来吧。”
又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怎么能你们孝敬?”
“母亲要不笑纳,我们兄弟不敢起来。”武其安兄弟异口同声,心里也不觉得苦,想到纪四姑娘的庄重大方,纪五姑娘的小巧精致,两个人的笑容满面,都带着诚心。
好在武王氏没笑多久就不再笑,不然能膈应到人。自己女儿出了丑事,有什么可笑的?
和庶子们把以后该孝敬的说好,武王氏这才心急火燎:“我们走吧,回家还有事呢。”还要去给陈太太递话,真晦气!
纪家送走客人,王氏去静养,纪老太太带着人看过纪四老爷,让他歇着,自己回房。姑娘们各自回房,纪沉鱼回到院子里,见两个面生的丫头上来行礼:“奴婢早春见过四姑娘。”另外一个叫晚玉。
纪沉鱼一愣:“别的姐妹房里,也多了两个人?”文杏说得很慢,不时打量纪沉鱼脸色:“四姑娘,老太太指给你的,服侍几天,也许就走了。”
早春和晚玉一起点头:“是啊,四姑娘要不要我们,我们没地儿去了。”
纪沉鱼明白过来,这是老太太防备她想不开。当下挑明了:“既来了,就呆着吧,祖母要问,就说我很喜欢。”
剪头发也好,当姑子也好,再加上被人一口一句的指责,纪老太太担心纪沉鱼寻死上吊的。
这样一来,对纪沉鱼更不妙。
她到房里去,早春和晚玉贴身跟随。纪沉鱼苦笑,她还真的是打算“寻死”。借着这事,池子边上放一双鞋子,从此“水遁”。
文杏明天有假,出门回家。纪沉鱼算得稳稳当当,找个事情留住文杏。再扮成文杏在中午人进出多的时候,从角边出去。
她和文杏个头差不多,大家都是肤色白净。守门的妈妈老太太才说要换,换一个不熟悉丫头的,可以混出去。
没想到,姜是老的辣,老太太出于关心,纪沉鱼束手无策。
房中闷闷坐了一会儿,早春和晚玉陪着说笑,她们受纪老太太叮咛:“开导四姑娘,闲气到处有,让她早晚诵经,开开运吧。”
只想安静的纪沉鱼,被两个丫头烦得不行,还要打起精神来应对。不然,她们回祖母,要说自己没想开。
再以后,全家人都知道,自己没想开。纪沉鱼心想,有这么想不开吗?又不是我出事!
“姑娘,咱们这络子打个玉色丝线的吧?”晚玉笑盈盈,又来找话说。纪沉鱼实在笑不动,垂着肩头垂着眼皮:“你说好就好吧。”
早春大惊失色,有要扑过来的势子:“姑娘你不舒服?”纪沉鱼忍无可忍,一抬头亮一亮自己小白牙:“我好着呢。”
长长的一声出气,从晚玉和早春唇中逸出。她们垂下肩头:“没事就好!”
“四妹妹在房里吗?”隐约有人声过来,是个年青男子声音。纪沉鱼陡然好奇,是谁?文杏在外面道:“是大爷来了,四姑娘在呢,您快请。”
又转头对房里通报:“大爷来了。”
纪沉鱼堆上笑,走上几步准备迎接。家里称呼的大爷,是纪大老爷的独子,纪老太太的心头肉,过继给纪四老爷的纪大公子纪士文。
门帘子打开,一个文质彬彬,个头儿高挑的青年不慌不忙过来。见纪沉鱼候在一旁,再不紧不慢地施一礼:“四妹妹好。”
“大哥哥好。”纪沉鱼面色明亮起来。纪士文英俊斯文,看着让人养眼。再来他学识渊博,家里人人知道。纪四老爷不爱自夸的人,唯独会夸自己的长子。
而纪沉鱼的逃跑计划中,有一些小小的地方,需要学识渊博的人帮个忙。
花梨木椅子上请纪士文坐,纪沉鱼回到主位上。主人还没有问:“为什么过来?”纪士文抑扬顿挫地说起来:“看书累了,出来散散,走到四妹妹这里,来看看你。”
他温和明润的眸子,看不出一丝虚假,可纪沉鱼知道,纪士文不是一个无事登门的人。顺着他的话笑问:“大哥哥看什么书?”
“看淮阴侯韩信,韩信没发迹前,曾受胯下之辱,昔年不得意,忍一时之气,后来得封王侯,”纪士文一气说了好几个,以前受辱后来得志的人。
纪沉鱼调皮起来:“大哥哥,我听说淮阴侯后来没得善终?”她吐一吐舌头:“呀,我弄错了不是?”
纪士文拿手指点她笑:“好,你不领情,我对你实说。我正攻书,祖母喊我去,说看看四妹妹,免得她想不开,让家里人担心。你还有淘气的心,想来是无事。既如此,我是白过来。”
抽身要走,纪沉鱼喊住他,一脸乖巧:“大哥哥陪我说话,求之不得,请不要走,我还有话说!”
