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张成祥坐火车去省厅开会。

软席车厢里，张成祥碰到了军分区副参谋长石恒忠。他和老石以前就认识，老石也是去开会，不过他们开的不是同一个会，由于两人仅仅是认识，不是太熟，寒暄几句后，便各自看各自带的书。

张成祥看到的是周国平的《守望的距离》。周国平是一位散文哲学家，在他的文章中，把枯燥的哲理寓于日常生活中，很见功底。尤其是书中的《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记录的是他的宝贝女儿从出生到患白血病死亡短短几年间父亲的心路历程，感人肺腑，让张成祥看得眼睛有些湿润。

文中的这段文字，让他看了两遍：

“你让我做了一回父亲。太短暂了，我刚刚上瘾，你就要走了。你只让我做了片刻的父亲。

“可是，你在我身上唤醒的海洋一般深广的父爱将永远存在，被寂寞的天空所笼罩，轰响着永无休止的呼唤你的涛音。

“在男人的一切角色中，父亲最富人性。其余种种角色，包括儿子、丈夫、野心家、征服者，面对父亲角色都不由自主地露出愧色，压低嗓门说话。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旦做了父亲，就不能不永远是父亲了。

“你净化了我看女人的眼光。你使我明白，女人都曾是女儿，总是女儿。愈是爱我的女人，我愈是要这样看她。

“然而，别的女儿迟早会身兼其他角色，做妻子和母亲，你却仅仅是女儿，永远是女儿。你是一个永恒的女儿。

“我的永恒的女儿，你让我做了永恒的父亲。”

读着这纯粹的文字，张成祥想到了自己正在上高中的女儿，也想起了自己的妻子，甚至还想起了远在北京的李小诗，不知道她最近究竟怎么样了，虽然他曾派陈甸去北京看过她，陈甸回来后说她一切皆好，但他总是不放心。

想到这里，张成祥合上了书本。

这时候，老石把自己正在看的一本书递了过来。

张成祥接过来一看，是一本《天目大法》。他不知道“天目功”是怎么回事儿，便随便翻了翻，看了看前言，又看了看纲目，发现里面很多不着边际的东西，什么******啊，什么练功开天目的之类的东西，引不起他的丝毫兴趣，于是便把书又还给了老石。

老石：“你咋不认真看看？”

“我自己带了书。”张成祥边说边拿起《守望的距离》晃了晃。

老石却说：“尽管你带了书，我这本书也值得你认真看。我告诉你，练习‘天目功’，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你知道吗？现在，全国有两亿多人练习这种功！”

老石的话，引起了张成祥的注意。这是张成祥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功，忍不住把那本书又拿过来，重新翻看了一遍。看的结果，张成祥还是把书还给了他。为什么？只因为张成祥感觉到里面所讲，有胡编乱造、东拼西凑之嫌，甚至打着科学的幌子，在那里胡说八道。

老石看张成祥如此对待他的书，有些不高兴了：“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但没想到你如此轻率地对一个问题下结论。”

老石如此一说，让张成祥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张成祥违反了做人的一贯风格，再次把那本书拿过来翻看。这一次，大约看了有半小时。然后，张成祥还是把书还给了老石。

老石问张成祥：“感觉怎么样？”

张成祥摊了摊手说：“没什么感觉呢？”

老石说：“那是你根本没看进去，等你进去了就会发现它是真理。”

“真理？”

“对，‘天目功’提倡******，它的功法，不仅对强身健体有好处，而且对一个人的修养也很有好处，能帮助人认识现在的一些社会问题。”老石说。“我已经练了两年多了，已经开天目了。”

“开天目是什么意思？”

“就是能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另外，自从练功之后，身体好多了，以前总生玻”

“我不明白，你能看到什么？练功之后，真不生病了？”

“不是绝对不生病了，但是我生病和你生病不一样，我拉肚子时，肚子是热的，像有股热气在蒸腾，而且不用吃药就能好。如果不练功，不吃药就不行。现在，很多高层人都练这种功，包括国家领导人。”

张成祥听他如此一说，感到问题越来越严重了，于是稍微理了一下思路，开始给老石上课。

张成祥打着手势说：“我承认，我们的社会，甚至包括我们的党和政府的工作，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和不足，我同时承认，现代人面临信仰危机，人们有理由研究和探讨解决这些问题的途径和办法。我虽然对你所说的这种东西不算太了解。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说的这种功，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甚至相反。它会让人误入歧途。”

老石不温不火地说：“你对‘天目功’根本不了解，这样吧，这本书我送给你了。你抽空仔细看看就会明白了。”

