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花雨

2018-04-15 作者: 杨守松
满庭花雨

昆曲院团在一起,大家都清楚,一锣一鼓,一声一语,都清楚,无法忽悠。Www.Pinwenba.Com 吧昆曲圈内,不须多说,大家心知肚明。要经得起晒!

——谷好好

不能单纯怪政府不重视昆剧,你没有成绩,怎么让别人来重视你?我是拿成绩来说话。

——罗艳我很自豪,我战胜了自我

2009年8月,杨凤一任北方昆曲剧院院长。

“演而优则仕”,昆曲演员担任领导的还真不少。

当“官”了,还演不演戏?艺术家和管理者身份之间,怎么处理才恰当?

要处理好恐怕很难。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实际情况和每个人不同的处理方式。

杨凤一很清楚,作为主要领导,想演戏肯定没问题,演什么都可以,演多少都可以!可是要这样,年轻人的路肯定就窄了。她尽可能给年轻演员创造机会。“比较一下,我觉得还是培养出一两个三四个昆曲人才,比我一个人在舞台上演戏更好。”

北京市要宣传两个典型的“领军”人物,要树北京的品牌,一是昆曲的,一是话剧的。北京市领导点名昆曲的就是杨凤一。可是她毫不犹豫,把这个“领军人物”的称号让了出来。

转换角色,尤其是在大名大利面前,如何对待,“其实真的很痛苦。这种角色的转换不是很容易的,也有一个内心挣扎的过程。但是我很自豪,我战胜了自我”。

出人出戏

2012年3月7日,陶然亭路14号,北方昆曲剧院。杨凤一院长接受采访时说了她的三个目标——

第一个目标是出人出戏;第二个是想尽办法改善办公环境;第三是改善演员的待遇。

第一步,出人,以戏带人。2009年在北大演出北昆的几个大的看家戏,像《牡丹亭》、《长生殿》、《义侠记》、《西厢记》,全部由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演员来担当。这在北昆的历史上是头一次。在社会上引起了关注,邵天帅、朱冰贞、张媛媛等青年演员,在观众心中慢慢地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力。

第二步,出戏,以人带戏。两年排了四部戏。一部全本的《红楼梦》,一部《旧京绝唱》,还有一部革命题材的《陶然情》,摘锦版的《西厢记》。《旧京绝唱》反映的是北昆老艺人在解放前闯荡京城的一些经历,是一出大戏。

“出人”“出戏”,相辅相成。

改善办公环境

杨凤一是昆曲界惟一的**党代表,参加党代会,参加人大和政协会议,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昆曲人身份,所以每会必说昆曲,说北昆局促、破旧的房子和全体北昆人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之间的反差。无数次的争取和呐喊,终于引起各方面的注意,市委书记亲自批示,北方昆曲剧院的新址新建筑项目,列入了十二五规划。

杨凤一自信而自豪:“不久我们就会拥有自己的剧场,自己的办公楼,自己的博物馆、展览馆。”

改善演员的待遇

演员要演戏。2010年演了三百六十五场,2011年二百六十五场,演出年收入都在六百万元以上,这在北昆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演员几乎没有休息日,很累,但是很充实。

演出多了,收入自然也就多了。员工的收入几乎翻了一番,年终奖,翻了不止一倍。待遇提高了,也就能够安心了,最起码感觉生活和事业有保障了,就不会去外面走穴。现在北昆人议论最多的是:我跟这个老师学什么戏、他跟那个老师学什么戏。

也有无奈也有自豪

北昆在她手里风风火火蒸蒸日上。但杨凤一坦言,艺术规律和现实生活往往会出现矛盾,有时候她也很无奈。

为了昆曲,为了工作,家人、孩子都顾不过来了,儿子十三岁,“根本就顾不着他”。她觉得自己“也真的很不容易”!

