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可愿拜老夫为师

2017-06-16 作者: 纯夏之尘
第81章 可愿拜老夫为师

刻骨之术,顾名思义,便是将符咒刻在骨头上催发,从而令人痛苦的一种术法。

虽说是将符咒刻于骨上,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骨头,而是灵骨。

骨骼支撑皮囊,灵骨支撑灵魂,说白了,刻骨之术,其实就是将咒符硬生生嵌入灵魂,故而承受折磨的,并非肉体,而是灵魂。

因为肉体不会遭受到任何损伤,所以受刑之人也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哪怕是痛到极致,痛到无法忍受,也只能任由灵魂一遍遍的叫嚣,一回回的悲鸣,于血肉被撕裂的绝望中,继续煎熬。

那种暗无天日,生不如此的痛楚,世上没几个人能够承受,因太过惨无人道,所以这种术法,被所有门派明令禁止,但就算是禁止,也不能保证无人破坏规矩,私自使用。

几个道士有些犹豫,但想到师父交给他们的任务,只好狠下心,同意了那个女同门的建议。

只是将咒印刻于灵骨上,就已经让锦歌觉得无法忍受了,她真是难以想象,如此残酷的术法,究竟是谁想出来的。那些妖魔固然该死,但用尽一切残忍手段对付妖魔的这些正义之士,难道就不该死?三界生灵,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一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生命无价,永不重来,但他们,却把苍生当成了什么?用来建立名声,满足私欲的工具?

这些写满了正义,写满了公理的嘴脸,才是最恶心,最该死的!

“施咒!”女子声音娇糯,听在耳中却觉得无比刺耳。

锦歌不知魔鹫所说,被掀开脑袋窥探思想与自己此刻所受之咒术,究竟哪一个更为痛苦。

如果真要比较,那她宁可死了,也不愿承受这样的折磨。

剧痛之中,她拼命想要将自己缩成一团,但因为手脚被缚,她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心念百转,一瞬间她想到少昊,想到奕铉,想到北堂胤炎,想到洛秀儿,想到皇昱,甚至想到了北堂菀和大公子……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一定要论出个过错来,那应当是她的幼稚吧。

自以为将这世间万物看得清明无比,可实际上,她所闻所见,皆是混沌一片,又哪里清明了?

善恶之间,没有明确的区分,人们惯常喜欢以人论事,而是不是以事论事,只要认定这个人是邪恶的,那他所做任何事,都是邪恶的。

妖魔之中也有重情重义的,人类之中,包括七圣派这样的名门大派,宵小之辈何曾缺过?人类杀妖弑魔,便算是替天行道,维护正义,那妖魔杀人,是不是也能称得一句为民除害呢?

这些道理她不懂,她此刻心中唯一所想,就是摆脱这哀哀欲绝的痛苦。

但那些人,根本不理会她的无助悲鸣,女人一边念咒,脸上一边露出畅快笑意。

她根本不是为了审问,她只是为了报复。

因为自己的无能,所以唯有眼睁睁看着父母以及弟妹死去,当时她躲在废墟之下,连哭都不敢哭,生怕被那些正在分食自己家人的妖魔听见。

那时候她心中所想,只有一个,就是要活着。

至于为什么要活着,她并不清楚,或许是因为害怕吧。

直到拜入七圣派门下,有了可以对付妖魔的本事,她方才想起,该为自己的亲人报仇了。

想到如今的自己,早已不再是那个躲在废墟下怕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她便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现在的她,是剑仙派门下的弟子,斩妖除魔,护卫苍生,哪个人见了她,不对她抱着感恩敬仰之心?

原来捕杀妖魔,是一件如此有趣的事情,她欢喜的很。

锦歌在铺天盖地的剧痛中,竟然还有精力,去看清对面那些施术道士的表情眼神,真是一群冠冕堂皇,人皮鬼心的禽兽!

“全是一群自私伪善的家伙,你还有什么理由可怜他们?”她听到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是谁?是穷奇吗?

“他们这样对你,你难道一点不恨?”

恨,当然恨!怎能不恨呢?

“这样的痛苦你还是承受多久?遵从本心吧,不要再继续压抑。”

本心?什么本心?

“杀了他们。”如同命令一样的声音。

杀了……他们?就像那些妖魔一样,残忍地夺去五条鲜活的人命?