张成祥摆摆手，回绝了他：“不，谢谢，我不要，你送我，我也不会看，更不会练。”

过了一会儿，张成祥问老石：“刚才你说开天目了，我想问一下，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老石故作神秘地说：“我看到的都是凡人看不到的东西，天机不可泄露。”

张成祥笑了笑说：“你是军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修炼这种功，子弹打到身上，会死吗？”

老石不再说话。

张成祥沉思再三，给他老石讲了一个真实的笑话。他说：

很多年前，在农贸市场上，一个卖主问他的伙伴：“你的东西卖完了吗？”

那人大声回答：“全卖完了，别说那东西，就是有人卖****，说是高级点心，也会有人买点尝尝！”

讲完，张成祥问你明白吗？人干任何事情，都不能盲信，更不能痴迷。

老石更是一言不发。

随后的路上，张成祥想了好长时间，这“天目功”，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真的像老石说的那样，会有上亿人练吗？这东西，练的人多了，会不会对社会造成危害呢？

他突然想起，上次回家时，父亲不在家，他问母亲杨素樱，俺爹干嘛去了，母亲说他去练功了。那父亲练的是什么功呢？不会也是“天目功”吧？

想来想去，他决定等开会回来后，要对“天目功”作一些调查研究，看看它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

从省城开会回来，张成祥立即忙于会议精神的贯彻落实，以致他把关于调查“天目功”的事情完全给忘了，是老石适时地提醒了他。

晚上下班回家，李小叶告诉他，有人给你送来一本书。

“什么书？是不是《天目大法》啊？”

“对啊，一个姓石的送来的，穿军装的。”李小叶边在厨房忙活，边和他说话。

“我想就是他。这人真有意思。”张成祥感佩于老石的固执。

“一本什么书？你专门给他要的吗？”李小叶收下书后，并没有看是什么书，便去忙了。

“是关于‘天目功’的，在火车上他就硬送给我，我没要。”

“是吗？我抽空看看。”李小叶突然来了兴致。

“你别看。”

“为什么不让我看？”

“胡说八道的，那东西根本不能信。”

“看看怕啥？”

“不要看，我拿回办公室抽空研究研究，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张成祥突然问李小叶。“哎，我听说我家老爹没事时去练功，你知道他练的什么功吗？”

“不知道啊，只知道他去练功。好像是香功之类的。”

“不是‘天目功’吧？”

“好像是，我听咱娘说过。他让娘也去练，娘坚决不去。”

张成祥很快拨通家里电话：“娘，是我，小祥。我爹在家吗？”

“不在，练功还没回来。”娘在话筒里告诉他。

“他练的什么功？”

“好像是什么‘天目功’，天天看《天目大法》什么的，他让我也练，我没去，练那玩意儿干嘛，没意思。”

“对，你不要练，等我爹回来，你告诉他，也不要让他练了。那东西胡说八道的，我感觉是骗人的。”

“这个啊，等你回来时给他说吧，我不让他练，他根本不听。”

“他不听你也要先给他讲讲，等我回去再给他讲。另外，村里人练功的多吗？”

“不少，好多老人都练，说是强身健体开天目什么的。”

“那好，我知道了。你先忙吧。”

早上上班，张成祥把那本《天目大法》带到了办公室，他把陈甸找来，问他知不知道社会上有很多人练“天目功”的事儿。

陈甸告诉他，听说过，但没研究过。陈甸突然想起，城关派出所刚刚报了一个情况，说是有人要在什么酒店举办“天目功”培训班，于是便把情况告诉了张成祥。

张成祥眼睛一亮，快拿来看看。

陈甸很快将信息拿来。信息很简短，主要意思是，昨天派出所治安民警到街道社区例行巡查时了解到，军分区副参谋长石恒忠，联合油田管理局退休职工廖三强，到如海大酒店联系，拟于本月18日—28日，举行“天目功”练习者骨干培训班。培训班期间，培训人员只使用会议室，不住宿。酒店已经答应接待他们。

张成祥说，“天目功”这东西，不知道上面掌握不掌握情况，那么多人练这玩意，一旦发生问题，不可想象。我看这样吧，你回去再找派出所，把情况再了解具体一点，咱们编个情况，向市委和市政府报一下，看看领导们有没有特别指示。