还有很多的电影片约,一部影片的片酬都能是好几年的工资。但她不能去。所以有得有失,“舍了小家,丰富了大家”。

“负责”的谷好好

见过一篇对上昆谷好好的访谈,题目就叫做“喜欢昆曲,就要负责”,正是“负责”两个字,促使我要对谷好好做一次采访。现在以昆曲的名义做非昆曲、吃昆曲、害昆曲事情的人不少,所以“负责”两个字就显得尤其珍贵。

2011年9月7日下午,谷好好如约,在办公室接受我的采访。围绕“负责”的话题,她说了自己的体会——

对父母负责。首先为远在他乡的父母负责。我是温州人,现在父母还在那里。十多岁到上海学艺,小丫头闯荡大上海,放弃了很多天伦之乐。也是两难的,既然我选择了这一行,就一定要负责,否则早就打道回府了!这种情感,沉甸甸的,放在我心中,也是我的一个支撑点。

对老师负责。老师像亲人,是我的旗帜。老师把一辈子的艺术积累教给我们。我承载的是刀马旦的传承。上昆的行当齐全,这谈何容易!武戏很辛苦,要天天练,受伤是经常的,也是正常的。练功躺倒,骨折,我都有过。但我有一种使命感,一定要把老师的艺术传承下去。三百六十五天都得做,都要练。否则扛不动!要继承,也要创新,责任重大,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事情做不完!

对观众负责。世界关注,国家重视,我们昆曲人要有责任感。每一场演出都应该当作惟一的演出。因为可能有的观众只看过这一场,或者第一次看这一场,所以演出质量每一场都同样重要,要尽心尽力,全力以赴,把最好的状态呈现给观众。变味了的话,怎么对得起财力、物力的投入,怎么对得起观众!昆曲唱成黑白方圆,对每个人都是考量。

昆曲承载的是传统文化,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做到,但要求每个人都从我做起,从今天做起。

昆曲院团在一起,大家都清楚,一锣一鼓,一声一语,都清楚,无法忽悠。昆曲圈内,不须多说,大家心知肚明。要经得起晒!

以前大幕拉开,台下空空如也,现在台下黑压压。观众的票是自己花钱买的,是血汗钱买的。我们得对得起观众。

对自己负责。二十五年摸爬滚打,我们的青春,从少年开始到青年,都是昆曲。跟昆曲在一起远比跟家人在一起多,所以昆曲和家人一样亲。天天在练功房,今天上午还练,“八仙过海”,全身汗水都湿透了!刚洗过,衣服晾了就过来。

没有昆曲,会颓废。观众的掌声和鲜花,比什么都让人陶醉。人在(演出时的)巅峰,是不可思议的感觉。

对剧团负责。现在我任上昆副团长、副书记,分管创作和人才培养。会议多了,练功时间少了。要出人出戏,压力很大。可是我们不做,谁做呢?

如何找到好的题材,好的编导,很难。煞费苦心!往往整夜睡不好。昆曲和其他门类艺术不一样,不可能一举成名。唱歌和影视可以一夜成名,戏曲要千锤百炼。所以光有爱未必行,还要综合条件。

我们上昆8月份集训,一个月。不是口号,是负责的。炎热的夏天,十个折子戏,其中《吴汉杀妻》、《夜思》(穷生戏)两出是原创,还有两个改编,其余六个是传承。底下可以嘻嘻哈哈,上了训练场,很严的,不能客气。流汗流血都得练!

9月2号,请老艺术家来看,我们汇报演出,大家很赞赏。

最大的“结”是昆曲,最大的幸福是昆曲,最大的动力也是昆曲——怎一个“昆”字了得!

