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张成祥是春天得到局里准备把他调回去当指挥中心主任的消息的，可是到了秋天树叶都黄了还没变成现实。

消息是陈甸告诉他的。张成祥在治安支队时，陈甸已经调到了他的手下。护油办成立时，张成祥也把他要了过来，而且陈甸也愿跟着他干。陈甸虽然年龄比张成祥大，而且是他的师傅，但这人有两个特点，一是工作上有水平和能力，而且很扎实很勤奋；二是从不以自己是张成祥的师傅自居，为人很低调。这是张成祥所看中的。事实上，张成祥到护油办后，工作之所以干得那么好，与陈甸在身边鼎力相助有关。护油办是由市公安局和油田公安局联合组成的一个办事机构，由两个单位的人组成，尽管作为主任的张成祥极力维持双方的平衡，但双方总免不了有些矛盾和摩擦。每当这时，陈甸总是默默地替他做些化解工作。自己虽然是市局的，而且是张成祥的师傅，但从不要求任何特殊照顾。当然，张成祥也没有亏待他，第二个年头上便通过努力，把陈甸提拔为综合科科长。在此之前，张成祥曾经对很多领导干部用自己的身边人，或者是老部下多有微词，通过对陈甸的使用，他对这个问题有了新的认识。他认为，用熟悉的人，既托底，也顺手。

张成祥追问陈甸消息确凿吗？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陈甸告诉他，你放心，绝对确凿。他说是昨晚和治安支队的人一起喝酒，王支队告诉他的。至于你自己不知道，这很正常。因为大凡涉及提拔和调动的事儿，往往是周围人都知道了，当事人却不知道。除非他事先做过工作。

张成祥说，治安支队的人一起喝酒，咋没喊我呢？陈甸说，这也是我正想提醒你的事情。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在护油办工作，虽然平时很重视和领导机关搞好关系，但无意中却对治安支队有所冷落呢？

张成祥想了想说，是有这个问题，我总是感觉都是自己人，没太在意这个问题。陈甸说，有些事情，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样简单。咱们护油办虽然是相对独立的，直接受领导小组领导，局长在局里也分管我们。但是，你的职务是治安支队副支队长兼护油办主任，从这个角度说，你还是王支队的下属，可是这些年，我们并没有把王支队和治安支队放在领导的位置，既没有向他们汇报工作，很多事情也没想着他们。昨晚喝酒时，大家说了很多，我能感觉到他们有吃味的意思。

张成祥接着追问，都说了什么？陈甸说，他们说，你们护油办很厉害啊，既有钱，又有车，还干到了全国先进，总书记都能接见，今后还能提拔。咱治安支队不行啊，离开治安天地宽埃这话，不是吃味吗？

张成祥说，嗯，是有这个问题。今后我要注意这，最近你陪我去治安支队一趟，向王支队汇报一下工作。另外，护油干部的补贴，以后也要考虑治安支队的同志们，咱们不能在乎这几个钱。

陈甸走后，张成祥在办公室里来回转了两圈。他最关心的还是关于自己回公安局的消息是否属实的问题。如果消息属实，说明邱局长这个人还真是不错的，别看那天他表面上很生气，其实真把自己的事儿放在了心上。对于这个安排，张成祥非常满意。他原本是想回局里当治安支队支队长，没想到局长给考虑了这样一个更好的位置。谁都知道，指挥中心主任虽然和支队长平级，都属于副县，但指挥中心主任是局党委委员，而且从局里提拔副局长，基本上都是从指挥中心产生。这样的变动，按照社会上的说法，叫“背心改内衣，虽然是平调，位置更重要”。张成祥知道，如果没有邱局长的刻意安排，单凭自己的工作表现，这样的好事儿是轮不到他的。想到这里，张成祥便让司机发动汽车，直接去了公安局。

正赶上邱局长在家，他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听到的消息，并问局长是真的吗？局长告诉他，消息是真的，不过这仅仅是局里的意见。你现在虽然是副县级，但是属于公安局内部掌握的副县，市委组织部并不认可，加上担任指挥中心主任需要进党委班子，所以还要由市委组织部考察，市委常委会研究。这是一个非常关键时期，你要特别注意，千万不要出什么问题，更不要捅什么篓子。不然，公安局举荐了你，如果通不过对局里也是有影响的。

张成祥向局长表态说，请局长放心，我一定谨慎处事，保证不出现任何问题，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他直接去了治安支队，他本想去和王支队去聊聊，结果王支队人不在，便和其他几个同事胡扯了一通便回去了。

回到护油办，他把这一消息和邱局长的话打电话告诉了李小叶，本以为李小叶会很高兴，没想到她说，八字才一撇呢，你一定要沉住气。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快。

