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是他还是他

2017-06-16 作者: 纯夏之尘
第87章 是他还是他

从外面看去,奕铉的住处华丽无比,不过内部摆设却极为简单,甚至到了单调的地步

在他的寝房内,除了靠墙的那一排超大柜子和几把木椅,也就只有房间中央那张被鲛纱围起的床榻了。

房间虽然黑,但今夜月色明亮,借着窗外投射而入的夜色,她可以清楚看到房间内的一景一物。可即便看清的清楚,也没什么可看的,因为他的房间实在太空阔单调了。

原以为那些柜子必然会用灵力锁住,当当她试着去查看时,却发现每一扇柜门都可以轻易打开。

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更不是每个人都有瞒着自己的秘密。

大概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变得患得患失,疑神疑鬼起来。

她不知道奕铉会离去多久,还是趁着他回来前,赶紧离开吧。

穷奇说会抹去她在这里的所有痕迹,只要在奕铉归来前离开,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那个男人一定没想到,自己会胆大到探查他的秘密吧?

心里明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但是却又隐隐期待,当他知道自己这一系列忤逆他的举动后,他会是什么表情。

自己大概真的脑袋坏掉了,竟然会去想这种事情。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变态,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正要命穷奇将自己传送回去,一抬头,正巧看到了对面墙上悬挂的一幅画。

那幅画色彩极淡,色调也很是阴暗,一点也不鲜明,挂在那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故而光线不明时,很难看到。锦歌一怔,不知为何,心里还没做出选择,脚步就已经不停使唤朝那幅画走了过去。

画像正好位于垂帘之后,想来除了奕铉自己,这幅画还从未有人看到过。

走上前,目光紧紧胶着在画中那一道道简洁却不凌乱的线条上。

画上所绘乃为一名女子,女子侧身而立,姿态闲淡而自然,她散着一头过膝长发,似在遥望远处,从画的角度分析,绘画之人,可能正位于她的右后方,也正因为如此,此人将女子的蹁跹婉然的身姿绘制得活灵活现,却唯独没有绘制女子的面容,更遑论神态。

只看背影,便知此女定然清丽无双,色相不俗,但看不到长相,只能凭猜测,还是挺令人惋惜的。

画中之女,大概就是奕铉口中念念不忘的那位故人吧?的确有令他相思刻骨的资本,他那样的人,所爱女子也必定不是凡夫俗子。

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在意,但绝对不是失落或吃醋这种可笑的情感,而是一种……一种很奇怪的,好似心底被狠狠触动的感觉,又酸又涩,又恨又怨。

手指不由自主抚上画卷,沿着女子的脸颊,一点点滑下……

突地,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细细看去,见女子的颈部,似乎挂着一样物事。

金色的,闪闪发光的……

咦?

好眼熟。

用手摸摸,虽没什么特别,却有种实际上真的摸到的错觉。

她又凑近了细看,在她的盯视下,那挂坠的颜色渐渐变深,越来越清晰,像是已经真是呈现在自己眼前一般。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闭上眼,开始运用神识,探寻入画。

不多时,她睁开眼,眸中盈然生亮。

她低声对穷奇道:“你能不能看得出,这画中是否有法印的痕迹?”

一道红光缠绕上画卷,片刻后,穷奇道:“不错,的确有某种法印,将画卷封住。”

“能不能解印?”

“可以,但法印解开会发生什么,吾无法预料。”

“没关系,你只管解印,其他事情你无需操心。”

穷奇说了声是,一道红光射入画卷之中,色彩黯淡的画面顿时变得鲜艳起来,就像是一幅黑白水墨画,突然被染上了颜色,变成了细腻跳脱的工笔画。

尤其是女子胸前的石坠,越来越栩栩如生,简直就像真的一样。

突地,所有光芒消失,画卷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于此同时,地面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锦歌弯腰一看,竟然是那颗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金色挂坠。

一刹那间,她脑中闪过无数想法,少昊的本体在这里被找到,这也许,正是说明了那些自己从未敢想的疑惑。

她拿起挂坠,口中轻唤:“少昊。”

挂坠蓦地光芒大盛,一道金光后,挂坠消失,赤身裸体的少昊静静站在她面前。

没有了初时的尴尬,她定定看着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却陡然觉得,这不是自己熟识的那个人,他很陌生,简直就像从来没有见过一般。

她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冰冷一片,几乎要冻僵她的手指。

“少昊。”再一次轻唤,但眼前的人,却没有半点反应,连眼神都是空洞无神的,虽真实美丽,却仅是一具冰冷无心的尸体。

这一下,她心头发寒,整个人都像是被冻僵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为什么她会这么蠢,为什么她会这般轻易就相信一个人?