对昆曲负责。说到底,喜欢昆曲,就要对昆曲负责。

昆曲是大剧,是“万象”,是文武双全的。不能只文不武。应该还有李逵,有林冲。

可是现在都是杜丽娘,杨贵妃,陈妙常,一大把。而扈三娘、杨八姐屈指可数。

上昆就我一个武旦了!好在,昆山巴城来的钱瑜婷不错,是“昆五班”的主力了。

说到这里,谷好好笑了,很欣慰的感觉。

接着,手机响了。是妈妈从温州打来的。

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想起来了。谷好好说过,“舞台,是心里一条回家的路,蜿蜒到天涯”……

螺蛳壳里做道场

2008年12月23日上午,开车到杭州,下午采访。

门前就是高架桥,桥上桥下车水马龙。

很难想象浙江昆剧团就在这样的马路旁边。

更难想象的是,剧团没有剧场,没有施展得开的排练场地——地方是有的,就在边上,以前剧团困难时,租给人家用了,租期是二十年。

林为林说,“交了税,剧团拿不了多少钱。”又开玩笑说,“等租期满了,我怕也要退休了!”

可是,吴语中有一句话,叫做“螺蛳壳里做道场”,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林为林把剧团经营得有声有色,不仅演出逐年增多,拿了大奖,演职人员的收入也明显提高。

历经磨难曾经做出杰出贡献的浙江昆苏剧团,“文革”中凄然解散,1977年恢复,1993年京昆合并。

2002年底京昆分开,林为林任昆剧团长至今。

2002年,全年演出二十场,2008年截至11月中旬,已经演出二百八十一场。2002年全团人均收入16800元,2007年是70000元,今年还要多。

“以前没事做,现在做不完!”

一样风雨坎坷路

林为林刚届不惑之岁,却是一路坎坷,风雨相随。

十四岁那年,浙江昆剧团招生,他被考官看中,可是父母反对,理由是学戏没出息,尤其是武生练功有危险,定要他去读书上大学。

少年壮志,他用绝食来要挟高堂。

父母撤退,儿子如愿。

练功是苦活,汗水盛满了心窝,劫难又在瞬间发生:左腿摔断。

少年不知愁滋味,躺在病床上,左腿被石膏封堵,不安分的右腿照样比划照样练!

十八岁,他凭借《界牌关》获得了浙江“优秀小百花奖”。

二十一岁,获得中国戏剧界的最高奖:梅花奖。

少年得志。喜出望外,诚惶诚恐。

巨大的荣誉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到来了!喜悦和不安没有多久,悄然到来的商品经济大潮,又把他卷进了一个迷乱而迷茫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昆曲人也是人,昆曲人和全中国的文化人一样,经历了艰难的选择和探索,经历了空前的一次洗牌!改行的出国的嫁老外的辞职经商甚至是做二奶的,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各奔前程,原本一架正常运转的机器,又被拆散了,不少零件从此就消失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多少人为了生存为了过上有尊严的日子而挥泪告别了昆曲……

浙商奇才举世闻名,林为林想,以我之能,赚多少钱也会比演戏练功省力吧——

听说篆刻来钱快,马上去拜师学艺。

听说厨师赚钱,就拿了三级厨师证,杭州楼外楼的人都知道来了个会踢腿的师傅。

后来说出国开饭店最好赚钱,立刻就扎进了北京秀水街,办护照要排长队,排着排着就没耐心了,就回来了。

人回心没回,再去秀水街。

来自维也纳的大使望着林为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这样有成就的演员不演戏,太可惜了!

说归说,签证还是下来了。林为林没有像其他一些人那样,“漫卷行李”出国忙,反而神情凝重;没有欣喜若狂,反而越发迷茫!

好在父母也反对,就如当年反对他学戏一样。只是,当年是心疼,如今是惋惜:梅花奖都拿了,又要改行,值吗?

犹疑再三,止步。

练功。孤独,可是坚强。

慢慢地,他发现了一个“怪”现象:港台明星在大陆狂飙,而大陆的高雅文化诸如昆曲,却在港台受到热捧!

缺少知音,还是知音产生的条件还没有成熟?

渐渐地,他明白了:“在很多经济发达的国家和地区,传统文化都受到尊重和热爱,在我国,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传统文化的回归是必然的。为了不让传统文化失传,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需要有一些人甘于清贫,乐于奉献!”

毅然归队,置身梨园,“寻梦”不已!

