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槐树庄老居住区拆迁之后，建起一座座密集型油井，附近还盖起了10号采油厂的办公楼。

整个拆迁和钻井过程，张志善几乎每天都在现场盯着。他不是关心工程质量，也不是对热火朝天的施工场景感兴趣，而是关心他家那棵大槐树。

由于拆迁最终由盛大施工队接了过来，张成武对施工人员也事先作了交代，大家都知道这棵大树对张家的重要性，因此对这棵树保护得很好。只是因为前期北方建筑施工公司曾在夜晚施工，惊了原本栖息在树上的麻雀，从此麻雀再也不来大树上栖落，甚至白天也不来了。

老房子拆迁完了，负责钻井的施工队紧跟着开了进来。这些钻井人员虽然都是外地的，但是有人事先也向他们交代，村里那棵大树说什么也不能碰了刮了，更不能杀了。因为，它不仅是市里的重点保护文物，而且他们家主人将它视为命根子，他的大儿子在市公安局治安支队工作，二儿子是村里施工队队长，一旦把树弄坏了将会很麻烦。因此，整个钻进作业过程树木一直保护得很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这一点让天天来盯着的张志善感到了些许宽心。

经过一个时期的钻井作业，这一带很快有了新的面貌，原来的村子上布满了一台台“磕头机”式油井。这显然不同于原先的农村生活场景，也不是纯粹的现代工业的气息，它们很像从地里生长出的一种特殊植物，而且还是会动的生命。一座座“磕头机”星布在大地上，显得颇为壮观，尤其是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或者傍晚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橘红色阳光下的油田非常美丽。

紧靠大槐树的南面，就是一口油井。每当“磕头机”开始运转，远远望去，酷似一个巨人跪在大地上不停地给高高的大树磕头。张志善有时在大槐树下看着“磕头机”发呆，每每有一种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的感觉。

大槐树旁边这口油井，编号为10—08井，勘探油层厚度500CM，储量约计上万吨，与周围的井采取的都是水平钻井技术，属于深井，钻井深度达4500米。这口油井非常奇怪，当时钻探人员已经按照勘探结果和设计深度，钻到了规定深度，也触及到了目标油层，但是，等把钻杆和钻头撤出，安装好“磕头机”正式生产原油时却让人大失所望。该油井出油量很少，开机12小时出不了两吨油，好像已经开采多年的旧油井，而周围其他油井产量都很大，一天产油少说也要10吨以上。

针对10—08井出油量少的问题，10号厂专门组织有关专家、勘探人员、设计人员和施工人员进行了会诊。对于出油量不大的原因，大家各执一词，勘探人员说，勘探结果没问题，下面储量的确很大，只是地质状况比较复杂，属于断块油藏，它与周围的油藏不在一个水平面上，也不是同一个流向，可能是钻井时没钻到最佳出油点。设计人员说，我们的设计方案也应该没什么问题，都是按照勘探结果来的，也是经过缜密测算的，最佳出油点的确定采取的是“靶心式”定位法，问题不在设计方案。施工人员说，既然勘探和设计没什么问题，我们施工方更没问题了，首先钻探地点没错，其次油井垂直度没问题，第三深度没问题，达到了4500米的深度。最后，管理总局的专家说，根据勘探结果来看，这里储量的确很大。我看这样好了，大庆油田那边新发明了一种STT随钻测量技术，能保证水平井的中靶准确性，提高井眼轨迹控制质量，更重要的是能找到最佳出油点。这种技术你们油田目前还没采用，可以向他们学习一下，我建议按照这一新技术，再对这一油井进行钻探，不然就太可惜了。采油厂领导同意了这位专家的意见，派人专门到大庆油田学习随钻测量技术。

一个月后，大槐树旁重新竖起了钻杆，原来的“磕头机”被卸下来放在一边。钻井人员费了10多天时间，终于钻到了重新确认的最佳出油点，而且随井探测仪也证明了这一点。可是，当“磕头机”重新竖起来之后，情况并没有什么改观，每天出油依然不到2吨。这让众人全都傻了眼，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采油厂领导也对这口井也失去了信心。

按照油田管理局的规定，凡是产油量每天不到两吨的油井，都属于枯竭型油井，必须关掉。因为，如果继续开机不够运转成本。就这样，10—08井还没产油就被打入关机的“黑名单”。

对于10—08井不出油的问题，时常来树下观察动静的张志善也想不明白，有一次，他居然想到了与自家的大槐树有关，但很快便打消了刚萌生的念头。

张成祥从酒场上归来时，李小叶已经洗完澡准备上床睡觉了。看到丈夫醉眼朦胧的样子，她本想等第二天再说关于那口油井的问题，但是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当晚就说了。

她问张成祥：“你知道吗？你家大槐树下那口油井不出油？”

张成祥想起曾听父亲说过这事儿，还听说油田找了专家会诊，重新钻了。“不是重新钻过吗？还不出吗？”

“还不出呢，已经关了。”李小叶给张成祥倒了一杯蜂蜜水，让他解酒。

“挺奇怪的啊，不是说下面储量很大吗？”