“不杀他们,难道等着他们来杀你?看看他们,何曾有半点良善之心,那一幅幅丑恶的嘴脸,岂非比妖魔还要可怕百倍?”

是啊,那些嘴脸,一个个扭曲如鬼,比这世上最可怕的怪物都要丑陋。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才不是呢。这个声音自以为很了解她,简直太讨厌了。

“不要再压抑自己了,有什么事,是比遵循本心还要重要的?”

遵循本心……是啊,有什么,是比遵循本心还要重要的?自己本来就不是大爱苍生的人,那些哀鸿遍野,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不要再忍耐了,杀了他们,她就自由了……

杀。

一个不留地杀!

“师兄,好像有些不对劲!”遭受到术法反噬的女道士痛苦地捂着心口道。

其他几名道士也伤在了瞬间倒流的灵力下,经脉几乎寸断。

“不……不行了,灵力……控制不住!”

“师兄!”

“啊!”

数声惨叫,伴随着鲜血迸溅,整个大地都在一声怒吼声中颤了几颤。

锦歌所在的破旧道观,连带着周围的山石树木,一并被夷为了平地。

寒风呼啸,白雪皑皑,鲜血如泼墨般洒落在晶莹的冰雪之上,红白相间,分外妖娆

……

穷奇之力瞬间发动,本就满含杀伐之气的凶兽一旦应召而出,必定血溅三尺。

或许,这样的结果,也是锦歌没有料到的。

站在一片废墟之上,望着周围的残垣断壁,目光呆滞地在茫茫雪地上掠过。

一,二,三……十,十一,十二……

天!她都干了什么,就因为忍受不了那些痛苦与冤枉,她就不召出了穷奇。

十几条人命,就这样没了,连眨眼的瞬间都没有。

呵,说什么无辜,她现在哪里还有资格再说自己是无辜的?

没有任何愧疚,没有丁点犹豫,不会痛心,不会悲悯,不会为生命的离逝而感到一丝惋惜。

举手之间,满心杀伐。

这便是她,那个曾言语犀利指责魔鹫,指责虚苍的自己。

深吸口气,凛冽的空气中,亦满是血腥的味道,她该感到厌恶才是,但不知怎地,她竟觉得这气息,无比香甜,无比美味。

“瞧瞧你都干了什么!”身后一声怒吼,虚苍手执利剑,又惊又怒,他才离开稍许,这些弟子便惨遭横祸,看到雪地上一具具残缺的尸体,虚苍似乎瞬间苍老,满是皱纹的脸上,皆是悔恨。

如果他不曾离开,如果他早些下手杀了她,那些弟子就不会枉死了!

他向发了疯般朝锦歌冲来,“你这恶魔,纳命来!”

一道剑气划过,锦歌眼前顿时被鲜血染红了。

身体里的力量开始急剧流失,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或许,这就是死的滋味,没有痛苦,有的只有解脱。

可是她还不想死,就算被误会,被冤枉,被欺骗,她还是不想死。

只有死亡来临的时候,人们才会明白,生命有多么可贵,以往的那些执着,又有多么可笑。

就算不想死,但她已然虚弱到连召唤穷奇的力量也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虚苍手里那把利剑,朝着自己心口而来。

终究还是会害怕,无法勇敢地直面死亡,闭眼的刹那,她自半空坠下的身体,竟稳稳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竟然不是预料中的冰冷地面?她猛地睁眼,入目的,是一双如夜空般广袤的黑色双瞳。

沉静,宁和,温软,有力。

看到这双眼睛的一瞬间,胸膛里那颗漂浮不定又惶恐不安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了。

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

总觉得只要有这个人在,这世上一切,都不会再伤到她。

很奇怪的一种信任,荒谬得没有一点理由,但就是那样坚不可摧。

奕铉单手搂着锦歌,一手结印,将发狂中的虚苍挡了回去。

虚苍却不肯罢休,再次持剑袭来,奕铉也发了狠,直接用禁咒束缚住虚苍手脚,一记天雷破空,将虚苍打至呕血。

虚苍已不止一次败在奕铉手中,上一回与那几头召唤兽缠斗,他便损失了好几名座下弟子,他一直心心念念想报这个仇,无奈再也找不到就会接近她。

这一次将锦歌捉拿,一方面为了阻止妖魔再次进犯,一方面也是为了公报私仇。

他一直在等着奕铉主动来找自己,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

虚苍已经有些绝望,就算理智尽失,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可七圣派的那些弟子,难道只能白死了吗?