正是在这样的心境下,他的艺术在逆境中刻苦前行。不久,他和古兆申成为了好朋友。

《公孙子都》:十年一剑

关于林为林,回避不了的一个话题是新编历史剧昆剧《公孙子都》。

《公孙子都》耗去了林为林十年的心血,也得到了能够得到的所有奖项,并被列为文化部十大“精品工程”之首。

尽管业界尚有微词,但是窃以为,作为一出戏来说,还是很精彩的。

缘起于1989年,全国六大昆班去香港演出,林为林的《界牌关》、《武松打店》引起古兆申的注意和欣赏,两人开始往来。一起聊天时,林为林说起,小时候看《伐子都》,很羡慕丁得利的武功。古兆申说,你是江南第一腿,不仅可以演,还应该有信心超过他!林为林说,现在没人看戏了,难道演给自己看?古兆申笑了,就是演给自己看,演给我看!

这样,古兆申很快拿出了《暗箭记》。

一个完全是创新的、新编的、从来没有见过的《暗箭记》!

真就演出了。好功夫!可是反应平平。

那就改吧,连戏名也改了,换成《公孙子都》,又改为《英雄罪》,最后又回复为《公孙子都》。四易其名,九易其稿,改了十年!

改的过程,其实是“磨”,是推敲,是剧本内核的审视和升华。

《公孙子都》说的是春秋列国争霸,郑庄公以颖考叔为帅,子都为副帅,发兵讨伐许国。考叔争功心切,趁许国将破之际,抢得帅旗,子都气愤不平,一念之差,发暗箭射死考叔……

为赏子都之功,郑庄公将考叔之妹颖姝赐嫁子都。新婚之夜,颖姝泣求子都为她找出杀兄仇人。子都惊恐醉倒,幻见考叔前来,说他非常敬佩子都的美貌和武功,一心要把妹妹嫁给子都,却又自觉不配,所以要争头功以期和子都“门当户对”。子都自责,梦中呓语,说自己杀了考叔。颖姝得知丈夫原来就是杀兄仇人,欲爱不是,欲杀不能……

事后,郑庄公得知真相,十分震惊,但右膀已失,再杀子都,左臂将丧,于是隐忍不发……

子都登台拜帅,郑庄公叫祭足递给子都一个锦囊。子都一看,竟是射杀考叔的弩箭。再加癫狂了的颖姝的到来,子都精神彻底崩溃……

主角公孙子都从一个小人变为英雄,因为误会而射杀主帅,躲过天诛、地诛、法诛,最终却逃不过良心的“心诛”!

悲剧落幕,回味无穷,道德良心,铭心刻骨。

十年演了五百场(包括简装版、校园版)。

“为了这个戏,吃了很多苦,三次摔断了骨头,还有精神上的压力,外界的非议和批评,但是我不放弃。”

咬定青山,天不负人。十年“磨”一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发而不可收,一发而中“十环”!

林为林说,这出戏投资不是很大,最早《暗箭记》用了十六万元,后来文化部给了八十万元。效果却是一本万利:文化部文华大奖;2006—2007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名列榜首,文化部奖了一百万元,省政府奖了一百五十万元!

同时,林为林再次获得中国戏剧界最高奖“梅花奖”,成为极少的几个“二度梅”得主之一。

我们等不及了

昨天奥运开幕式,把昆曲放在礼乐里面,而不是放在戏曲里面,用昆曲来吟诵《春江花月夜》!用古诗词与昆曲结合,正好代表诗和乐两大儒家传统,看来昆曲已经不仅是一种传统艺术,而是一种文化象征,一种精神气韵,一种中国内在文化根源的外在体现了,这个地位非常高了!这是2008年8月9日,江苏省昆剧院院长柯军发给我的一则不算短的短消息。

2005年1月,江苏省文化厅实施改制,昆剧院成为中国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由事业转为企业的昆剧院。

柯军受命,任院长。

改制了,还好吗?