放下电话，他把财务科长喊了过来，告诉他公安局治安支队的同志们，为了护油工作做出很大贡献，特别是每年的集中整治和打击行动，都是依靠他们。我们的护油工作津贴，以前没考虑过他们，这是我的疏忽，从今年开始，我们应该考虑他们。这样吧，我让陈甸做个支付单，你给办一下。以前的就算了，从今年一月份开始补。你办好后，交给我，我抽空过去时给他们。财务科长说，这事儿需要不需要开会研究一下？张成祥摆摆手说，这事儿就不用研究了吧。只是在原来基础上增加补贴发放人数，又不是修改政策规定。财务科长说，那好吧。

市委组织部考察组是二十天之后到公安局考察张成祥的。根据公安局办公室的通知，护油办全体同志也到公安局一并参加考察。考察组组织公安局副县级以上干部和治安支队、护油办全体人员参加的会议，宣布张成祥同志为公安局指挥中心主任考察人眩随后，考察组向与会人员发了测评表。测评表分A、B、C三种类型，公安局领导班子成员填A表，各支队负责人填B表，其他一般干部填C表。测评内容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定量测评，就是打分，按照德能勤绩廉五个方面，各20分，共100分，根据平时表现进行打分；二是定性测评，对其在现有岗位上的表现进行定性评价，分优秀、称职、基本称职和不称职四个档次；三是表明态度，对拟提拔人选是否同意表态，同意的画“O”，不同意的画“X”。

测评完毕，考察组分成三个小组，每两人一组，和与会人员进行逐人谈话。一组负责和局领导班子谈，一组负责和各支队负责人谈，最后一组负责和一般干部谈。谈话主要内容包括：1、提拔考察对象，你是否同意，还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2、考察对象的主要工作情况；3、考察对象有没有问题和不足，特别是廉洁自律和生活作风有没有问题。考察组实行逐人谈话，前一个谈时，后面的人在办公室或会议室等候，由政治部干事负责喊人。由于人数较多，谈话整整进行了一天。不过，谈话有的占用时间较长，一个人能谈半小时；也有的谈得很短，进去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陈甸回来之后，对张成祥说，邱局长和王支队谈得时间最长。张成祥问，这意味着什么？陈甸说，很正常，因为他们是都是你的领导，他们的评价很关键很重要。

考察组谈话结束临走时，在公安局公告栏贴了一张考察公告。上面写道：拟提拔张成祥同志（现任公安局治安支队副支队长兼市综治委护油联防工作办公室主任）为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兼指挥中心主任（副处级）。如有不同意见，可于7日内向市委组织部反映。联系人XXX，联系电话XXXXXX。

自从得知自己将要被提拔的消息之后，张成祥一直处于不安之中，他虽然知道，自己的工作业绩摆在那里，能力也是众所周知，何况有邱局长对他暗中关照，但没有最终结果，拿不到那张“纸”，他始终放心不下。他曾经听说，有的人提拔时任职命令领导已经签发了还有再作废的可能。考察组一走，他便让陈甸帮他去探听消息，了解考察情况。陈甸很快便从自己的渠道得到了一些内幕消息。他告诉张成祥，考察结果既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差，绝大多数人拥护你，可也有极个别的人投了反对票，在定量测评中，有人甚至只给你打了5分。陈甸还告诉他，不过这不影响大局。因为，现在的干部考察，基本上每个人都是这样，不可能所有人都赞成和拥护。既然是这样，张成祥便把心放下来，他等待一个星期之后，考察公示期一过市委领导的研究结果。他知道，一般情况下，所谓领导研究只是走程序而已。

一个星期是短暂的，但对于等待履新的张成祥来说，这个星期过得格外漫长。

周一快下班时，张成祥接到了邱局长的电话，让他马上到他办公室一趟。路上，张成祥在想，提拔的事儿应该有消息了。可是，等到了局长办公室后，他却发现气氛明显不对。

张成祥进门后，邱局长一把将门关上，然后，直冲着他问：“你小子，我告诉过你，最近是关键时期，让你多注意一点，怎么还是惹出了乱子？”

张成祥不明就里，瞪着大眼问局长：“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邱局长气哼哼地说：“怎么了？有人向市委组织部和检察院举报你。”

“举报我？举报什么？”张成祥如坠云雾，一脸茫然地看着局长。

邱局长稍微沉思了一下说：“按照组织原则，论说这样的事情，我绝对不能给你讲，但是考虑到你是我看中的人，想来想去，还是有必要问问你是怎么回事儿。”

邱局长告诉他，写给组织部的举报信上反映你最近给局机关的部分同志发了钱，有收买人心，花钱买测评的嫌疑。

写给检察院的举报信，主要反映三个问题：

利用护油办的职务之便，低价收购油田的一口新油井。

护油办给各区县配备护油工作用车时，收受汽车商的回扣。

护油办一笔20万元资金去向不明，怀疑你私自占用。

“你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局长要他给出自己的说明。

听了邱局长的话，张成祥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一一向局长说明情况。

张成祥说，向局机关部分同志发钱的事儿，只是向治安支队的同志发了护油工作补贴，以前发放时，没考虑他们，最近感觉他们每次在集中整治和严打行动中，都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于是我们商量了一下，把他们增加进来。不过只是从今年开始补的，一共两个月，没多少钱。可能是和考察巧合了，被人误会了。根本不是花钱买测评。

