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死无对证

2017-06-16 作者: 纯夏之尘
第82章 死无对证

拜韩大师为师?

这等好事是锦歌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一瞬间只觉得心情激荡,兴奋难抑。

几乎就要脱口答应了,但她却很快冷静下来。回想近日所发生之事,她忽然有些迷茫起来,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些误会,那些伤害,那些仇视,那些无法理解,都成了她尽情享受铸造快乐的阻碍。

心底寒凉寒凉的,明明该是高兴的时刻啊!

她抬眼,也同样诚挚的看着韩大师,揽在她肩头的手骤然收紧,身旁的气息也略有紊乱,她猜想,奕铉这时候,怕是又要站出来阻止了吧。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紧抿着唇瓣,身体绷得笔直。

“晚辈感念大师厚爱,却不得不冒昧提个请求,不知大师可否给晚辈一些思考时间?”

韩大师诧异,奕铉也同样不解,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吗?现在一切摆在她面前,她倒是不想要了。

是故意为之,还是有其他原因?

韩大师虽然不能理解,却并未生气,依旧很是和煦地说:“不妨,姑娘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告诉老夫便可。”

“多谢大师。”韩大师与承玉一样,都是没有架子,很好相处的人,锦歌知道,只要自己愿意,什么时候去找韩大师都可以,但她心里却隐隐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去找他了。

既然事情已经说完了,那便再无逗留的理由,锦歌闭上眼,空气中浓浓的血腥气让她觉得疲惫不已。

奕铉似与她心有灵犀,她刚闭上眼,未等出声,他就抱着她转身,继续大步朝前走去。

走了两步,奕铉忽然回过头来,看着跟在韩大师身后,含着沉痛之色,垂首而立的玉阳子:“此次帝江受创严重,与妖魔一战,七圣派亦是伤亡惨重,我会命人上报圣上,向七圣派支以物力财力,助七圣派重整。玉阳长老德高望重,堪担大任,虚苍道长既已亡故,还望长老切莫悲伤,重整门派,助朝廷铲妖除魔才是当务之急,望长老悉知。”

玉阳子连江上前一步,恭敬俯首:“是,请大祭师放心,老朽定然不会辜负众望。”

“那便好。”

这就算完了?虚苍道长怎么说也算是一派掌门,说死就死,连个解释都没有,这个什么玉阳长老,怕是早就与奕铉勾结在一起了。

虚苍死,玉阳继任掌门,乃为必然之势,今日一切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还真以为奕铉是因为自己伤重,才于愤怒之下错杀虚苍。

锦歌静静靠在奕铉胸口处,心底暗暗冷笑。

奕铉果真不愧是奕铉,人人敬畏,手握重权的大祭师,什么都计划得天衣无缝,让人寻不出错处。

他若真的变为那满腔热血,心怀善念的正义之士,那她才应该觉得奇怪呢。

“笑什么?”就算不低头,也能感觉到她隐含讥讽的冷笑。

锦歌先是一惊,随后释然道:“没笑什么,就是觉得大祭师很厉害。”

“你到现在才察觉?”

“不,是到现在,才切实感受到。”

他脚步不停,靴子踏在积雪上的声音,与簌簌风声混在一起,有些听不真切。他低头瞥了她一眼:“既然觉得我厉害,那就不要再违逆于我。”

她没有反驳,片刻的缄默后,她忽而抬头,望着他面具下露出的半抹下巴:“为什么救我?”

“想救便救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算什么回答?她很是不满,继续追问:“凡事都有个理由,尤其是奕铉大人你,无缘无故的事,您可从来不做。”

“呵,我该当你是在夸奖我吗?”

“这么说,大人便是承认,救我乃是有目的而为?”她的眼睛,始终不离他的下巴,像是从那玉凿般的半抹下巴上,就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似的。

他不否认,“忘了吗?你我之间还有一场赌约。”

赌约?锦歌拧了拧眉:“那是大人自己一厢情愿?”

他喉中发出模糊的笑声:“一厢情愿?你的记性还真是差,这么快,就把你我之间的那场交易给忘了。”

她刚想说话,就被他毫不客气打断:“既然已经答应,就别妄想能够抽身而出,我说过,与魔鬼做交易,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锦歌沉默,这句话他的确说过,但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半点要付出代价的觉悟。

魔鬼的交易?不禁想到虚苍说过的话,心下好奇,她脱口问道:“那个老道士对我说你是魔,你是吗?”