那些信任,那些依赖,那些眷恋,直到这一刻,终于如被风吹散的齑粉,烟消云散了。

……

找不到锦歌,甚至连她的消息都得不到一点,他几乎将整个帝江翻遍,却还是什么也得不到,强大如他,心中的坚硬堡垒,也于瞬间坍塌。

那些惶然不安,侵扰着他,吞噬着他,这么多年了,这是他自那次后,第一次感到惊慌无措。那个人,总是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或许于她来说,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之人,甚至被他厌弃,被她仇视,但对他而言,她却是他赖以生存的唯一希望。

他害怕,怕得不得了,怕曾经的悲剧又会重演,更害怕那样的曾经,会让他永远失去她。

有些事情,或许已经瞒不下去了,但他却固执得想要守住最后那点微薄的可能,纸永远包不住火,当曾经的一切再次摆在她与他的面前,他不知道疯掉的,会是她,还是自己。

或许她只是一时耍小性,故意躲起来气他,又或者她路痴的毛病犯了,走到了哪个连自己都未曾去过的地方,又或者……他不断给自己寻找各种可能性,告诉自己,事情也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但当他踏入玄云宫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一切已再无转圜余地。

私自擅闯他住处的人,都会被处以极刑,更别提闯入他的寝房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房内有人,但他却无法像平日那般雷霆震怒,如果他猜得不错,接下来雷霆震怒的,该是擅闯自己房间的那个人。

“为什么不点灯?”他走进房间,抬手起火,房间顿时被火光照亮。

房内的景象很是诡异,通天落地的鲛纱帘前,锦歌正襟危坐,在她的身旁,站着一名浑身****的男子,那男子一动不动,金色的长发随风起舞。

本该令人感到香艳无比,实则却是触目惊心。

他眼神闪了闪,气息却仍是不乱:“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么?”

“知道。”锦歌面无表情道:“擅闯玄云宫者,死。”

他点点头,口气没什么变化,还是沉沉的,没有起伏:“饶你一次,下不为例,出去!”

锦歌抬头,曜黑的眼就像个巨大的黑洞,看得人心底发怵:“面具摘了。”

“我的话没听到吗?出去。”

“面具摘了。”她似乎只会重复这一句话,连口气都是一模一样。

他骤然生怒,手中火光虽心境腾起跳跃:“还要我再说几遍?”

她起身,却不是离开,而是走到他面前,莹莹火光将她的脸容照得明暗交错,仿若幽灵:“把面具摘了。”

他的怒火突然间散了下去,手中的火光也随怒火一同熄灭,房间立马又变得黑漆漆一片。

“你真想看?”

“摘了。”

他不说话,只静静站着,两人之间相隔,仅不到半步距离,彼此呼吸,清晰可闻。

就这么站了许久,他这才缓缓抬手,握住脸上的面具,一点一点,慢慢取下。

先是眼睛,漆黑如夜的眼;接着是鼻梁,高挺端正的鼻子;然后是嘴巴,纤薄优雅的唇,最后的是下巴,她盯着看了无数次的下巴……

当面貌完全展现在她面前时,她的眼神依旧宁静,波澜未兴,这样的表情,让人看了心里害怕。

“锦歌……”

“呵。”她轻轻笑了起来,嘴角上扬,很是好看,但眼睛里却是冰冷的光泽,比月色还要苍白阴寒:“奕铉?少昊?我到底要叫你什么?”

他缄默不语,这个时候,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有那么多的话想要对她说。

“现在呢?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骗我?”