“是啊，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向局里技术处的同事询问过有关情况，他们说，肯定是10号厂没钻到最佳出油点，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放弃了。”张成祥躺在床上，李小叶站在床边边比划边说。

“不再努力努力就放弃，有点可惜。”张成祥喝了蜂蜜水，加上躺在床上，头脑清醒了不少。

“是有点可惜。可是，这也给咱们提供了一次机会。”李小叶说。

“什么机会？”

“油田有规定，就是每天产量不足两吨的油井，都列为等待报废的废油井。费油井可以以很便宜的价格处理掉，人家以前买废油井的，很多人发了大财。有些油井只是某一个时段产量不大，过一段时间就会正常出油。我想把那口油井买下来。”李小叶说。

“你想买？买了还是不出油怎么办？”张成祥想不到妻子还有这样的想法。

“这个你放心，我自然会想办法。我一个校友，叫苗青，一开始分在我们油田，后来调到了大庆，他从事技术工作，我打电话专门请教过他，他说根据他的判断，感觉是出油压力不够的问题，这种情况，有时会随着地壳运动引起的变化自然改变，也可以采用注入蒸汽的方式增加压力，捅破出油口的‘窗户纸’。”

“这个问题非常专业啊，比我们办案子要复杂。”

李小叶接着对他说：“我把想买下来的意思告诉了他，他说应该没问题，如果真买下来，他可以过来帮忙。”

“你早就考虑好了啊？需要多少钱？”

“按照局里的规定，一口废井20万，这口井情况比较特殊，属于新油井不出油，估计可能价格高点，不过我可以做做工作，争取20万拿下来。”李小叶胸有成竹地样子。

“咱没这么多钱啊？要不找成武借点？”

“按照局里的规定，废油井不能卖给本单位职工，好像你们在职公务人员也不行，我们不能以自己的名义买，我想好了，这事儿可以你爹的名义办。不过不能向你弟弟借钱。”李小叶想得非常周到。

“为什么以我爹的名义？那样好吗？你爹知道了，他会不会有想法？”张成祥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我爹那里不会有想法的，你放心，如果他想买，我可以从别的地方给他买，以你爹的名义买，主要是考虑油井在你家大槐树下，一旦弄出油来，对他心理是个安慰。”

“你考虑得挺周到。那为何不能借成武的钱呢？”

“成武是生意人，一旦借他的钱，等卖了油，他容易有其他想法，我们还是想法凑凑吧。我想凑20万不是大问题。”

“你真是我的好老婆。”张成祥一把将李小叶拉到怀里，把她压在身下。

李小叶说：“等一等，我还没说完呢。我们出钱买，等挣了钱之后，要分给我们家和你们家一部分，我们都有工作，不愁吃不愁穿的，要很多钱也没用。再就是，挣了钱，都必须由我来管，不能交给你。”

“为什么这样说？”张成祥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平时你就管账啊？”

“人家说，男人一有钱就变坏，我是担心你变坏了。”

“好啊，我现在就变坏。”张成祥开始脱李小叶的睡衣。

李小叶也想和他温存一番，张成祥突然想起当年岳父给他写信要买老房子的事来，便问：“我上中专的时候，你家老爹曾给我写过一封信，这事儿你知道吗？”

李小叶不知道情况：“他给你写信？为了么？”

“为了我们家的老房子，他想买，托人给我爹说，我爹不同意，然后想通过我劝劝我爹。”

“哦，有这事儿？我从没听说过。不过，他买你家老房子干什么呢？”李小叶感到纳闷。

“这个问题，一开始我没想过，后来我爹给我写信提起这个问题，不知道他买了究竟干什么用。我爹说，你们家都是女孩，根本不用考虑买房子的问题。”

“也许是为了那棵树吧？”李小叶想了想说。

“可是，我爹非常明确啊，那棵树根本不会卖。”

“那也是，我想不出到底为了什么。”

和丈夫商定购买油井的计划后，李小叶便开始了行动。她首先找到局物资设备处孙处长，请他给10号采油厂打个招呼，并说是自己的老公公想买下那口油井，不是为了弄油，而是那口油井就在他家大槐树下，图的是个心理安慰。物资设备处孙处长是个爽快人，平时和李小叶关系就不错，有时候申报计划时，还需要李小叶在处长那里通融通融，这次李小叶一开口，便答应下来，这么点事儿，没问题。你稍等，我这就给陈厂长打电话。

“喂，是陈老弟吗？我是老孙埃我说啊，你们厂需要的那批随钻检测设备，已经报计划了，正在计划处那里等着研究，你放心，我会尽力促成的。”

陈厂长说：“那谢谢你了，你多费心埃等抽空请你喝酒。怎么样？最近酒量是不是又长了？”

“哪里啊，胃不好，不敢喝了。我说啊，还有个事儿麻烦你。你们厂10—08号井不是不出油吗，咱们局计划处李小叶科长她老公公想买下来。人家也不是买了想发财，只是油井在人家的大树下，心里图个安慰。”

