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阶下之囚

2017-06-16 作者: 纯夏之尘
第80章 阶下之囚

一场突降的鹅毛大雪,很快便将那些惨烈的艳红深埋于地,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但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明白,就算看不见了,那些深沉悲绝的伤痛,还是深深刻在了记忆中,永不磨灭。

对此,锦歌的印象只停留在自己被法阵包围的那一刻,当她再次回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大街上了,周围黑漆漆一片,仅能靠头顶上三寸见方的窄小洞孔勉强辩物。

她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因为目之所及,除了漆黑结实的墙壁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隐约可以听到一些流水声,还有水珠滴答溅落在地的回声。

这里应该是地下,但具体方位她却猜不出来。

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用了许久,才回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好不容易收服了穷奇,与它定下血契,那个魔鹫……该死,那家伙竟然跑了!明明她才是妖魔,却把这烂摊子丢给自己!还说什么这天下无人是她对手,简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若非她逃走,那个老道士也不会错把自己当妖魔。

应该不会有事吧?等他们查明了真相,应该就会放了自己。

锦歌长吐了一口气,为什么最近自己的运气总是这么衰?被绑架也就算了,现在竟被人当成妖魔给关起来,说出去怕是都不会有人信。

感觉腿脚有些麻,她试着动了动身体,这才发现,自己不但被关起来,还被人用粗重的锁链的给锁了起来。

现在的她,完全就是砧板上的肉,只等着被宰然后端上饭桌了。

其实她并不觉得有多着急,少昊找不到她,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就算少昊没办法,奕铉也会派人去找自己的,自己莫名失踪,他就算不为救她,也会因威信被挑衅而尽一切可能,不择手段地找到她。

忽然觉得,他的这种霸道,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想到这里,焦灼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之前与穷奇对峙时消耗的元气还未恢复,之后有遭受了这么多的事情,她现在只觉得眼皮仿若千斤沉重,连勉强睁眼都做不到了。

干脆闭上双目,让自己放松下来。

意识昏沉中,她隐约听到一段谈话。

“绝对不会有错,这女子一定与那些妖魔脱不了干系!”

“但她似乎并非魔类,掌门师兄可切莫错怪好人。”

“此事我自有分寸,就不劳玉阳师弟操心了。”

“门派之事,我本不欲插手,但事关派中弟子安危,师弟我不得不多说一句,这姑娘是奕铉身边的人,师兄还是三思为妙。”

“三思?你的意思是,让我向那妖人妥协?想都不要想,此事绝无可能!”

“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师兄你能够谨慎行事,毕竟,上回讨逆之事,七圣派伤亡巨大,我们不能再有无谓的牺牲了。”

“哼,你这是妇人之念!我七圣派立派的宗旨便是铲妖除魔,如果一味瞻前顾后,胆小怕事,岂非违背了当初圣祖立派的初衷?”

“可是师兄……”

“好了,别说了,如果能以此女引出那妖人,倒也是一举两得。”

一声几不可察地叹息后,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锦歌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很清楚,他们所讨论之事,与自己有关。

“咣当”一声,厚重的铁门被打开,有光线透了进来,锦歌眯眼凝目,在逆光之处,看到了那个命人列阵围困自己的老道士。

那老道士走到她面前,点燃了一旁石壁上的烛灯,这下,黑漆漆的空间里才算有了些光亮。

“孽障。”老道眼里闪着厌恶的光泽,狠狠地盯着她:“说,你那些同伙在什么地方?它们还要再杀多少人方可罢休!”

锦歌艰难地张口道,“这位老人家,我不是妖魔,更不清楚它们今后的动向,你先放开我好不好,这铁链咯得我手好痛。”

“哈,这世间妖魔,哪一个不擅于欺骗伪装,奉劝你一句,老老实实回答老朽的问题,如此还可少受些折磨,否则,休怪老朽手下无情!”

锦歌也恼了,“我都说自己不是妖魔了你还想怎么样!”

虚苍道长冷笑一声,抬手画了一个符,口中念叨了一句咒语,锦歌顿时头痛欲裂,五内如焚:“这下,你总该说了吧?”

锦歌强忍剧痛,瞪着面前的虚苍,颤声道:“我不懂,你为何一定要给我这个欲加之罪?”