陈甸说，好，这个办法好。也许对待这类事件，目前只是内部掌握，外松内紧。不过，咱们公安系统内部怎么没有任何部署和要求呢。我看也应该给省厅报一下。

张成祥说，嗯，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快去办吧！

信息报上去后，市委分管稳定工作的王副书记作出了批示，其他领导，包括公安厅领导都没有批示。

王副书记的批示是：“天目功”问题，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请公安局邱局长、郭政委配合有关方面，妥善处理此事。我的意见是：让如海大酒店以会议多为由，拒绝其在此办培训班的要求。请联系军分区和油田管理局党委，劝石恒忠和廖三强放弃举办这次“天目功”培训班。公安部门一定要靠上去做工作，及时掌握情况，特别是对准备参培的人员，一定要做好说服和劝解工作，防止事态扩大。

看了王副书记的批示，张成祥和陈甸都笑了，果然不出他们事先的分析，看来“天目功”问题不是上级不了解，只是实行的是传统的“外松内紧”政策而已。他们按照王副书记的批示精神，简单商量了一下，由陈甸去布置落实。

随后，张成祥直接到了邱局长办公室，将他所知道的有关“天目功”的情况，以及他的看法，全部向邱局长做了汇报。

邱局长说，我以前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照你这么一说，我们是应该引起足够的警惕。我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先在内部下个通知，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一次摸底排查活动，全面掌握了解一下我市“天目功”练习者的组织状况，人员情况，然后写个材料，向市委、市政府和省厅报一下。

张成祥说，我也是这个想法。我们必须要防患于未然。无论如何，多掌握一些情况还是好的，情况明才能打主动仗。

邱局长说，好的，你去安排吧。要注意两点：1、一定要对外保密，别惹出事端。2、情况掌握得越全面详细越好。另外，关于培训班的事儿，你牵头一定按王副书记的批示落实好，千万不要出现任何差错。

当天晚上，张成祥便回了老家。

“怎么今天有空回来了？”张志善见儿子不年不节的回来，感到有点奇怪。

“没什么？我只是抽空来看看。”

晚饭时，张成祥拿出带来的一瓶五粮液，他要和老爹喝两杯，因为他知道，老爹有每晚喝两杯的习惯。

可是等酒打开后，老爹却说，你自己喝吧，我不喝。

为什么？你戒酒了？

老爹说，自从练功之后，我就不喝酒了。

母亲杨素樱说，这“天目功”，其他没看出什么好处，自从你爹练习之后，一是不喝酒了，二是脾气变好了。

张成祥说，依我看，这“天目功”是骗人的，不能信，以后还是别练了。

人家教你******，强身健体，哪里骗人了？张志善听了儿子的话，并不服气。

可是，我看《天目大法》上说，练习“天目功”可以开天目，不生病，生病也不用吃药。这不是骗人吗？一点科学知识都没有。张成祥继续做父亲的工作。

可是父亲自有他的道理。有些东西不可信，但你不能全盘否定吧？我看人家关于强身健体的内容就挺好的。再说，“天目功”劝人******，有什么不好？如果人人都能做到这一点，这个社会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张成祥说，很多骗人的东西，往往里面都有些看似合理正确的成分，不容易让人分辨。我看“天目功”也是这样。如果全社会人人都练“天目功”这个社会麻烦大了。

父亲依然不服。这有什么麻烦？“天目功”劝人不争不抢不贪，不很好嘛？我有一个功友，是采油8公司的工会主席，自从练习“天目功”之后，连平时不廉洁的行为都改了。上面去他单位检查，他掏自己的腰包请客，而不是花公家的钱，哪像你们这些人，天天花纳税人的钱。就拿你今天拿来的酒来说，是你自己买的，还是人家送你的？老爹这一问，让张成祥没了下文。

张成祥低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可父亲并没有放过他：“咱们家大槐树被泼油漆的事儿，你们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结果？”

张成祥突然变得口吃起来：“最近，最近有点忙，没顾上，我明天再问问。”

“别问了，问也白问，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学刑侦的公安局局长，怎么连这么一个案子也破不了呢？”

张成祥感到这话有些耳熟，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这话李小叶也好像说过。

第二天，张成祥一进办公室便给派出所所长直接打电话：“我说老哥，我家大树和油井的事儿，到底查没查，有结果了吗？”

对方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想起打电话的是市公安局张副局长。解释了半天，结果只有一句话，没有线索。

派出所那里没什么进展，张成祥只好找他最信赖的陈甸，看他有没有消息。

陈甸抄着手来了，一个劲地摇头，我用了很多办法，一点线索也没有。不过，我敢断定，这事儿应该是我们公安局内部的人干的。

为什么？有什么理由？

因为，一般社会上的人作案，肯定会留下破绽，而这次作案，一点纰漏都没有，肯定是一个熟悉刑侦和破案的人干的。

公安内部人干的？那会出于什么目的呢？

目前还不清楚，我分析很可能是嫉妒，或者是仇富，也许是针对你的。