他敛目,容颜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就像是那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长久的缄默,他突然低声唤了句,“书幽……”

锦歌眼中这才露出一丝讶然,但很快就被冷光覆盖:“你还没睡醒吗?大祭师大人。”

“书幽,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这番变故是她始料不及的,他对着她喊书幽,这是什么意思?本来占了上方,被他这么一唤,她心底忽然有些不安,咄咄的气势也弱了几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这种下三滥的伎俩也能拿出来搪塞我?”

“你不信我?”

她冷笑:“你扪心自问,我要拿什么去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请给我一些解释的时间。”

“要解释是么?就现在吧。”就算他不说,她也会给他解释的机会,她又不是戏本子上的小姑娘,明明难受得不了,还要拼命大叫我不听我不听。口是心非这种事情,也有个轻重之分,太过了可就有矫揉造作的嫌疑了。

他神色惘然,似有些欲说还休,锦歌一时间茫茫然,不知眼前所见之人,究竟是奕铉,还是少昊。

“书幽,你……你跳下镜虚之海的事,有印象么?”

镜虚之海?偶尔会梦到一个像镜子一样的大海,但自己究竟为何会跳下去,她是一点也不清楚。

“记不得了。”

听她说记不得,他似乎有些失落,又似乎有些庆幸,“除了知道自己前世是天上的神祗,其余过往,你全部都不记得吗?”

“你指的是什么?”

看来是真的忘记了,忘记了美好的,也忘记了痛苦的。

“既然记不得,那便不要再去计较了,前世今生,其实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你只需要知道,曾经的你很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举案齐眉,乃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她听了一点也觉得感动,只觉得好笑:“两情相悦,神仙眷侣?那你告诉我,既然你我之间如此美满,我又为何会跳下镜虚之海?”

他早有准备:“自然不是你自己愿意跳下去的。”

“你是说,有人陷害?”

“可以这么说。”

“是谁?”

“那个人已经死了。”

“这就是你的答案?”

“书幽……”

她不耐打断,“我叫锦歌,北堂锦歌,不是什么书幽!”

“你在恨我?”以往他戴着面具,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此刻,一半明亮一半黑暗里,他脸上的忧伤,竟然那么明显,那种疼痛,像是一下下戳进她的心里。

也许,上一世的自己,真的深爱着他吧,否则这种痛入骨髓的悲伤,又是从何而来?

但前世是前世,今生的今生,他欺骗的不是书幽,而是北堂锦歌。

她摇摇头,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我不恨你,恨是一种强烈的感情,我对你只有失望,没有其他。”

“你在说谎!”他忍不住踏前一步,逼视着她:“就算你不承认,你的内心,你的灵魂,都在告诉我,你是爱我的!”

“可笑,我爱你什么?于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你觉得我有可能爱上一个陌生人吗?”这样的言语,这样的拒绝,她曾经也对楚凌风说过,他深知他们最在乎的是什么,不管是爱还是恨,毫无感情才是最伤人的,奕铉是个骄傲的人,这样说更能令他痛苦。

嘴上说不恨,其实还是有些恨的,否则,又怎会生出这种心思,好似只有他痛,自己才会开心。

“书幽,你还是这样。”可事与愿违,他不但不气不怒,不伤不痛,反问开怀而笑:“如果你真的不在乎我,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你在生气,生气是因为在乎我,对于不在乎的人,你只怕连生气的心思也不会有。”

总是能被他轻易看穿心思,她无力一笑:“是,我是在乎,这下你可高兴?”

“自然高兴。”

“我在乎的人是少昊,不是奕铉……”

“奕铉就是少昊,少昊就是奕铉。”

“那他呢?”她伸手指向那个赤裸裸站着的“男人”。

奕铉回身看了眼,两人除了发色与眼瞳外,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你看到的,只是一个死物罢了。”

“胡说,他第一次被我唤醒的时候,明明就是少昊!”

“你以为他是少昊,那是因为我让你以为他是少昊。”见她露出疑虑,他温声解释:“它是你前世所造之物,本没有灵魂,为了接近你,我取出自己的一魂一魄注入其中,使它拥有灵性。这是一种古老失传的禁术,施术者,会因缺少魂魄而丧失记忆,有损修为,严重之时,更会导致魂飞魄散……”

听到这里,她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想到上回他发病,大概就是因为使用了这个禁术的原因吧。

“书幽,我找你找了整整七十年……”他轻抚她的脸颊,感觉到她心里流露出的害怕,眼神越发柔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自你跳下镜虚之海起,我便下界来找你了……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我。”

他眼神温柔如水,被那样的一双眸子看着,就好似身处一片温暖美丽的海域,身体被暖洋洋的海水包裹,在其中沉浮飘摇,说不出的舒服。

差一点就要点头,却在目光触及对面画卷时猛地清醒过来:“我不是书幽!”