“哦，这样埃但是，这事儿你没向我汇报，明显考虑不周。”邱局长批评道。

“是，是我考虑不周，也没及时向您请示。”

“那人家向检察院反映的问题呢？”

张成祥说：“局长，非常感谢您对我的信任，我明白这样的事情，正像您所说的那样，您不该告诉我，您之所以这样做，主要是为了我好。但是，请您放心，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因为，我从参加工作时开始，就给自己定了一个最基本的砝码，就是在其他问题上，可以有小的过错，在金钱问题上绝对不能犯糊涂，不该自己拿的钱，绝对不拿。”

局长边听边点头，期待着他继续说。

“至于举报信上的问题，纯属无稽之谈。写这样的举报信，目的不纯。”

进接着，张成祥把举报信上的三个问题一一作了澄清。他说：

关于买油井的事儿，是我家李小叶以我爹的名义，通过油田的关系买的一口本来不出油的废井，而且此事发生在护油办成立之前，与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关于购买汽车吃回扣的问题，是根本没影的事儿。因为，护油办购买汽车，都是走的政府采购程序，由市政府事务管理局负责，我们只是交钱提车，具体经办都与我们无关。连卖汽车的人我们都不认识，更何况吃回扣呢？

关于那笔款子的事儿，是年底市综治办工作经费不够了，私下里请护油办支持一下，综治办的领导怕别人知道影响不好，格外叮嘱我尽量不要扩大知情范围，所以我让财务科长一人经手的。没让其他人知道。

听了张成祥的解释，邱局长说，既然这样，你是没问题的。这样的话，组织部方面，我让政治部出个材料，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检察院那边，不管怎样，人家是会按程序调查的。你就安心等待调查结果吧。不过这期间，你一定要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该什么。

张成祥说，局长，真不好意思，又让你费心了。

邱局长摆了摆了手说，麻烦倒没什么，我担心这么一弄，不管有没有，你提职的事儿会泡汤。

告我的人也是这个目的吧？张成祥这时才想起这个问题。

邱局长一脸严肃地说，这说明你得罪了人。今后一定要多加注意了。

回家吃完晚饭，张成祥等女儿回自己房间时，把有人写诬告信的事儿告诉了李小叶。

李小叶说，我早就告诉你，太张扬了不好，你就是不听。怎么样，验证了吧？

张成祥本来以为李小叶会为他打抱不平，帮他分析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见李小叶抱怨他，心中更加不快，一句话也没说便坐到沙发上发呆。

李小叶也发现了自己的话说过了，放下手里的碗筷过来安慰他：“没事儿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别太放在心上。等检察院调查完了，会还你一个清白的。提拔的事儿，也不用担心。我看邱局长是个好人，一个肯帮忙的人，他会有办法的。”

“你咋知道邱局长是个好人呢？”张成祥知道李小叶和邱局长并不熟悉，之前只是听他经常讲他的笑话和故事。

“实话告诉你吧。我曾听人说，现在这个年代，要想提拔进步，光靠干工作不行，必须要跑，要花钱。不是有句话叫‘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吗？为了你能得到提拔，去年，我拿了10万块钱，瞒着你去了邱局长家一趟，希望他对你的成长进步继续关照。不过，邱局长死活没收。他说，都是自己人，别见外，送钱给他，等于骂他。”

“我靠，这么大的事儿，你咋瞒着我干啊？”李小叶的话让张成祥像发现了新大陆。

“我怕你知道了之后不让我去，再说了，那样你就会以为提拔了也是买来的，心里不舒服。”李小叶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全告诉了他。

局政治部把材料写好后，邱局长带着政治部主任专门去组织部做了一次解释。组织部部长答应这件事儿算过去了，不过，张成祥的任用问题，必须等检察院调查结果出来之后才能上会研究。这一次是不行了。组织部长问邱局长，指挥中心主任是暂时空一段时间，还是再考虑其他人选，由公安局拿主意。邱局长当即表示，等检察院调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检察院的调查结果是两个月之后出来的，调查结果证明举报信反映的问题并不属实。此时，市委常委会早已开过。张成祥的事儿被放了下来，而且一放就是一年。等第二年再次提上日程时，原来的考察结果已经超出规定时限，必须重新进行考察。就这样，张成祥一次提拔，接受了组织部门两次考察。第二次考察之前，为了防止再发生意外情况，邱局长让政治部主任专门做了各支队长的工作，要求大家顾全大局，看人要看主流，不要出现与局党委不一样的声音。

第二年春夏之交，张成祥得以就任公安局指挥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