“是这样啊，那个油井产量是不高，也重新钻过一次。不过有人建议再论证论证，还没打算处理呢？”

“论证什么啊？不是已经论证过了吗？我看干脆处理了得了，别再耽误工夫了。”

“既然老哥说了，那就按你的意见办吧，谁让你是我的领导唻？”

“呵呵，老弟，我可告诉你，我这不是给你下命令，是帮助你们解决困难。”

“对对对，是解决困难。”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让李科长直接找你。你们也好借此机会加深一下印象，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好互相关照。李科长这人，你不了解，可好了。”

“我只是没和她直接打过交道，其实我早就认识她，和她父亲非常熟，是很好的朋友。”

“你认识她父亲？”

“是啊，当初槐树庄拆迁，她父亲是村主任，我几乎天天和他打交道。”

“那就更没外人了。好好关照埃再就是那个价格问题，一定别太高了，人家又不是买了发财挣钱。”

“好的，你放心吧，直接让她来找我就是了。”

两人的通话，李小叶听得一清二楚。

挂了电话，孙处长说，你也听见了，没问题了，你直接去找他就行了。

李小叶说，谢谢你啊，让你费心了。你哪天有空，让我们家成祥陪你喝酒，你们还没在一起单独喝过酒吧？

是啊，我就是在你们结婚时见过他，平时还真没机会见过他。人家是公安，忙埃

再忙也不能忘了孙大哥。李小叶直接改了称呼。

好，等哪天一定坐坐，我还真想认识一下你那口子。

随后的手续便变得非常简单，李小叶很快把油井买了下来。

办理好购买手续，李小叶接着把苗青请到了如海。

苗青是带着他们单位最先进的勘测仪器来的，设备引自美国哈利佰顿。当他把仪器在油井上面摆弄一阵子之后，笑着说：“小叶，这下子你发了！”

“是吗？”小叶绽开花一般的微笑。

“是的，储量不是一般的大。”他很肯定地说。

“可是，能采出来吗？”李小叶还是非常担心。

“没问题，我来给你找人，采用蒸汽注入法试试，应该没问题。”

“那太好了，一切费用我来承担，需要花钱找人也没问题，另外，我要给你报酬。”李小叶想得就是周到。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你的朋友，来帮忙的，不是来挣钱的，别搞错了。”

“那也不能让你白辛苦啊！”

苗青采用的蒸汽注入法非常顺利，也非常成功。等“磕头机”重新启动的时候，乌黑的原油便汩汩不断地往外流淌起来。

那一刻，李小叶激动得跳了起来。

当天，油井便产油11吨。

当天晚上，李小叶喊了张成祥，带着祭品、草纸和高香，在大槐树下设了供台。李小叶嘴里念念有词，什么感谢神灵保佑之类的，说了很多。张成祥只是在油井边转悠。

第二天，李小叶来到油田，雇了两个工作人员，专门负责看护油井。

从此，张成祥一家走上了发财致富的康庄大道。

油井出油时节，也是一个夏末秋初。

第三天早上，看油工发现了一个奇特现象，大槐树像当年张成祥奶奶去世是一样，一夜之间叶子全部落光。

看油工第一时间告诉了李小叶，李小叶随之告诉了张成祥。张成祥准备告诉父亲的时候，张志善早已来到了大槐树底下。

看到大槐树枯干的枝条和满地的落叶，张志善大惊失色。上一次出现这种奇怪现象时，母亲去世，这一次他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回到家里，他让妻子杨素樱给家里所有人联系了一遍，问一下他们是否平安无事，好在家里所有人都一切正常，什么也没有发生。不过张志善并没有完全把心放下，连续很多天，他都惴惴不安，愁眉不展。

张成祥下班之后没有回家，直接开车来到大槐树下，他想看个究竟。来了之后，只看到了大槐树干干的枝条，地上的落叶，早已被看油工打扫干净。

随后的日子，张成祥一家人一方面期待全家平安无事，另一方面期待来年春天大槐树再发新芽。

春节过后，倒春寒，大雪一连下了很多天。

春日迟迟，天不暖，花也不开，直到三月底，柳树才开始发芽。

那些日子里，张志善几乎每天都来到大槐树下看看，希望能看到大槐树重新发芽开花。这一次，他失望了，从春天到夏天，大槐树始终一叶没长，一花没开，仿佛季节的变化已经与它毫无干系。

难道死了？可是，看看又不像。

无奈之下，张志善把二儿子成武叫回来，让他派人爬上大树，从上面搉下一段树枝。张志善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发现树枝里面发青，并没有干，他才放下心来。

张志善只能等待第二年春天，可是，他一连等了好多年，大槐树依然不再发芽，真的像死了一样。

后来，张成祥联系了市林业局的专家，专家来了，围着大树转了一圈又一圈，看了一遍又一遍，回去之后查找了很多资料，也没有解开大槐树不发芽、不长叶、不开花之谜。不过，这期间，有人曾嘟囔过一句，可能与油井有关。也许是他的声音太小了，张家人并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