纪沉鱼十分之乖巧,纪士文大乐:“好,既然你请我留下,那我勉为其难。”不过几句话,纪沉鱼也欣喜,这位大哥哥是个好相处的人。
“文杏,把我放的好茶叶拿来,”纪沉鱼一脸讨好,纪士文微微笑:“四妹妹,你这是求人办事?”
纪沉鱼打趣他:“大哥哥能办什么?列出一个单子,容我细细地看,再给你差使。”纪士文又一乐:“把你伶俐的。”
文杏送上茶,用的是梅子青釉的茶碗,并不很新。纪士文拿在手里,偏一偏角度,见到几丝细细裂纹,他转着那茶碗,似等茶凉,其实把破损处数一数,笑着道:“东西不好了,你倒是记得去要。”
纪沉鱼没明白,她从不洗茶碗。文杏却知道,胡乱答应一声下去。
家里姐妹们的苦,纪士文知道不少。王氏为人,纪士文更知道。定定先看高几,再看梅花套桌,纪沉鱼开了口,有些希冀:“大哥哥,你常往外面去,说些古记儿给我听听吧。”
“我是说书先生?”纪士文被打断,同纪沉鱼玩笑。
纪沉鱼小脸儿挂一挂:“祖母让你来开导我不是,我爱听的,大哥哥快快说来。”这干脆利落劲儿,纪士文又要笑:“好,你要听什么,我知无不答。”
“我要听的呀,咱们这个国叫云齐,还有别的国家吗?”纪沉鱼眸子焕发出神采:“他们是什么风土人情,与我国同与不同?”
纪士文笑吟吟:“天下怎么只有一个国家,”正要说下去,纪沉鱼打断他,略有些撒娇:“画个方位给我看吧。”
“我……你知道我见过地图?”纪士文诧异了。古代地图难得,描一幅地图全是人用脚来量。纪沉鱼不知道纪士文见过地图,只是提出请求。
见纪士文说有地图,不由得纪沉鱼大喜:“地图给我看看。”纪士文为了难,起身道:“研墨,取纸笔来,我只能画给你看,地图不在家里。”
兄妹两个人往对间里去,明窗下摆着一张画案。纪士文关切地问:“四妹妹现在可还画了?”纪沉鱼笑得毫无心虚:“自从失足落水,像是不爱画了。”
其实不会画古画。水彩画倒会几笔,还是小学里学的,拿出手,只怕吓倒几个人。
“那就丢下吧,休养身子要紧。”纪士文眸子一寒,更为关切:“来,我画地图给你看。”书案上摆着青瓷水盂,打开盖的石砚。几枝细毫笔挂在一旁,下面是一摊子四、五张纸笺。
纪士文暗暗点头,抽出一张纸铺好,问道:“这纸是哪里来的?”正在研墨的纪沉鱼嫣然:“父亲送来的。”
古代先是用竹简记事,后来有了纸,也不像现在这么普通。纪四老爷肯给女儿送些纸张,纪士文语带双关地道:“父亲总是疼我们的。”
“是啊,”纪沉鱼装着稀里糊涂答应一声,低头看自己手下墨汁,小心不溅到衣上去。
几枝细毫笔都笔尖纤细,纪士文拿在手里就笑:“这是你描花样子的吧?才不是画画的。”纪沉鱼扑哧一笑:“大哥哥说得是。”
雪白的信笺上,纪士文开始作画。先是几笔,勾出长长的地界,再写上国名:“这是我们云齐,这里是安陵,和我们成三角夹势的是宗丘。在我们背后的是竹山,”
仰面嘘唏:“竹山国和安陵国相交。”
纪沉鱼本来想说,这符合孙子兵法上的远交近攻。见纪士文愁容满面,不忍心打击他的爱国情绪,把话咽了下去。
再有几笔,纸上渐清晰,纪士文也算是厉害,几处山川,湖泊都知道。纪沉鱼忽然想起,笑得可亲可爱:“大哥哥,你这图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吗?”
一下子把纪士文问倒!
他支支吾吾:“那图,其实也不清楚,我画的,方向也有偏差。”他眨眼间就明白,反问道:“你问得这么清楚,难道还能去逛一逛?”
纪沉鱼微弯身子,恨不能给他哈哈腰,一脸谄媚:“那原图,”小嘴儿一噘:“没听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一个人看着乐,丢下我们不应当!”
妹妹黑亮的眸子里甚至委屈,纪士文心里好大不过意。低声下气道:“这东西是外面的,一个学友学里的东西,是缘分才看到,你也知道,地图哪里是人人家里有,”
忽然明白过来,抬起手不轻不重给了纪沉鱼一下,笑骂道:“我出力画给你看,你还挑刺儿?”大模大样把笔一放:“不画了!”
纪沉鱼嘻嘻一笑,赶快哄他。大哥哥长,大哥哥短叫了好几句,抱臂双眼对房顶的纪士文才忍俊不禁:“画完了,傻妹妹,再求我也画不出来。”
“原来么,是骗人家。”纪沉鱼慢慢收了笑容,慢慢浮上黯然神伤,两根手指把衣带绕一圈,又绕一圈。
纪士文吓得赔礼求饶:“真的是只有这些,你不信,几时给你看原图。”眼前阴云密布,马上晴光万丈。纪沉鱼眸子灵活起来,笑容活泼起来,笑声开朗起来:“那咱们说定了!”