他气息不变,对这个问题,似乎一点也不上心:“如果我是,你会如何,替天行道?”

她冷冷一笑,这么幼稚的问题,他也能问出口!“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替天行道什么的,根本就不是我该做的事情。再说,是人是魔又有什么关系呢?魔族之中也有重情重义者,而人类当中,卑鄙奸诈的小人还少吗?在我看来,人和魔并无区分,如果一定要定义出一个不同来,我倒认为,妖魔比人个更值得尊敬,至少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像人类,个个虚伪,嘴里说着一套,心里想着一套,背后再做着一套,你永远猜不透他们的心思,永远不知他们端方正义的脸孔下,藏着怎样的恶毒。”

他轻声一叹,似有唏嘘:“难得你看得如此透彻,只不过,身为人类,你如此赞赏妖魔,是不是不太合适?”

她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合适的,看清别人,才能看清自己。”

他不予评判,默了好一阵才突然问,“你今日怎变得如此乖巧?”

锦歌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家伙竟然用乖巧来形容自己,他哪只眼睛看到自己乖巧了?瞎了他的狗眼!

“没看到我身受重伤吗?不老实一点能行么?”

他莞尔,因笑意而牵动下巴的弧度,锦歌怔怔瞧着,虽说看不到他的全貌,但想来应是一芝兰玉树,俊朗温雅的翩翩佳公子。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去掉他脸上的面具,可冲动归冲动,她终究还是按捺下了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她相信,他一定会在自己刚抬起手时,就察觉出她的意图,从而阻止她的一切行为。

既然怎样都做不到,她也就懒得去尝试了。

“总觉得你今天有哪里不一样了。”他似乎在琢磨她到底哪里不一样,半晌后,道:“原以为你又会义愤填膺地拿大道理训诫于我。”

锦歌不知他是不是在调侃自己,听了这话,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扎了一下,她咬着唇,尽力让声音平稳无波:“教训?我有什么资格教训你?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根本就如自己想象中那般正直良善,遇到不公与屈辱时,我也会恨,会心生埋怨,甚至不惜为此杀人,这样的我,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你呢?是责怪你心狠手辣,还是冷血无情?这样的事情,我自己不也做了吗?”

“你后悔吗?”他问。

“后悔什么?”

“后悔杀了那些道,后悔让自己提前结束苦难。”

她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奕铉会这么问,虽然很难回答,但她还是斩钉截铁道:“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对,但如果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

他声音淡淡,如雪中春风,万物化境:“既然如此,那还何必自责?自责,只因为后悔,若不后悔,自责的意义又在哪里?”

对啊,既然不后悔,那又为何自责呢?这岂非自相矛盾?

简简单单一句话,解了她的心结,终于也能真心实意的道上一声:“谢谢。”

他语中带笑,眸光温软:“不用谢。”

……

先是被绑架,然后又被魔鹫带走,为了收服穷奇,耗费大量元神,本就体力衰竭,再遇上七圣派的道士,连夜施法拷问,锦歌简直就像是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好不容易回来,命已去了大半。

这一修养,竟然就修养到了春天。

很久没有看到少昊,听说冷先生很看重他,总是派遣他去做一切事情。冷先生虽不是她的师父,对她却有教授之恩,兼之时常照顾她与少昊,她对他只有感激,少昊在他身边,她也是很放心的,只是觉得无人拌嘴,日子很是无聊。

某日春光明媚,日头晴好,她实在按捺不住,想去街上走走,近一个月都闷在房间里,感觉人都快发霉了。

本不抱希望,谁料代她请示的白管家从玄云宫回来,不但传达了奕铉应允的消息,还给了她一袋金铢,“大人说,姑娘看上什么就买什么,钱不够的话,差人回来禀告一声即可。”

这么好?奕铉这家伙不会脑袋坏掉了吧?不但允许自己出门,还给她钱花!

结果钱袋,随手掂了掂,分量还不轻呢!

送上门来的好处,不要白不要,她笑眯眯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姑娘等等!”