2008年10月,南京举办世界“名城会”。

偏偏秋雨绵绵,凉意袭人,“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29日下午,从中山陵打的,赶在约定的时间,到了江苏省昆剧院所在地朝天宫,门楣的匾额是“江宁学府”四个浑厚苍古的大字。细雨中,步入可以容纳一百三十位观众的小剧场。

正在排戏,柯军忙前忙后,或言语或动作,精神而精干——为了赶“名城会”的一台晚会,将《桃花扇》压缩为四十分钟。

默默看了十几分钟,才到柯军的办公室,坐下来采访。在我采访的几个小时内,柯军不断地接到电话,都是关于演出什么的,还不时有人进来请示工作,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字:忙!

问:你们这样紧张,为什么?

答:动力!我们等不及了。再等下去,(昆曲)死得更惨!你看,明清时,昆剧有三千多个戏,1949年前,传字辈剩下不到六百个,蔡正仁、张继青这一辈,不满三百个了;到我们这些人,二百多,我们的学生辈,一百多,再下去,五十个都没有了,三十个都没有了……

传一代,少一半!这样下去,遗产没有了,弄来弄去,没有了!

曾经演戏给鬼看

十二岁时,柯军离开昆山。小时候喜欢文艺,表现的**很强烈,学校领操总是他。但走上昆曲之路,并不是自觉的,最初是为了躲避上山下乡——弟兄两个,只要有一个出来工作,另一个就不下乡了。1977年底,省戏校招生,七万多人报名,只收六十多个,一千多人收一个。考场在苏州马医科巷。他考上了。1978年到戏校不久,上山下乡的“政策”取消了,有不少人就回去了,不学戏了。他选择留下来,学了七年,1985年分到省昆剧院。

很苦!没钱。走投无路,就去做替身,《七侠五义》,去做替身,大冷天,被一脚踹到水池里了!反复做这个动作。冻得发抖。还是做,到天快亮,揣了四十元回家!四十元比三十八块五的工资还高啊。回家时浑身冰凉,钻进被窝,妻子抱住他帮他焐点暖气,两个人抱头痛哭!

可是小孩要吃奶粉,没钱啊,只好做这个。

后来到温州的草台班子,不是给活人演,活人没有要看的,演戏是给“鬼”看的!

2006年去挪威前,柯军住在上海经贸大厦,想起这段经历,感慨万端,怎么也睡不着……

想想从前,1996年去北京演《桃花扇》,演员是住在地下室的,没有窗子,闷得像棺材!外面人家问是做什么的,根本不敢说是演昆曲的,昆曲人没有一点尊严。

同年,到常熟演出《看钱奴》,头天晚上卡车把道具运到剧场,经理问,你们来做什么?演昆曲啊。什么?昆曲?没有搞错吧?没有啊,事先联系了的啊。经理说,你们演一场多少钱?两千元。那好,我给你们三千元,你们回去吧!后来找了关系,才勉强答应演几场。住的都是大通铺啊,四五十个人住一间!地上还血淋淋的,不知是杀猪还是杀鸡什么留下的。

不但如此,有一回晚上演《风筝误》,台上二十多人加上乐队人员等,有四五十人,可是台下的观众只有三个人——一个嗑瓜子,一个打瞌睡,还有一个闲逛——真是心都撕碎了!

绝处逢生熬出头

没路走也还得走!

坚守,读书,深造。

1997年,有电视台拍戏,要柯军演英王陈玉成,已经试过镜头,通过了。十六集,每集六千元,就是十万元!在当时,十万元相当于十年二十年的收入!那是一笔做梦都不敢想的巨款!

就在这时,他被任命为省昆院长助理。

一边是钱,一边是曲。

何去何从?

难!

人生的十字路口,最难。

夫妻两个商量,舍不得也么哥!

舍不得艺术,舍不得昆曲——

就从这一天(1997年元旦)开始,柯军决定戒烟——无他,为了昆曲,要锻炼自己的意志。

至今,抽烟没开戒!