“欲加之罪?”虚苍道长满脸的讥讽:“你若非妖魔,又怎会被我派的伏魔阵拿下,此刻又为何会因老朽的伏魔咒而痛苦不堪?”

“你说……什么?”锦歌惊愕地瞪大眼,脑袋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我……明明是无辜的啊……”

“别说你是无辜的!”虚苍看她的眼神,不但憎恶,且还带着浓重的不屑,“破穷奇封印的那股力量,与你所携之力正好相符,天下苍生何其无辜,你却说自己是无辜的!就算那千万的生灵并非你说杀,但他们却是因你而死,你还能说自己是无辜的吗?”

面对虚苍声色俱厉的质问,锦歌竟是一句反驳之言也说不出。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笔血债,只怕自己是还不清了,但是,就算自己背负了如此罪恶,但也不能把她与妖魔归为一类啊!

“不是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虚苍又催动起咒语:“说,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如若不然,老朽定然饶你不得!”

头疼的像是要裂开一样,脑袋里充斥的全是那些诡异的咒语,该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了,在那咒语的催动下,变成了一股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岩浆。

从未心怀恨意,哪怕是被人嘲笑,被人算计,都没有如此刻这般愤怒,那些人明明不是自己的杀的,眼前这个老道士为什么要诬陷自己?她做错了什么?以至于遭到这般待遇!一瞬间,她竟恨不得杀了虚苍,让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感觉!

“不是,我不是……为什么不相信我……”这种无奈绝望的感觉,竟是那般的似曾相识。‘

“还不说吗?难道在期望有人来救你?老朽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你所在之地,乃为一处废旧道观的秘密囚室,这里地处偏僻,两面环山,兼之留有上古封印的残迹,任何人都无法找到这里,更不用说那个不知是妖还是魔的大祭师了。”

锦歌别的没听清,就只听清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奕铉难道是魔?怎么可能!如果他真是魔,又怎会在皇宫中潜伏这么久还从未被发觉,皇家有的是人才,就算没有与他抗衡的力量,没道理连魔气也察觉不出,这老道八成是除魔除的都走火入魔了。

“臭道士,皇帝杀人还需要一个理由呢,你就凭借什么伏魔咒,便给我定罪看,是不是有些欠缺考虑呢!”自己都落到这个份上了,也没必要再对对方客气。

“对于你这种邪魔外道,老朽何需考虑,没一刀杀了你,算是你上辈子祖上积福了!”虚苍停止念咒,冷冷看着锦歌:“不说也罢,我们有的是时间,可别怪老朽没有提醒你,有时候,活着可比死了还要痛苦百倍。”说着,他一挥袍袖,熄灭了壁上的灯烛,转身离开了囚室。

室内再次只剩下锦歌一人,空空荡荡,似有无数冤魂徘徊。

原本还打算静观其变,但如今看来,她留在这里,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臭道士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关押在这里,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让她说,也不知他哪只眼睛看到自己与妖魔有关系了,有逼问自己的时间,还不如去找那魔鹫,她刚解除封印,就和穷奇一般,需以人血补充魔力,这个时候,她没准正在什么地方大开杀戒,狂饮鲜血呢。

说起鲜血,她鼻端似乎隐隐嗅到了一丝血腥之气,虽不明显,但她却可以确定,那必定是血液散发出的味道。

正想着,面前突然掉下个人来,重重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锦歌骇了一跳,这人怎么无声无息连点预兆都没有就从眼前跑出来了?正纳闷着,又一个人从虚空中掉了下来,与地上那人叠在了一起,她垂目朝地上看去,借着仅有的一点昏暗光线,她看到那两人的脖子,都被某种利器狠狠撕开,有鲜血从他们的脖颈处源源不断的流出来,地面很快就被鲜血染红。

她突然觉得很是不舒服,眼前一阵阵晕眩。

从前并未有晕血的毛病,不知现在怎么一看到血,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大概是身体实在过于虚弱的缘故吧。

“啧啧,这么惨,竟连点吃食都不给你么?这就是所谓的人类,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空间里响了起来,锦歌猛地抬头,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你这妖女,害我不浅,等我出去了定不会放过你!”