刚转身,白从就急忙唤道,锦歌一听,人就蔫了。

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如果她猜得不错,白从肯定要就她的安全事宜提出要求,譬如说,多带几个随从和护卫,一想起身后跟着几个跟屁虫,她立马就没了逛街的兴致。

但她却猜错了,白从对她说的话,竟然是:“姑娘切莫贪玩,早些回来,大人说了,他会等姑娘一起回来用晚膳。”

就这个?不是要给她找护从?

她瞪着白从,等待他接下来的话,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再多说一句,交代完了该交代的事情,他直接转身……走了!

走了?就这么走了?

看着手里的钱袋,锦歌这下是真懵了。

奕铉到底什么意思?之前不是百般设法不让她离开吗?现在不但不管她了,还送钱给她。

嗯,他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春天就是好啊,万物复苏,天地明净,有种一切污秽痛苦都随风而逝的感觉。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晦暗了许久的心,也如这天际一般,再次放晴。

上一次与少昊一同出来逛街,明明才是不久前的事情,却觉得像是过了很多很多年一样。

少昊……

为什么心里总有种隐隐的不安,为什么一向依赖的人,会让她觉得害怕起来。

很想弄明白少昊隐瞒她的秘密究竟是什么,这个冲动在心底越放越大,直至不可收拾。

或许就因为在乎,所以才无法忍受任何欺骗。

“你喜欢这个?样子虽然不错,但毕竟是廉价货,还是去前面的玉器店,给你挑两样好的。”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锦歌循声望去,在一个首饰摊前,看到了背对自己的楚凌风,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子,体态婀娜,不胜柔弱,曼妙轻笑间,姑射肌肤真似雪,半臂才遮菽乳香。

换了身衣裳,一副大家闺秀模样打扮的灵萝,差点叫锦歌没认出来。

以往都是丫鬟打扮,又被北堂菀欺压地抬不起头来,唯唯诺诺,连笑都不敢笑,尽管如此,灵萝依旧给人一种娇美撩人之感,此刻换上这一身烟霞水裙,华美珠钗,更显瑰丽无双,妖娆惑人。

因楚凌风是背对着她的,所以没有看到她,虽然对这两人一同出现感到奇怪,但她却不打算去弄明白,比起北堂菀,灵萝更适合做妻子,柔媚婉转善解人意,男人大都喜欢这种。

只是以她的身份,怕是做不了正妻,只能当偏房。常言道,世事难料,到了最后,北堂菀梦寐以求的青云城少夫人位置,还不知会落到何人身上。

唉,不禁为她感到一丝可惜。

正打算走开,灵萝突然转过身,冲着她喊道:“锦小姐。”

别以为她不知道,灵萝其实早就看到自己了,她明明可以用更低调的办法来与自己打招呼,何必闹得人尽皆知呢?

楚凌风听她这么一喊,猛地转过身来,惊喜道:“锦歌,你也在这?”

看来是躲不掉了,既然躲不掉,那就只好上去打个招呼,做做样子,“出来走走。”她往那首饰摊上瞧了眼,淡淡问,“在给灵萝买首饰?”

天地作证,她说这话,完全是没话找话,客套来着,但楚凌风一听,脸色刷的就变了,那样子,就像是被妻子捉奸在床的丈夫:“锦歌,你……你别误会,前些时候,菀妹无故伤人,灵萝肩上和腹部都受了一剑,差点活不成,我见她可怜,就做主将她赎了身契,从北堂家带了出来,今儿天好,我就带她出来走走,顺便给她买几样首饰,姑娘家嘛,谁不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菀妹苛刻,总是不让她戴首饰,反正银子在我手上,也就胡天海底乱花掉了,倒不如买了首饰送她。”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劲,一般的姑娘确实喜欢打扮,但锦歌似乎就是个另类,他挠挠头,很是局促:“前面有个玉器店,我常在那里买玉器,他们家的玉簪很是不错,既然碰上了,不如一起去,锦歌你平日里也是太素了,虽然你天生丽质,但要是打扮一下,会更好看。”

真是奇怪的说法,她为什么要打扮,为什么要变得更好看?她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但至少现在,她还没有这个心思。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小女儿的这般心态她不太懂,不过也知道,这番小心翼翼、精心打扮的心思,是因为这个女子有了心上人,她想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自己喜爱的人眼前。