2004年二十二届梅花奖,榜首。

荣誉接踵而至:省劳动模范,全国人大代表……

让演员崇拜昆曲

担任院长,还是演员,知道演员想什么,什么才能调动演员,这样才能让他们有激情,才能使他们不怪领导怪自己;同时,做过中层,知道中层干部想什么,怎么才能使他们有积极性。

柯军要求一级演员每年必须举办两个个人专场,连续五年不停,剧目还不得重复。一个专场三个折子,五年三十个了!八个一级演员,五年下来,每人三十个,就是二百四十个戏!基本上不重复的。到2008年底,就有两百个戏了!好比一个饭店,有个“菜谱”,你就可以“点菜”,在几百个“菜”(戏)里面挑选,点哪个都可以。这样让演员知道,昆曲是什么,好在哪里,美在何处,真正对昆曲肃然起敬,对昆曲崇拜,然后拼命去学。

以前一个剧团一个舞台,现在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舞台,有多少演员就有多少舞台。就是乐队,也要求开音乐会,将幕后推到台前。

集训,比赛,展演,评奖,青年演员每年两次考核,跟工资挂钩。

理论上也做了探索,出版《昆剧艺谭》,请专家顾聆森来编,每年一期。

传递“昆曲圣火”

2007年,江苏盛世宝玉有限公司创始人倪国栋到昆剧院,本来是想找个形象代言人的,随意问了下收入,说扣除其他,剩下几百,不到一千了,他就很感慨,甚至是难过:这样高雅的艺术,怎么收入这么低?那些超男超女一开唱就是几十万啊!就说,现在你们每周六演出一场,能不能增加一场,周日也演?柯军说,增加一场当然没问题,天天演也可以啊!

倪先生担心,这样行吗?柯军说,肯定能行——尽管当时也不十分有底,但是既然说了,就一定做到,什么事情不是逼出来的?

很快排出了第一年三百六十场“盛世宝玉昆曲公益专场”的演出剧目表,除了常演剧目外,还包括了那些奄奄一息的“冷戏”和业已失传、但可以被挽救的折子戏。每场赞助五千元,一年三百六十天,一百八十万元——

2007年11月28日至2008年11月28日,每晚19∶15分(周六下午14∶00)于江苏省昆剧院(江宁府学)进行昆曲公益演出。

看着一年的演出日程和节目单,不仅惊讶,而且有点发呆——如此密集紧凑的演出,三百六十五天的“天天演”,谈何容易啊!

名和利:人格分裂

柯军很坦率,他说,我的人格是分裂的:作为一个艺术家,我柯军不为名不为利;作为一个院长,我又不得不为名为利!

演出是惟一的出路。工厂不生产,商店不开门,不就是倒闭了吗?可是演员不演戏,谁都认为很正常!这很奇怪。所以我们走自己的路。

铺好的路不是路,自己走出来的路才是路。别人做了的我不做,别人不愿意做不敢做的我做。

这样就更难——不难,要男人做什么?要你做什么?我是昆山人,昆山是昆曲的故乡,昆山现在是全国百强县(市)之首,作为昆山人,也要力争昆剧院做出最好的成绩。当然归根结底是为了昆曲,他爱昆曲,爱之深,所以做之切。他和班子其他成员一起,同心协力,打造了一个全新的昆剧院——

以前十天没有一件事情,现在一天有十件事情。往往在同一天,就可能有几场演出,去年(2007年)6月2日,同一天在四地有四场演出:德国、瑞士、周庄、南京兰苑剧场。

2008年11月7日,又是同一天演出四场:香港、东南大学、南京兰苑剧场和观江艺术馆。

请看江苏省昆剧院的演出记:2005年,235场;2006年,313场;2007年,380场;2008年半年已经是348场!(按:全年演出532场。)

正是这一千多场演出,锻炼了队伍,传承了昆曲,也培育了观众。他们欣喜地发现,观众群发生了微妙而令人欣喜的变化,出现了“三多一少”的现象——

年轻人多了,文化层次高的多了,外国人多了,年老的少了。

幸至哉,中国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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