“还有力气骂人,那就是没事喽?”魔鹫的影子若隐若现,漂浮于空中,还是那副吓人的模样,但锦歌此刻早已不怕:“有一点需得纠正你,我是魔,不是妖。”

“总之都是一样。”锦歌没好气道:“原本在这里的人该是你,我可是替你背了黑锅,你是不是该有点弥补过错的觉悟呢?”

“你怎么还不明白,就算我不逃,他们也会把你当妖魔关起来的。”

“如果你不逃,那我就能洗清嫌疑了,他们又何必关我?”

魔鹫把之前虚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若与妖魔无关,又怎会被那臭老道派的伏魔阵拿下,又为何会因他的伏魔咒而痛苦不堪?”

锦歌一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唉,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连我也看不明白。”魔鹫难得语气温和:“说你不是魔吧,你身上带着一股魔气,说你是魔吧,你却又是人类的身躯。”

锦歌不想与她讨论自己跟妖魔的关系,她现在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废话少说,你既然来了,就顺手救我出去吧。”

“我来不是为了救你的。”

锦歌狂翻白眼:“你不是来救我的?那是来做什么的?看笑话来的?”

“我是来给你送食物的。”魔鹫解释道。

食物?她不说还好,一提及食物,锦歌果真觉得饥饿难当:“食物?在哪?”

“喏,就在你脚下。”

锦歌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你说这两个大活人?”

“对啊。”

“你开什么玩笑!”要不是怕引来人,她真想对着魔鹫狂吼一番。

“你难道不觉得,你对于人血,有一种天生的迷恋吗?”魔鹫的声音很轻,如可蛊惑人的蜜糖。

锦歌像是被戳到了心事,这个脸面都扭曲了:“你乱说什么,那怎会是迷恋,明明是……”

“是什么?”

“是……害怕……”

“说的没错,是害怕,你害怕承认自己对鲜血的迷恋,害怕承认其实自己根本也是怪物。”

“我不想与你说这些,人与魔毕竟不同,我不懂你们的想法,你也别妄想猜测我的心思。”她动了动手指,谁料袖中空空,那些人竟然连自己的袖刃也给搜走了。

“好吧,不猜就不猜。”魔鹫绕到她面前,手指一点,地上两人瞬间消失:“不过你可别后悔,你现在极度虚弱,根本抗不过那些道士的法术,你是没尝过被像畜生一样折磨对待的感觉,他们为达目的,甚至会撬开你的脑袋,去查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届时被逼至癫狂,理智尽失时,你就会明白,自己此刻的决定有多么错误了。”

“喂,你等等!”见魔鹫身影变淡,似要消失,锦歌顾不得其他,急忙大喊。

魔鹫不理会她,她喊这么大声,一会儿肯定会把守在外面的道士引过来:“我来只是为了给你送食物,这里到处都是符咒法印,你身上又有禁咒,我哪敢接近,你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我的幻影而已……糟糕!你已惊动看守,我得走了,你可千万别把我供出来啊!对了,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要告诉你,你那个菀堂妹好像疯了,见到美貌女子就说是狐狸精,如今更是疯得离谱,竟把身边伺候的侍女全都给杀了,只有一个幸免于难。人心啊,就是这么阴险,当初她将照妖镜送给你,其实早就知道镜中封印了魔类,我没吃了你,算你运气好,你可得感谢我。”

“别走,你把话说清楚……”该死,这可恶的女魔怪逃起命来从来都是这么迅速!

北堂菀疯了?这消息还真是够石破天惊的。

总觉得这一切,是一只手在代为推动,从自己偷听到大公子与灵萝偷情,然后到楚凌风莫名的爱慕,再到被误会,误打误撞得知了北堂菀的秘密,最后到被绑架……所有的事情,像是早就计划好的,虽然看似突兀,却是有条不紊,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想到自己在这一串事件中的作用,她不禁感到脊背发寒,到底是自己运气背,还是早就落入了他人的算计?会不会现下被困一事,也并非偶然。

越想越可怕,自己这个前身应该没什么仇人吧?以北堂锦歌的能耐,怕是想要与谁结仇,也不会有人给她这个面子。

如此说来,与人结仇的,应当是自己?那个不知从何处而来,没有前世记忆,连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

现在该怎么办?不逃走的话,她不会真的被撬开脑壳吧?想想就觉得痛!少昊,你倒是争点气啊,好歹也大放一次光彩,不能总当个好吃懒做的破石头吧。

之前还跟楚凌风说自己足够保护自己,现在却要靠这靠那,真是丢脸!或许,一切也并非没有转机,那个穷奇不是说,只要催动召唤咒语,它就会应召而出,服从自己的任何命令吗?

