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那个意思

吃过饭天已大黑。

天不是太冷，苇声披着大衣，嘴里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朝前走，来到界沟，蓦地刹住脚，涵洞口那儿的大青石上有个人坐着。苇声心里一紧：天黑了，谁还在这野地里坐着不回家！“谁啊？”苇声大着胆问了一声，随即打开手电筒照过去。大青石上坐着的是个女人，用手遮着脸：“照啥照？还能是谁？”

是菱花。

“你恁大胆！一个人在这里坐着，不害怕？”苇声把手电关了，走过去。“你来了不就两个人了？”菱花往一边挪了挪，“你个笨家伙，我这是来干啥？不一个人……还能带谁来？”苇声收了收大衣，挨着菱花坐了：“你才是个笨家伙，不在村口等着，呱唧呱唧跑这么远……”菱花嗔道：“谁让你来这么晚！你一直不来，我就慢慢的走到这里来了。”苇声笑笑：“我倒是想早来一会，怕你出不来啊……这里冷，走，咱还是到咕噜头车里去吧……”“不去，你不知道，那个庵子里头给抽鱼的弄的乱七八糟。”菱花往苇声身上一靠，“你不是有大衣吗？还能冻着我？”苇声受了启发，把大衣衣襟往菱花身上一覆，菱花又往苇声身上靠靠，这样，苇声差不多把菱花半搂在怀里了。“在这里傻坐着等，不害怕吗？”苇声看着菱花的脸，轻轻的说。“能不害怕吗？你摸摸我的心，这会子还扑腾扑腾直跳呢。”菱花抓着苇声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窝上。苇声把手抽回来：“还用摸吗？当然扑腾扑腾跳了，不跳还能活吗？”菱花捂着心口：“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还真是吓的感觉不到心跳了！你再晚来一会，说不定我就吓死了！”苇声哏哏的笑了两声：“就你会夸张……早知你在这里等，我再晚会来，看是不是就把你吓死了！”菱花捶了苇声一下：“你咋这么坏？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苇声说：“吓死你对我当然好……你真吓死了，我就把你的肉吃了，再把你的皮披上装做你的模样……”菱花说：“你这么心狠！要把我食肉寝皮！”苇声呵呵笑道：“我可不是心狠，我这是要把咱两个变成一个永远不分开。记的有一首诗，怎么说的？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菱花听着听着伸手把苇声的嘴捂住：“下一句不要说了。”苇声笑道：“好，不说了……你说，咱两个现在就已经同一个衾了。”说着，把大衣又往菱花身上扯了扯。菱花把大衣一下掀掉，笑着：“就这衾啊！你不是寒碜我吗？”苇声急忙又把大衣给菱花盖上：“我不是打比方嘛……嘻嘻，你还真想跟我睡一个被窝儿……”

菱花甩手给苇声一个嘴巴，呼的站起来。苇声一怔，紧跟着也站起来：“我我我……说错了，说错了……你……”“你说错啥了？”菱花的语气凛然。苇声自甩一个嘴巴：“我不该胡乱打比方，不该胡说八道，不该……”“不该不该不该，只知道说不该！”菱花转过身，背对着苇声。“我……不是那个意思。”苇声不知说什么好，“我这个人你不知道？一高兴嘴就口不择言，胡屙乱吣……”菱花转过脸，眼里放着光：“真胡屙乱吣假胡屙乱吣？”“真的真的。”苇声连忙说，“不是话赶话嘛，我我我……真没那个意思？”“哪个意思？”菱花追问一句。苇声挠挠头，讪笑着：“嘿嘿，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睡一个被窝儿……”“你……”菱花有点气急，“肯保证吗？”“我保证，保证。”苇声举着一只手，甚是诚恳。“发誓！”“发什么誓？”“你说发什么誓？装憨吗？”“哦哦哦……我发誓：苍天在上，刚才那句话就是说着玩，我秦卫生从来没有过那个意思！如果我撒谎，让我一辈子不得好死！”

菱花不说话了，默默地又把脸扭过去。苇声感觉菱花有点不对劲，转到菱花前面去，菱花又把身子转过来，苇声跟着又转过来。菱花再要转，苇声一把把她扳住了。“不要碰我！”星光下，菱花满脸泪光闪闪。苇声慌了神：“你这是……我不是……发过誓了吗？”菱花抽泣了：“你你你……你从来没那意思，为啥还……”“怎么了？”苇声的大脑超高速转动着。菱花恨恨的：“你说怎么了？还要人家说明吗？没那意思……你为啥搂人家？抱人家？亲人家？你你，你……”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苇声总算明白菱花突然变脸不是因为自己“胡说八道”而是自己心里没“那个意思”。苇声默然了：是的，自从贾高产结婚那晚自己喝醉后亲了菱花的嘴，这一个多月哪次与菱花见面都是又搂又抱又亲，可是，为啥搂她抱她亲她？能实话实说只是逢场作戏吗？绝对不能！实话实说了那不是当面承认自己是在耍流氓、玩弄她？……