喜爱的人?她摇摇头,别说是喜欢谁,就算她真的不能免俗,陷入儿女情长,也是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连面对自己心爱之人,都不能将真实一面展现出来,那还叫什么爱?如果因为憔悴的脸色,素净的面容就被嫌弃,那么,这样的人,不爱也罢。

“我就不去了,首饰什么的,对我而言,其实是一种累赘。”

她在生气吗?楚凌风自以为很了解女人,但每次面对锦歌,他都有一种看不透猜不明的无力感,“那……眼看着就要到正午了,不如一起去吃顿饭,前面街角有家酒楼,生意火爆,他们家的凤凰展翅,五香鳜鱼,味道都堪称一绝。”

“我不饿,你和灵萝姑娘一起去吧。”

“锦歌,你在生气吗?”他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有明白问出来。

锦歌微笑摇头,“不生气。”她没说谎,她是真的不生气,因为没有值得自己生气的缘由。

听她说不生气,楚凌风微微你放下心来,但随即,又发出一声苦笑。

她不生气?为何不生气?是因为她没有生气的理由。不论自己和谁在一起,做什么事,她都不会介意,不介意的原因是不在乎。

她上一次都说的那么明白了,她对他,仅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那些所谓的非君不嫁,也只是一个茶余饭后用来当谈资的笑料而已。

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之前她对自己纠缠不休,恋慕不已,而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与她之间,会将这种境况倒转过来。

呵,如今她放下了,反倒是自己不知该如何放下。

气氛很尴尬,任何人被这样一再拒绝,都会觉得颜面有损吧。

锦歌知道这样做对楚凌风来说残忍了些,但她不认为这个男子,也会如曾经的北堂锦歌一般脆弱,很快,他就会将这种求而不得的感情忘记。

但凡在意,都是因为这样东西不属于自己,未得到时向往,得到了却又弃之敝屣,这不就是人的秉性么?

她只是笑,虚浮的笑,假意的笑,笑得很欢快,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锦歌,菀妹她……我与她之间的婚约已经取消,她做下的那些事情,没有人能够原谅。”

锦歌还是笑:“她做了什么?说到底,今日多发生的一切,还不是你亲手造成的?”

楚凌风焦急解释:“锦歌,你误会我了,我什么也没做,是菀妹她……她自己咎由自取!”当得知北堂菀竟然与自己兄长私通时,他先是觉得震惊,然后便觉得恶心,更多的,是难以压制的愤怒。

“然后你把自己的责任撇的一干二净,将所有过错,全推到曾对你一往情深的女人身上?”

“不,不是的……”

“别说了,到底是怎样的,你心里比我清楚。”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锦歌连忙转过身,摆摆手:“这些事情与我无关,你没必要向我解释。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一步。”

“锦小姐。”柔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同样轻柔的力道牵住她的衣角,锦歌本不想理会,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这娇滴滴的孱弱美人给弄摔了,只好停下步子:“什么事?”

灵萝迈着小碎步,走到她面前,雪白的肌肤宛若凝脂,殷红唇瓣淡然轻启,颇为动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家小姐,她爱的,根本就不是楚公子,而是她的地位,她的尊严,以及她的名声。”

灵萝的话,倒让锦歌生出了点兴趣。确实,北堂菀爱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各种虚名,这也是导致她悲惨结局的一大诱因。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灵萝目光盈盈,俏生生的模样实在惹人怜,过往许多年轻男子,都不禁将视线往这边投来。

她看了眼楚凌风,“楚公子一表人才,温柔娴雅,兼之家境不俗,这样的男子,自是许多闺阁女儿家的梦中情郎。只是小女对他,却无半分恋慕。小姐无需问我原因,你只要知道,嫁给楚公子,做青云城少夫人,是你最好也是最理想的归宿。”她蓦地踏前一步,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应该知道我与大公子之间的事吧?”

锦歌眼神一紧:“你怕我说出来?”

灵萝微微摇头,语声中含了一丝如水般的凉意:“大公子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我有什么好怕的?”

“死……了?”锦歌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逃走后,有人突然手持利剑闯进来,一剑就斩下了大公子的头颅,小姐也是因此才受到的刺激。”她顿了顿,很是不解地看向锦和:“怎么?你竟不知道吗?”

锦歌怔怔的,脑袋一片空白。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只那个夜晚,少昊衣襟上不明来历的点点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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