不行不行,她与它签下血契,是为了不让它再继续为祸苍生,如果召它出来,那它不是就能继续为所欲为了吗?上一次在北堂世家比武,就因心底私念,使得穷奇之力溢出,害死一人,这一回,若她再次失控,死的恐怕就不仅仅只是一个人了。

为今之计,她只能等,等有人来救她,等老道士回心转意,这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的感觉非常不好,但她只能忍耐。

……

三天过去,囚室中越来越冷,没有人来审问她,也没有人来送吃食。

就在锦歌以为自己只能等死的时候,紧闭了三日的门终于打开了。

进来的不是虚苍,而是几个年轻的道士。

道士人手一件法器,锦歌顿时心生不妙。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道士走向锦歌,眼神很是冷蔑:“你的同伴已尽皆被几大门派围剿而死,谅你们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不过师父认为,凡事都要未雨绸缪,以防惨剧再现,上次与你在一起的那只魔怪受了重伤,不知跑去了哪里,你们既为同类,应当知道她在哪里疗伤,只要你肯老实告诉我们,我们就可以免你火燎之刑。”

魔鹫受伤了?那个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女怪物竟然也会受伤?真是奇怪,她是死是活与自己半点关系也没有,但是却会不由自主为她担心。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直接,被那几个道士给捕捉到了,有人冷笑:“与其关心那魔怪,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掌门说了,此次务必要让你吐出全部实情,如果不然,将你开膛破肚也定要得出个结果来!”

看来还真被那魔鹫给说准了,七圣派不是自诩慈悲为怀,悲悯苍生吗?就算是为了天下正义着想,也不该用这种极端卑劣的来对付妖魔。这些名门正派不给妖魔活路,铁与血的践踏下,妖魔也唯有虐杀人类,泯灭良心,如此恶性循环,哪里还能和平共处?

“看什么看,阶下之囚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一会有你好受的!”

明知争辩无用,但锦歌还是忍不住道:“你们连什么是恶什么是善都分不清楚,就人云亦云,当你们高喊着匡威正义时,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这时,一名站在最后的女道士哭喊起来:“我的父亲母亲,两个弟妹,都死在了你们这些妖魔手中,我是亲眼看着他们被吃掉的,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杀光天下所有妖魔!”

锦歌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指责什么,更没有资格去妄论人魔之间的善恶,但问题是,她不是妖魔啊!就算是妖魔,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也要承受诸多不公的待遇!

她想质问,但那些道士没有给她机会,几人举起法器,一同念咒,锦歌身周顿时燃起熊熊火焰。

她以为自己定会被这火红烈焰灼成灰烬,但除了肌肤与脏腑感觉到一阵如被火燎的剧痛,她的身躯却是完好无损。

火燎之刑非常人可以忍受,那种像是被置身火海的痛楚,能让一个人活生生痛死。

锦歌想喊,嗓子却痛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能感觉到的,除了痛,只有痛。

原以为火燎之刑必能击溃锦歌的精神,但她却强忍疼痛一言不发,甚至连求饶都不曾有过,那几个道士见状,只好停下念咒,虽然火燎之刑不会对受刑人施以有形的伤害,但长时间的受刑,不但会让受刑者神智崩溃,还有可能令其丧命,在没有问出想要答案前,他们不能让锦歌死去。

“用刻骨之术来拷问。”之前那个哭喊指责妖魔残害自己亲人的女道士站了出来,清秀的脸庞上一片冷漠。

倒是其他几个道士,闻言后齐齐变了脸色:“师妹,刻骨之术实在过于残忍,祖师爷曾明令禁止,还是换一种吧。”

她淡淡瞥了眼出言劝阻的道士,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可眼中却写满了怨恨:“对待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妖魔,何需慈悲?就用这个,既能保证她不死,又能让她受尽折磨,最好不过了。”女道士年纪不算大,十七八岁左右,神态间偶尔能看到一丝纯真娇憨,却是因即将看到锦歌因咒术痛苦而生。

她逆光而立,明媚如花,阴恶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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