“书幽你……”

“就算前世我是她,但今生,我是北堂锦歌。”一瞬间的慌乱后,她很快平静下来:“奕铉大祭师,我说过,我不愿做别人的替身,就算前世也不可以。”再者,自己到底是谁,不需要他来告诉她,她会自己去弄清楚。

“书幽,我们没时间了,你必须尽快跟我回去。”否则,她便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不管你是奕铉,还是少昊,我都不会跟你走。”

“为什么?”难道还是在恨他?

锦歌面色很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愤怒的意思,“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在这里有朋友,有亲人,有我的理想和愿望,我为什么跟你去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我不能赌,也不敢赌,我之前说的都是实话,你以为我在气你么?或许是有一点那种意思,但那却是我的心里话,你对于我,不过是一个才认识半年的陌生人,嗯,准确说来,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难以苟同:“怎么会?你我之间,有着跨越千年万载的纠葛,又岂会是陌生人!”

“那只是你的想法,而我,我看重的,只有东洲这片大地,因为这里才是我熟悉眷恋的地方。”

“这么说,无论如何,你都不肯跟我走?”他垂下头,眼神黯淡。

她看着他,明明是少昊的脸孔,可为什么,他却会是奕铉呢?她苦笑着摇摇头,说什么放下,要真的放下,谈何容易?

“之前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

“你的话,每一句我都记得很清楚,不知你指的是那一句?”

她转过身,目光从对面的画像上掠过,投向窗外的夜色星光:“从此,你我之间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烈似火:“绝无可能!”

“以往都是你说了算,但今天,偏要由我说了算。”她迈开步子:“你说与魔鬼做交易,必要付出代价,我倒想看看,你我之间,需要付出代价的人,到底是谁!”

不能让她走!绝对不能让她走!

她若是走了,这辈子,怕是都再也见不到了……

奕铉满脑子都是这种想法,顾不得其他,打算用强制手段将她留下,可还没出手,术法就被打断。

“拦住他,他若一意孤行,大可夺其性命。”留下穷奇,她头也不会大步而去。

如今的她确实有与他叫板的资本,或许终有一日,他将再也无法掌控她。

当初为了确认她身份,才将洪渊交给她,可那时的他并不知道,所谓命运,就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在他以为掌控了一切时,命运却在悄悄嘲笑他的愚蠢。

身为神尊,掌控天下万物生死,却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高高在上的天尊,第一次,生出了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唔……”体内灵力又开始反噬,他刚才说的话,并非完全为真,他又一次骗了她。所谓禁术,并不是灵魂分离,而是重聚灵魂。

逆天而行,终有报应。

“主子!”白从一向谨慎稳重,此刻却面带惶然,神色仓促。

“何事?”强自压下体内动荡之力,他这才哑声开口。

白从郑重地拜倒在奕铉身前,叩首道:“主人,该是时候回去了!”

他振袖一挥,决然道:“她一日不答应我,我就一日不回去。”

“主人,请您三思。”

“白从,最近你越发啰嗦了。怎么?你们九尾天狐一族,都这么喜欢唠叨吗?”

“小人不敢,只是主人下界时日过久,所谓国一日不可无君,凡间尚且如此,何况天庭。”

“你担心什么,才两个月而已,不会有事的。”

“即便无事,主人的身体……”对于奕铉所行之事,白从再清楚不过,倒行逆施,终是不妥。

“还死不了,做什么大惊小怪!”内体的反噬越来越厉害了,对于自身的状况,奕铉再清楚不过,就因为清楚,才忌讳被他人提及。

白从不发一语,静静跪了许久,突然再次叩首,嗓音凝肃,隐含惶然:“天界已派人下界,司南上仙与元灵老君不日便到。”

正欲发火的奕铉蓦然一惊,同时,漆黑的夜空上光芒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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