他是妖是魔暂且不论,他怀中那名女子,绝对与妖魔脱不了干系。

今日发生一切,乃为他亲眼所见,狡辩不得!

声称正义声称得久了,多多少少也会受些影响,他乃一派掌门,是整个门派的典范,所有的弟子,包括门派中其他长老,都以他为标榜,他所代表的不只是自己,还包括其他人,他已经活得够久,看待名声,甚至比性命的都重要,明知不可能得胜,他却不打算放弃。

以剑拄地,强撑着站起身,虚苍咳了两声,随手一抹嘴边血迹,“今日能一并除掉两个祸害,老朽就算死,也死得其所!”

话落,他身上骤然戾气迸发,手背青筋毕现,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竟在瞬间变为一片雪白,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像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疤。

锦歌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紧张地看向奕铉。

他周身气息平静,连眸光也不曾有半分悸动,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感觉。

他看了眼怀里连呼吸都困难无比的锦歌,口吻轻柔:“你还能撑得住吗?”

锦歌点点头,“可以……”本想说的有气势些,可出口的声音却是轻若蚊蝇,一副即将香消玉殒的虚弱的样子,让头顶那双如镜面般波澜不兴的眼,变为巨浪下的黑海,掀起噬人漩涡,骇人至极。

因为靠的近,锦歌可以清晰感觉到,他周身萦绕的那股灼烈杀意。

他将她扶到一边,然后便不再管她,锦歌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见本在自己身旁的人影,刹那间就移到了虚苍道长的面前。

这速度,快得让人不敢置信。

锦歌看不到奕铉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被一股红色煞气激得四散飞舞的长发,此刻的奕铉,就像地狱幽冥中专门收割性命的铁血修罗,死亡是他带来的唯一礼物。

不知他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原本一脸视死如归模样的虚苍道长,眼中突然露出惶恐之色,像是害怕极了,连面容都因震骇与惊恐而扭曲变形。

而后,他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便直挺挺栽倒下去,没了呼吸。

一直背对她的人慢慢转过身来,眼中依旧含着杀气,竟比穷奇给人的压迫感,还要强力数倍。

她不由得一阵哆嗦,这样的奕铉,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身上有血的气息,有成千上万的冤魂的痕迹,只是被他这样看着,她就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在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因为这股强烈杀气而昏厥过去时,他眼中的黑雾终于完全散去,那股压迫之力,也瞬间消散。

他缓步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将一股股温暖的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她体内。

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不再是之前如置冰窟的感觉。

九死一生,她竟然还活着……

百感交集,连恨了好几天的人,如今都觉得顺眼无比。

“可感觉好些?”他一边为她疗伤,一边轻声询问。

“好多了。”心口已经不那么疼了,被割的伤口,也已经凝痂。

他没有松手,目光顺着两人交握处,慢慢上移,最后定格在她的双眼上。

她看不懂他此刻的眼神,只觉得那漆黑的瞳仁深处,藏着一缕她看不清看不明的莫名情愫,如海上扁舟,摇曳不定。

“你……”

“走吧。”他打断她的话,走前一步,将她横抱而起。

心弦猛地颤动了一下,下意识便要挣扎,他口吻淡淡道:“女人好强是件好事,但逞强就未免让人厌恶了。”

他说的没错,现在的自己,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他只是单纯地帮助自己而已,何必太过在意?对自己过激的反应感到懊恼,她垂下眼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情绪:“我休息一会就好,你帮我找辆马车来吧。”

奕铉不理她,仍是我行我素地抱着她朝前走。

锦歌蹙了蹙眉,看来要说服他,还真不是件容易得事。

不知道少昊怎么样了,那晚与他分别后就没有再见过他,希望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要被他知晓。

那些人……

忍不住回头,朝那片坍塌的屋宇看去。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她做了什么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她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与自责,如果重来一次,她怕是还会这么做。

难道自己的内心深处,真是就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

“请等一等!”身后脚步凌乱,这么快就有人赶来了?