苇声心里乱糟糟的，乱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唉——我真傻，真傻。”菱花摇着头叹口气，忽然扭转脸，对着苇声，“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很天真。”苇声心里正乱，听见菱花这么说，差点给逗乐了。他不知怎么回答，就顾左右而言他：“先坐下，先坐下。”菱花不坐，伸出手：“书呢？给我。”苇声拍拍大衣口袋：“在这儿呢，天早着呢……”“给我，我得回去了。”菱花语气坚决。“我不给你。”苇声径走向大青石，往大青石上一坐。“不给就算，我不要了！”菱花迈步就走。苇声赶紧起身跟上去。“回去！跟着我干啥？”菱花停下来，冷冷的。苇声站住了，菱花又走，苇声又跟上去。菱花又停下来，吼道：“你不要烦我！”“我是来还书的，你不要，我送你家去。”苇声并不停步，一直走过去。“你给我站住！”菱花赶上来，一把拽住苇声的手腕子，“把书给我，你走吧！”苇声站住：“我不给你。”“你这人，这么无赖啊！”菱花跺着脚，“不给就算，不要了。”说完又走。苇声又跟上。

菱花不再理苇声，一直走，走的飞快，眨眼之间来到了东庄路口。“你给我站住！”菱花停下，对苇声下命令道。苇声根本不听，拐弯就要下河堤。“没听见？再不站住，我骂你了！”菱花急吼吼的。“你要干啥？”苇声不走了，“要骂人？你可真有本事！不走行，你只要不走我就不走。”“不走就不走。”菱花气哼哼的往路边一蹲。

苇声走过去，也蹲下，与菱花脸对着脸，菱花把身子转向一边，苇声站起来又蹲在菱花对面。“你烦不烦！”菱花站起来。“又走？你不怕我跟到家？”苇声并未站起来。“你混蛋！”菱花骂道。苇声笑起来：“你还真骂了……骂得好，骂得好。我就是混蛋，你爱咋的咋的吧！”

“我烦你，烦你！”菱花抬脚踢向苇声，苇声一躲躲开，菱花踢在了苇声的大衣袖子上，大衣袖子甩起来老高。菱花跟着又一脚，苇声急忙又躲：“看你厉害的，骂了人还要打人啊！”这一下菱花踢空了，她趔趄了一下，就要摔倒的时候，苇声起身扶住了她：“行了行了，甭发疯了……坐下老实一会吧。”“坐就坐。”菱花一屁股坐在苇声掉落地上的大衣上。苇声也要坐上去，菱花喝一声：“不能坐这儿……你给我坐地上！”苇声说：“你这是啥样子？就坐在路当中……你也好歹往路边上坐坐。起来起来，我把大衣叠好你再坐行不？”“不稀罕。”菱花起来自己把大衣叠好了，往路边挪了挪，又坐上去，书则掏出来拿在了手里。苇声蹲下来，看着菱花：“咳，咳，我这个混蛋，是不是也有点无赖啊？”菱花说：“知道就好！”苇声说：“我当然知道——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菱花哼一声：“混蛋加无赖，早知道你这样……哼！”“你哼啥？有话尽管说，不要嘴里半句肚子里半句——你不怕憋着我还怕呢。”苇声故意逗菱花。“我偏不说！”菱花狠狠地剜了苇声一眼，“憋不憋着是我的事，用得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苇声说一句话，菱花呛他一句。苇声想扭转被动局面，可是一时又找不到好的话题。恰恰一股倦意袭来，苇声情不自已的打了一个呵欠。“既然这么没精打采的，还装模作样硬撑个啥？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就是了。”菱花要站起来。苇声伸手一拦：“我是疲劳，可不是没精打采，你不知道今天我干了多少活儿，打从半清早起来就没闲一会儿，一直的写对子，写啊写啊，写到天黑都没停手，都快累死了……”菱花又哼了一声：“哼！半清早才起来，还好意思说！写几张春联就累着了？人家上河工挖大河的还不都得给累死？”苇声转转眼珠子：“我半清早才起来可不是睡懒觉，你知道我啥时候睡下的吗？我睡下的时候鸡都叫了……你猜猜，我昨天夜里干啥去了？睡得这么晚？”菱花脸朝一边扭扭：“我不猜——有啥好猜的？肯定没干好事！”苇声笑道：“我敢保证说你猜不着——你要是猜着了……在你跟前我永远是小狗，你啥时候让我叫我就啥时候叫——汪，汪汪汪……嘿嘿，嘿嘿，还像狗叫吧？”菱花禁不住一笑：“哪是像不像？分明就是狗叫嘛——一个癞皮狗！”苇声笑道：“能让欧阳大小姐开口一笑，我就是给人说成是一条癞皮狗也值了！”说着往地上一趴，学了两下狗跳，又汪汪叫了两声，伸着舌头看着菱花。

菱花指着苇声的额头：“你这个邋遢仙！地上脏，你是乱爬个啥？”苇声涎笑着：“你还知道地上脏啊！刚才你还让我坐地上呢，还有我的大衣……”菱花说：“你活该！你就该坐地上！”苇声说：“我还是这么趴着吧，在地上坐着也比趴着强不了多少。这样趴着好歹还有人关心可怜呢……”菱花朝地上“呸”了一口：“谁可怜你？愿意趴着就趴着，有能耐趴到天明——到天明也甭站起来，干脆趴一辈子。”苇声站起来，调笑道：“狠毒莫如妇人心，还真是的。你看你狠的，这是真要我当一辈子狗，凭啥？”“凭啥？就凭你混蛋加无赖再加上流氓！”菱花又朝地上呸了一口。

苇声心里一悚：不好不好，“流氓”这两个字她到底还是说出来了。苇声挠挠头：“混蛋无赖我都认，流氓两个字……我可不敢当。”菱花连哼两声：“不敢当？这两个字简直就是专门为你创造的！”苇声摇晃着手：“欧阳绫画同学，你用词不当！这个词用在我身上绝对属于大词小用——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菱花说：“你也不要喊冤叫屈，这个词用在你身上冤枉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