一瞬间的功夫,两种面容两重天。
“坏丫头,吓我!”纪士文又要抬手敲,纪沉鱼嘻嘻哈哈跑出来。外面的晚玉和早春绽开笑脸儿,四姑娘不生气了!
纪士文整整衣衫:“啊,四妹妹,哥哥我不是个闲人,既然你好了,我还攻书去。”纪沉鱼跟在后面送他,到院门外把丫头甩在身后,袖子里递过一个小包,悄声道:“这是几件旧铜器,可能换点儿银子?”
“行,都交给我。”纪士文纳入袖中,再对纪沉鱼温言道:“有心事,别闷着,去和姐妹们玩一玩,去祖母那里也行。要我出门买什么,让文杏来告诉我。”
纪沉鱼真心实意对他蹲下身子:“多谢大哥哥。”直到纪士文了,纪沉鱼手扶院门,还对着他的的背影看。他父母双亡,还能开导别人,是个心地豁达的人。
带着纪沉鱼干坏事的“帮凶”,几件子碎铜器,纪士文回自己书房。跟他的小厮先出来:“武家二房里大爷来了。”
一个面目清俊,瘦削身子的人走出房,含笑拱手:“士文兄。”纪士文一见大喜,拉他到一边儿去:“你来得正好,你家那地图,我要再看看!”
有地图的人,在这里!
武其安满面春风,见到纪士文笑容满面,忙问道:“你也有高兴的事情?”纪士文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笑道:“是我有求于你,这才礼下于人。”
“那你先说,我再说。”武其安心里暗暗好笑,自己也是有求于纪士文,跑来礼下于他。
纪士文眸子闪着亮光:“你家的地图,借我好好看几天。”
地图是武家上几代珍藏的,和实际的国土有改动。不过这样的地图能看到,已经是不容易。武其安露出为难的神色:“这图是大老爷的,上次是我们争执国土大小,趁着他喜欢,借出来和你看看,再让我借……”
他反应过来,神色诧异:“你不是看过了,怎么还要看?”一旦明白过来,武其安乱猜一通:“是你的红颜知己,青梅竹马?”
一巴掌打掉武其安的乱想,纪士文黑着脸:“是我妹妹!”
没有任何原因,武基安心中跳了一下,本能地问:“是四妹妹?”话才说出来,自己后悔失言,脸上闪过几丝尴尬,纪士文疑心大作看过来,武其安红了脸。
他平时学友间话风也不弱,今天说错一句话,期期艾艾的,好似猫咬掉了舌头。
纪士文紧追不舍:“你脸红什么?”
“小弟我……今天在贵府作客,多用了几杯酒。”武其安勉强回话。
一只手指伸过来,修长白晰,这是纪士文的食指。他用手指不礼貌地在武其安脸上蹭几下,收回来在自己鼻子上闻着,没好气道:“我陪你喝的酒,现在哪里还有酒气?”
武其安刚才是微红着,现在是脸涨得通红,实在想不出来说的,拱起双手求饶:“士文兄,小弟酒劲还没过去,今天四妹妹受了委屈,我想指不定士文兄拿东西哄她,我是乱猜的。”
这差不多能对得上,但是人的疑心一起,直觉上觉得不可以信服。
纪士文满面狐疑,掸掸衣衫,双眼侧到一旁:“你不对我实说,我不交你这朋友。”
“士文兄,”武其安嗓子都颤抖了,手也有几分慌乱。他越是这样,纪士文越要装生气:“快说!”
“我,说出来,还要请你帮忙。”武其安终于坚持不住。上前一步深施一礼,面庞变成紫涨:“我来就是想这事,不过你不容我慢慢的说,实在是难为情。”
纪士文也是绝顶聪明,猜了一个**不离十,变了变脸色:“你说?”没有看到他变脸的武其安咬咬牙,害羞地道:“我家嫡母,今天到府上,”
“什么事!”纪士文跺跺脚,真是急死人。
武其安抬起头,心花怒放的表情:“为我和四妹妹订了亲事,为二弟和贵府五妹妹订了亲事。”
纪士文忍无可忍,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茶碗才送来,茶水还滚烫。溅出来烫到纪士文的手,他捧着手苦笑:“应该烫这登徒子,怎么烫的是我!”
武其安忍不住好笑,送过来自己的帕子,还帮着纪士文擦了擦手,再躬身又是一礼:“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哥,士文兄,请受小弟一拜。”
“你等等,你要求我帮什么忙?”纪士文苦笑转为清明,心里迅速把武家上下人等全想一遍,没好气道:“你们家那乱糟地方,我妹妹们不能嫁你!”
武其安笑嘻嘻:“大哥你说得不算,老祖母为人一言九鼎,母亲在家里正准备聘礼,”纪士文板起脸站起来就往外面走,被武其安一把拖住,在后面急了:“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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