奕铉脚步不停,无视所有的人事,仿佛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人都是摆设。

锦歌立马觉得心理平衡了,看来被当空气对待的,不仅仅只有自己。

“奕铉大祭师,请留步。”

那声音锲而不舍,锦歌原本也想学他一般无视,但终究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

是韩大师?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看打扮,似乎也是七圣派的。

心底微沉,难道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知道会怎么处置自己,那些死掉的人里面,除了虚苍道长以外,其他人都是自己杀的,他们不敢对奕铉怎样,难保不会把再次把自己当妖魔抓起来狠狠折磨。

不想露怯的,但想到刻骨之术的残酷,没忍住哆嗦了一下,被奕铉准确捕捉到。

露在面具外的薄唇,微微向两边扯开,她听到了胸膛震动的声音,那么明显,绝对不是错觉。

他笑了?

真的笑了?

或许,她该看看到底是天上下红雨了,还是日出西方,海水倒灌了。

“怕了?”他很满意她现在的表现,嘴角弧度越拉越大:“知道怕就好,以后凡事都听我的,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这个时候她理亏,才不跟他狡辩,越过他的肩头,看到韩大师一把年纪,追在两人之后,觉得不忍心,出声建议道:“还是等等他们吧,如果真是老找你我算账的,躲也躲不过去。”

他轻声一嗤,不屑道:“躲?你觉得我有必要躲吗?”

锦歌缩了缩脖子,老实窝了回去。是,他不需要躲,要躲的人是自己,就算他杀了虚苍又如何?这天下,还没有人能耐他何。

不过他还是停下了脚步,等那几个老头子追上来:“与其今后啰啰嗦嗦没玩,不如一次听他们唠叨个够。”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给那几人面子,她相信,就算此刻要他留步的人是皇帝,他也照样可以置之不理。

他这么做,估计还是为了自己吧。

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今后定然祸患无穷。

其实他这人很好,对自己很好,霸道是一方面,但她却不能否认他对自己的好。

在看到她伤重不支时,他眼底的那股惊痛与愤怒,让她都不禁为之动容。

只是,他的愤怒,他的痛心,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那个只有名字,却已然不存于世的女子。

自己是沾了她的光,才能得到奕铉如此倾付,如果没有那个女子,他会来救自己吗?会因为虚苍道长伤了自己而怒发冲冠吗?

心底漫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失落,好像某个满满当当的地方,被挖去了一块,虽然不疼,却空落落的,总有寒风嗖嗖地往里灌。

不要再去想那些漫无边际的事情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考虑一下,该怎么应付韩大师,以及那位七圣派的道长吧。

韩大师满头大汗地跑到奕铉和锦歌面前,假装没看到两人现下的亲密姿态,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递到锦歌面前:“这些是姑娘的吧?”

被递到眼前的,是她从不离身的袖刃与暗器,“没错,是我的。”韩大师来找自己,就是为了物归原主?

“敢问姑娘,这两样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我自己做的,怎么了?”

韩大师一震,呆了好半晌,才怀着激动的心情,从怀中又掏出一样物事:“那这个呢?可曾见过?”

锦歌见到韩大师手中之物,也是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以为一辈子不会见到的黑历史,竟然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内心挣扎无比,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她是承认呢?还是拒绝呢?

锦歌不想当骗子,她自己就最讨厌欺骗,自然不会去做自己都厌恶的事情。

“这是我铸的第一把匕首,样子实在难看了些,就随手丢进了废料回收区……”她奇怪地问,“这匕首,为什么会在大师您的手中?”

韩大师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询问,他满脑子都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的庆幸。

当看到从锦歌身上搜出的袖刃和神火飞鸦后,他就知道,自己要找的人,马上就要找到了。

但虚苍道长却不肯告诉她锦歌被关押的地点,他只好求助虚苍的师弟,七圣派长老玉阳子,他正巧也要去找虚苍,两人便一同赶来。

韩大师并不知道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见处处狼藉,满地死尸,他只当是奕铉干的,再者,眼看自己心愿即将达成,他哪里还有闲功夫去管旁的事情。

一向老成持重的老者,竟像个孩子一般,激动得眉飞色舞:“原来铸此匕首之人,竟是姑娘!”他诚挚地看着锦歌,一字一句问:“老夫惭愧,敢问姑娘一句,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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